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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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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的细雨使清晨的燕南山间清凉舒适,雨歇风起减了夏末闷热,添了秋初爽冽,人都跟着轻便了不少。凌铄站在军帐前抬头远望,一直阴沉着的水墨色的天际,渐渐变得通明,被水气隐蕴着的山川也变回本有的清润。不知名的白鸟时不时飞过,如昨夜箫声,飘渺超脱,过不留痕。
梁昇是个体贴的人,给秦姑娘特意找了一匹比较轻健的小白马,小马身上还挂了一个小竹篓,里面用油纸包着几条烤好的鱼。
秦姑娘牵着马走着,还在一边看着她的小白马,满眼的欣喜爱惜,大概她自小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的马。她开心的笑语:“小白,小白,从今后你就跟着我吧,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十足的少女明媚,仿佛这世间没有酸苦。
三人一行出了军营,朝燕南腹地行去。
凌铄云青念着秦姑娘那马并非战马,真跑起来是跟不上他们□□坐骑的,也就轻挽着缰绳,任马儿慢慢的跑着。墨将军貌似有点不满意,不时的甩着头,打着响鼻,瞅瞅云青的“烈焰”。
烈焰跟墨将军很熟了,熟到心灵相通。烈焰被墨将军瞅的无奈,转头去看那匹小白马。小白倒是很悠然,轻跳几步,慢跑几步。这还是匹小马,一直都还没有“出山”呢,这一出来,青山绿水,鸟语清风,无比惬意。
秦姑娘开始骑上这小马时还有点生疏,有些紧张的紧抓着缰绳,身子绷的挺挺的。不过,山里的姑娘自有征服自然的能力,不多时已与这马熟识相融了。秦姑娘坐在马背上,随着小白的跳跃,开心的微笑着,竟有一丝俏皮。这样也好,跟着他的身后,看着他,一起走着,不求并肩,相随、相伴已经足够……
转过一片生满了修竹的山道,眼前便是层层农田,有劳作的农人在唱着山歌以消倦乏。凌铄感叹,就为了眼前这一幅宁静也要把战场拉到玖河之南。边境起了战乱,已是为尊者护民不力,若是战火再扰了百姓安宁,就更是无法原谅。或是南之夷部从未知如此民生,不知那苍岩见了如此之境,还会不会挑起战火?
凌铄沉浸在忧民的沉思里,云青沉浸在辨别四周安全的警惕里,秦姑娘沉浸在自己的小小情怀里,墨将军和烈焰沉浸在不能撒欢的憋气里,小白马沉浸在初生的骄傲里……一切都是这样平静的,谁也没想到顽皮的小白会踩到一条小蛇的尾巴,被小蛇一下子卷了马腿的小白,惊的嘶叫了一声,抬了蹄子就跑。
也亏得秦姑娘久行山间,突然的变故也见过不少,她只是被吓的惊叫了一声,瞬间就下意识的抓紧了缰绳,以秦姑娘的手劲儿,稳住自己自然是绰绰有余的。不过小白可是吓的不轻,疯了般直往前冲去。
凌铄和云青一惊,怕伤着秦姑娘,一抖缰绳就跟了上去。墨将军和烈焰这下子得意了,果然是脱缰的马儿踏飞燕。这两匹良马名驹,终于可以放开了跑了,倒不是去追那小白,更像是撒欢。
风起处神驹鬃丝飞扬,疾驰在山间小径。浓绿遮掩,天光斑驳,凌铄一时间忘记了飞驰的起因,跟随墨将军流连穿行,只有纵马天下的豪气。
千里之外的大燕京都却没有一丝清明,比起玖河畔的润如明玉阴沉了很多。沉闷的不只是天气还有重兵压境的紧张气氛。
去兆借兵自然是少不了厚重酬礼,凤蕴和雁启两个为此事着紧忙碌,大敌当前自然是不敢耽搁的。
雁启的府里不事雕饰,一切借自然而建,得尽天工,奇巧而不失大气。林木葱茏,山石天成,燕地多山,雁启府邸后头园子直接就连了府后的一处山峦,取了山脚的一片清涧。一练山流从山而下,腾起森森凉意,却是避暑的好去处。
雁启忙活了这几天,此时便在这涧边,盘腿闭目静静坐着。一袭素衣不时被凉风掀起,如墨的长发飘摇缠绕,拢在烟水里,竟似仙一般清净,见之只觉身心如洗。看着雁启微敛着的眉头,才让人感到是在凡间,只有凡人才会沉浸在忧伤里无法自拔,只有凡人才会有无尽的烦恼纠缠一生。
国舅杨胤站在水潭十步远的竹林小径上看着坐着的亲外甥儿,这孩子近来与他疏远了些,不逢年节竟是不得见。只是去兆借兵兹事体大,他不得不多问一句。雁启对他来说不单单是一个外甥这么简单,他还是燕王的儿子。
杨胤年过四十,正值日照中天的年纪,不由他不为以后思虑。妹子做了王后多年,燕王却不立雁启为王太子,说是对以前的毓王后深情不忘,又说长幼有序,可也没见立凤蕴,这个中蹊跷谁说的清?不管怎样,保住雁启这座青山不倒当前最是当紧,立不立的总得有人在。
那天在朝上听到雁启说要去兆借兵,差点没给他惊的厥了过去。这还了得!那兵是好借的?!先不说借得来,那兵也不归雁启自己指挥调度。就是去借拿什么张口?!兆吞了燕还来不及呢,会借兵来?!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了。
杨胤就这么站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天,连日阴雨也没有日头,估摸着也快晌午了,说不得要叫醒了雁启问个清楚。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只管向前冲,做舅舅的怎么着也得提醒他。杨胤瞅了几瞅,雁启却是玉雕般的毫不动弹,只好握拳放至口边虚咳了一声。
雁启方才听了人报说国舅来,这会儿听了声音知道是到了,便启了眸望过来,满眼的华彩耀的杨胤不敢直视,微垂了眼帘:“二殿下。”雁启看是国舅站着,起了身拢齐了衣袍走过来,面上倒是没有什么表情:“国舅如何到此?”
杨胤看不出雁启的悲喜,心里也没底,不知如何拿捏。怎么说这也是王子,自古皇家多无情,指不定哪句话就捋了虎须。当初来这里的勇气被雁启那一眼看的缩回去了大半,无奈事已至此只有斗着胆子回话:“臣此番来特为借兵之事。”
雁启像是早料到是这事,停下脚步淡淡一笑回望杨胤:“国舅有何指教?”
“臣不敢!”杨胤额角已经见汗,本来觉得雁启既然肯私下见他,还是顾着舅甥之情,现在看雁启语气言词全是官面活儿,就知道自己这一趟是造次了。心里正不住打鼓,揣测吉凶,却听的雁启一声笑,忙抬了头去看。只见雁启一双乌沉眸子浸在笑意里看不真切:“殿下为何发笑?”
“我笑国舅怎么这样见外,国舅来这里不是要指点雁启却是为何?难道是天热闷的发慌来跟雁启打官腔消遣?嗯?”说笑着从袖中取了丝帕递与杨胤让其抹汗。
杨胤正自惶愧,忙接了帕子抹去了额上汗水。捏着帕子是还也不是藏也不是,局促的紧。雁启看他这样心中倒叹:也是个不堪大用的人。转回身脸上笑意渐渐敛去,往前府走。
杨胤赶忙袖了帕子跟上:“倒是真有些意思想不通,这才来向殿下讨个明白。”杨胤从妹子得了宠便开始游历官场,虽说不上雄才大略,倒也是个能说话的人。
只要不对着雁启的眼眸,他还是镇定的,又被刚才雁启这么一说,便也清明了:“去兆借兵凶险难测,殿下何必亲去?”
这个舅舅不想他死,这个舅舅想他安稳,安稳的做大燕的二王子,以致以后的王太子,最好再是后来的燕王。这样他的仕途,整个杨家就可以一直荣华富贵,倒不是真的想他雁启有多好。这些雁启都明白,他不想感激他,任何对他好的人都是看着他燕二王子的身份,还有他有个做着王后的娘。
曾经的大王子多么风光,毓王后还在时他们这些臣子亲戚哪个又看到后面这几个王子了!毓王后去了这些年,大王子失了多少势力!当然这是他雁启出色,争得了燕王的宠爱。可是大王子没有出过任何错,甚至连燕王都还依然对他宠爱信任,这些朝臣们就已经开始往他这边靠了,不过是因为出色的二王子跟王后加起来这筹码大于一个本分的大王子。
雁启心里恨这些人,见风使舵,大敌当前又缩在后面,可是整个朝廷又被这些人牢牢盘踞,即便揪出几个来还会再有后面的补上,这似乎是一个惯例,人性的必然!他也是人,他也逃不出这个必然,自己以后的路还是甩不脱这些人。
杨胤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亲舅舅,所幸的是他还明白,他的以后杨家的以后还是要靠着自己,不像大王子的那个舅舅竟然不帮着大王子,反倒往自己这边贴,哼!愚蠢!雁启冷笑。
杨胤自然不知道这一会儿功夫雁启心里已经绕了这么远,突然听他冷笑,也不知是怎么了,想自己也没说什么啊,难道是怪自己问的多了?又想既然已经是怪了,就索性把心里话都说到底:“殿下莫怪臣多嘴,臣与你母后都还靠着殿下啊。”
这话真正实在,雁启听了想着他是多想了,倒也不解释,让人怕让人捉摸不透总是好的,最起码他不会知道从哪里开始对付自己,虽然他不一定,但是自古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自己是站在这个位置上。雁启只是对着杨胤颇含意味的笑了笑:“国舅是在担心雁启不力么?”
杨胤看着这个外甥,不知该如何答言,一时语塞。雁启见他发窘,只是笑了笑。
后面清幽之地跟前面的府邸之间植了一带凤尾,只留了两步宽的这一条小径通到前院。小径不长,统共十来步,两人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了尽头,便又入了人间,亭台楼阁,花木点点,仆役碌碌。
抬眼望去正有管家唐容走了过来,唐容看起来比雁启大几岁,端正而挺拔,却是一幅好相貌。走至二人身前唐容行了礼:“殿下,国舅爷。”杨胤见是唐容有事要说,自己的话也已说尽便告辞,雁启也不留,只遣人送了国舅回府。
看着国舅出了圆门,雁启回头看唐容,唐容递了一步道:“刚才有传话的来,大王子过了午就来,跟殿下料的一样。”雁启淡笑:“启程在即,他自然会来问问,场面上也绕不过去的。”又抬头看着天似是喃喃自语,“过一时不要下雨才好,天公助我。”
唐容也抬头看了看天:“这天阴的很,却是一时半会儿下不了雨,殿下勿虑。只是……”唐容看着雁启的眼神里,起伏着疼惜。
唐容自从雁启立府另住就做了管家,本也是自小跟在雁启身边的。因蜀中唐家武门出身,先帝立国时有大功,所以后来唐家也算无名的贵族了。这才被选了来随伴雁启,武人多重义,这唐容又聪慧善经营,雁启立了府就让他做了管家。
雁启见他迟疑,瞪了他一眼低斥:“妇人之仁!”唐容紧紧的低了头。雁启看唐容小了心,又道:“我如今身边得力可信的人就你自己,你若再不扶我,我当真就孤身一人陷在这池沼了。这是我必走的路,逃也逃不掉的,我出生在大燕王室就注定了我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才能活下去。”
雁启这一番话说的恳切,单是那“得力可信之一人”唐容就觉招架不住,更是慌了,噗地就跪下了:“唐容糊涂了,唐容这一生为殿下生,为殿下死。无论怎样,唐容在一天殿下就不会孤身一人。”说着俯身就欲磕头,雁启忙扶了将他拉起,望着他的双眼,似要把他的魂魄勾去:“你还记得刚进宫时我对你的第一个称呼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