《燕初之陌上谁家年少》易花沽酒

9、第 9 章

　　秦翠翠坐在梁昇特意腾出来的军帐里看着手中的狗肉，香气一阵阵扑来，心里一遍遍回味着刚才云青送肉来时说的话：“小丫头你可要吃完明天才有力气爬山，这可是将军亲手烤的，我吃他都不让吃，让给你送来。”心中一池春水荡起层层涟漪。她低头咬了一小口肉，细细品嚼，这是她吃过的世间最好吃的美味，终此一生。

　　她知道自己喜欢那个人。

　　那是她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人，白梅一样的清冷又绚烂，笑起来是那么邪魅，好像传说中的惑人之妖，被他看上一眼就把自己完全奉上的那种。却又是那么柔软的温和，好像春风吹开繁花灿，让人看一眼就心甘情愿沉沦。她知道自此之后她再也看不到任何人。

　　那是她所见过最温柔的男人，她抬起手轻轻抚着自己的脸颊，眼神有着温软的迷茫，就像那一天林中的雾霭。他帮她擦脸时的情形一遍遍流淌在自己眼前，白蒙蒙的山雾中，绿郁郁的山林间，他一双曜石般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要把她的灵魂都吸去。

　　那时的他动作那么仔细，恰到好处，还记得先把帕子打湿，这辈子都没有人如此细心的对待过她，包括她自己。自从她父母死后，她从没有把自己当个女子，常年都是粗布猎装，深山老林。

　　那时的他眼神如此温柔专注，虽然那里面什么都没有，最多也就是一点对孩子似的怜惜。可是那一刻他的眼神是只看着她的，没有其他一丝一毫的杂质，好像已经足够了，这样填满自己心间的一个男人曾经这么专注的看着过自己，世间的圆满也不过如此了。此生无憾！她知道被他那么看着过，已经是永坠谷底，万劫不复。

　　那是她所见过最强的男人。他就那么坐在山洞口不言不语，已经把山川都压下。他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看人一眼，就已经让人躬身屈膝。他站起身临河负手而立，已然世间最高。她根本没有想过与他并肩，他所在的地方她永远不可能达到，距离太远，她不作奢望，只要这么看着他就好，若是能长长久久的看着他就好了……

　　秦翠翠一小口一小口的啃着狗肉，他的手艺很好，外焦里嫩，满口流香。她要记住这味道，一丝丝的刻入心间。

　　不大的一块肉被她这么细嚼慢咽的吃了两个时辰，外面已经安静下来，兵士们大部分都伴着夏末的湿热进入了梦想，只剩几个睡不着的还燃着篝火在聊天，若有似无断断续续的说话声时不时的顺着山风飘来。

　　秦翠翠擦干净了手，从怀里最贴身的衣袋里取出白天被北原丢掉的那块给她擦脸的巾帕。巾帕是上好的丝锦，已经被她在白天趁人不注意洗干净了，柔软光滑，在烛火下泛着软软的光泽。翠翠把帕子轻轻展开铺平在自己盘着的膝上，小小的纤细的手指慢慢的一遍遍抚展着。目光里流淌着所有的温柔，仿佛在她指下的不是一方巾帕，而是北原的眉眼。

　　远处传来了呜呜咽咽的吹埙声，该是那些没睡的兵士们解闷的。埙声时断时续，低沉苍哑，颇感悲凉。回响了不多时，又被突起的一片笑闹声打断，隐约有话语传来，是说“你这家伙，让你吹个曲倒像哭”，于是又是一片哄笑。

　　翠翠听着午夜里此起彼伏的声音，浅浅的笑开，她觉得自己很喜欢这种生活。很多人在一起，开心打闹，一起游走生死，一起喝酒吃肉，不开心打一架，开心了就一醉，简单而纯粹。人心险恶在这里被缩到很小很小，只有血脉相连，性命相托的信任。

　　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让她瞬间血脉都急速的奔腾起来，身上出了一层薄汗。翠翠有些激动的手指在不觉间攥紧了膝上的巾帕，揉成了一团。她只怕不敢跟北原说。想起北原紧抿的唇角，还有淡漠的眼神，她怕自己撑不住。如果北原回绝了，她的心一定会很疼，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住那种疼。可是她的后半生她只想过这种生活，哪怕什么都没有也可以看到他，什么都没有也可以吃饱可以远离危险。翠翠觉得这是她最好的路，她想不出有什么不行的，她吃惯了苦，不怕；她的身手很多兵士都及不上，当然她并不知道这是北原的金翎军，个个武艺高强。

　　又是一阵埙声传来，依然呜呜咽咽，那是埙这种乐器特有的音色，苍凉而低沉。

　　翠翠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把这方巾帕攥成了一团，都有些皱了，心疼的赶紧展开，一点一点的用小小的手掌按着揉展，巾帕上还带着被手心里的汗水捂湿的潮气。边角的一个金线丝绣的翎羽，小小的闪着光。

　　翠翠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揉搓着那个小小的翎毛纹绣，听着帐外的埙声出神。

　　此时的埙声不再是刚才的断断续续，而是悠悠的曲调，很好听。翠翠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儿，就是觉得听着不再是像哭一样。依然有点孤单有点凉凉的好像月光，可是却像是一个风发少年独自立于沧海碣石览观潮起潮落。没有悲意只有壮怀，仿佛一切都在掌握，胸容天下。

　　翠翠听的心胸明净，豪气顿生，刚才的一些犹豫也荡然无存。此生，她定要走这条路，纵欢喜悲痛，无怨无悔。

　　她撩开帐门远望埙声来处，一树白梅绽放在浓夜里，濡了山间水气，更显妖娆张狂，如此雍容，俯视一切却不狂傲，因为根本不需要。

　　……

　　云青梁昇都听过北原吹埙，所以也不稀奇，跟几个没睡的士兵一起安静的听着，不时用树枝拨拉着火堆，引出一声声的爆火声儿。北原捧埙吹奏，视线绕着腾起的火苗若有所思。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缥缈的箫声，婉转悠扬，许是离的很远，被山风吹的若有若无的。只是，那箫声却是明显的和着北原的埙曲的，一劲一柔，相得益彰。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箫声，大家抬起头面面相觑，都不知从哪里来的。按说这里是山间，并没有人烟。

　　这里的人都是金翎军里拔尖的，有一十八人还是北原的亲随，不说见多识广，也是跟着北原行走四方多年。

　　这里虽然景色奇秀，倒也没听说过有什么高人在此隐居。箫声一向不是嘹亮的，这箫声能传这么远，还能和着北原的埙曲，看来不是一般人呢。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云青就起身要带几个人去看看。北原摆手制止了，思索了一下轻一笑吹起了一曲燕地婚嫁常用的曲子《凤来仪。

　　这曲本是笙、笛，唢呐相合才得完奏，北原一转调子吹了《凤来仪的唢呐音。埙吹唢呐音很是好笑，那边似乎是没想到，顿了一下，头一句就没跟上，不过似乎也反应很快，第二句马上就合上了。

　　这曲子激昂跳跃颇活泼喜庆，又加上埙和萧都不是欢愉的音色，吹出的调子怪怪的，听着更具滑稽的喜感。众人放下了刚才的紧张都笑起来看着北原。北原自己也觉得好笑，心中暗想，却是个风趣的人，有意思，只是不知是敌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