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明月尔应知 下部》若相识

3、艳阳

　　又是一年深秋，但天气少有的挥去了阴霾，艳阳高照，抬头望上去，晴空万里间，朝阳冉冉升起，脸色苍白如纸的少年也似乎终于有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神采，清晨，他从院中走来，阳光洋洋洒洒地照射在他的身上，遮盖了他的病容，子墨只觉得那一刻，真的好美，仿佛所有的伤痛和折磨都没在少年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莫释，今年18岁，可是看起来却似乎只有16岁，身体单薄，眼睛澄澈，但是你仔细望进那双眼里，却觉得深邃得让人不自觉地陷进去，绝美的容颜，病态的魅惑，似乎一切赞美的语言去形容他都不为过，似乎所有人在初见时就会被他所吸引，可是这样的美好带来的却似乎是磨难，让人忍不住去怜惜，却又只可以无能为力地看他在时光中一点点地消耗着他的精魄，让人不忍去想他到底还能活多长的时间。

　　“子墨，我想见一下莫离。”在那棵有百年历史的大树下，少年眼神清澈，带着执着，子墨知道他从来无法拒绝这样的莫释，从初见就已经注定毫无结果的执念，明知是错，但因为是他，所以一切都变得无法避免，更何况他不是早就知道，莫释和莫离之间不一般的情谊吗，那为什么心脏会在那一瞬间有种不该有的酸涩，是为了眼前的少年还是那个执着到愚蠢的莫离？

　　其实他和她是同一类人，都会为了自己在意的人付出一切，哪怕最后很有可能粉身碎骨，很可能白白地牺牲也不愿意放弃彼此，如果他们不是处于这样的局面，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插足的余地吧？但是如果不是处于一局天下大势的棋盘内，也许他们根本不会有相遇的可能，所以命运之所以无法抵抗，是因为一切都早已注定，是你的，不是你的，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无法改变。

　　“当然可以，不过你有想过后果吗？这个时候见面，对她有害无益。”子墨撇下那不应该属于他的酸涩情感，身着一身玄衣的的他站在少年的旁边，英挺如松，比少年整整高了一个头的他看上去可靠而薄情，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他，也只有在少年面前会有这样的耐心和温柔，尽管并不明显，但是只要是和他接触过的人都知道，这世上若有什么会让子墨变得不像莫问阁的阁主的，就只有莫释了。

　　冷静的语气，可是却是带着点询问的温柔，因为他从来不愿意拒绝少年，只要少年坚持，哪怕他要为此失去许多他也甘之若饴，但是如果有半点伤害到少年的可能，他就会杜绝一切可能造成的伤害，从前他已经为了自己的家族，为了自己的责任，让少年进宫，而今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和牺牲才让少年出宫，他自然不允许少年再为了莫离把自己放在风口浪尖的危险之地。

　　“谢谢你，子墨，我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所以求你成全我，也许我真的活不长了。这么多年来，你们的付出，我一直都知道的，但若说最无辜的，当属莫离，如果不是为了我，从一开始她就能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了，算我自私也好，我想见她。”

　　少年没有流泪，但子墨知道，莫释心里一定早就为了莫离哭了无数次，子墨终于知道，他无法再隐瞒少年的病情了，莫释这样聪慧的人，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些天给他服的药都是为了延缓毒发的青雨上莲，本就是治标不治本，就连莫离都骗不了，更何况是莫释呢？

　　子墨知道他此时最应该做的是继续欺瞒少年，哪怕知道骗不了他也要死咬着牙不让少年绝望，但他又多么清楚，少年不会相信自己，多么清楚少年的执着和清醒，所以他只能沉默，只能答应莫释。

　　莫离收到消息时才刚下朝，匆匆地赶去竹林时正好是艳阳高照，秋日里天气带着点清冷的意味，但绿竹深处的少年却似乎显得更加冷清，融入竹林里，连阳光也无法为这寒冷增添半点温暖。

　　其实已经不是少年了，十八岁的男子应当称为青年，但岁月对他却似乎格外偏袒，又或者是残忍，他有着令人惊叹的容颜，却也有着困苦折磨的命运，如果有着选择，又有谁会舍得让自己处于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

　　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屏住了呼吸，只是一个背影，已经是风华绝代，她也知道这里肯定已经有了层层的守卫，否则他不可能一个人站着，可是她多么希望能这样看着他，哪怕不说一句话也能感受他的温暖，她只是想默默地守护着他，只是这么一个单薄的愿望却已经耗尽她毕生的精力。

　　“莫离，假如我有一天离开了，不要找我好不好？”他甚至不需要回头，便知道是她来了，这是一种难言的默契，从出生到总角之年的两两相依，再到后来的分离聚合，那种超越爱情和亲情的默契早就刻在了骨子了，这样的羁绊就算是不容于世的，也是无法拒绝的，可是又有何用呢？总以为还有明天，却不知道到了明天，他已不再，那么一切又是为了什么呢？

　　时间无多了，药物只能短暂地抑制他身上的剧毒，不是一种，而是10种，复杂到连当今最有盛名的神医也束手无策，至于他，除了接受，还能如何，唯一不放心的只有眼前这个傻丫头，多傻，从小就不伶俐，只会傻傻地跟着自己，他也明明很讨厌她的，却不知最终最放不下的人竟还是她。

　　他苟活了世间十八年，最后的几年有着痛苦，可是也有那么多人为自己牵挂和付出，以前他最恨的是莫木齐和司马曜，但如今恨又有何用？

　　她身形一震，她当然知道他想表达什么，可悲的是她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她想她是爱他的，哪怕错过了这么些年，哪怕彼此都已经遍体凌伤，可是爱又怎能说割舍就割舍呢？她竟只能无言以对，忽然想起那些年独自待在玉娇楼的日子，支撑着她一路笑着的人是他，可是这么一个玲珑剔透的人居然说他要离开了，而这种离开不是短暂的离别，而是真正的阴阳两隔。

　　她想起很多年前莫大娘的死，她想也许有一件事她是可以为他做的，尽管是最俗不可耐的事情，但如果是为了他，为了留下他的血脉，莫家村数百人，最后只剩下他和她，如果连他也死了，就真的要绝后了，也许她可以为他生下一个孩子，属于他们的孩子。

　　她向前，忐忑着牵起了他苍白如纸的手，“释，娶我吧。”她用的是肯定句，甚至没有让他反驳的机会，因为她太了解他了，他不会同意的。

　　莫释惊诧地回了头，愣了半响，但最终却只是淡笑着回了一句：“傻丫头啊，你知道什么叫做娶吗？”说话时，阳光正好透过深绿的竹叶映射他的眼睛上，琥珀般的色泽，最完美的轮廓，最璀璨的星光也无法匹及的美丽，可是这么一个人，却还是拒绝了她。

　　倔强的她迎着光，抬起头，直视着他用戏谑掩饰的悲哀眸眼，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要你娶我，不需要三媒六聘，不需要任何人观礼，只要你和我，现在，此刻，以天为证，以地为床，我不会后悔，求你了，娶我吧。求你了。。。”她分明是很坚定的，可是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大，可是眼泪却不停歇地从眼睛里流出来，划过脸颊和愈发尖细的下巴，她身上还穿着男装，手却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似乎是怕他再次拒绝，似乎是怕他生气地转身而去。

　　但他怎么舍得，这么一个全心全意，为了自己而奋不顾身的傻丫头，他怎么舍得伤害，可是娶她却是他无法办到的事，他怎么舍得在明知自己时日无多后还耽误她的姻缘，他怎么可能让她独自承受流言蜚语和各种伤害？

　　他紧紧地抱着她，用尽全身力气，好久好久，任她的眼泪奔腾不息地掉落在他的脖子上，透心的凉，却别有一种澄净的释然，他的眸眼有着水润的光，但他却没有哭，因为他不会让自己在她的面前哭，他不想让她更加伤心绝望。

　　语言已经无法表达这种复杂的情感，如果他不是有这么不堪的过去，如果不是因为他时日无多，如果不是他是如此不舍得她，也许都不会有此刻的悲哀，无法向前，也无法退后，他站在绝地里，除了守望，他不能为她做任何事。

　　他没有说话，她一直哭，哭的形象全无，两个面貌一模一样的人紧紧抱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又有种说不出的协和，他却忽的放开了她，摸索着面具与脸颊的缝隙，动作轻柔地掀开了她脸上的易容，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关注的深情，她贪恋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只想把一切都刻在骨子里，永远不失去。

　　“莫离，你听着，这样的傻话不要说第二遍了，一辈子长着呢，此时的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可是你知道这并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不是你一辈子为我伤心难过，我要的是你一生的平安喜乐，我要你延续是快乐，不是痛苦，明白吗？”他温柔地擦拭着她脸上晶莹的泪珠，那样温柔，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珍贵的宝物，那苍白到不详的脸色，却带着最虔诚的依赖，有一种爱，是不求结果的付出，有一种爱，是只要守望的安宁，有一种爱，是永远不会开花，但却永远存在的守护，他们彼此相爱，即使没有言语可以表达，但是双方都太明白彼此的感情，但是命运却永远不会因此而变得仁慈。

　　两双相似的眸眼深情对望着，彼此都把对方深深地刻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再多的苦难都无法把这种牵绊解开，他们的世界甚至容不得其他人的介入，哪怕这种介入是善意的也不能，远远地，子墨看着竹林里拥抱着的两人，他内心的酸涩无限地扩大，却无法弄清是为了莫离还是莫释。

　　不想继续自我折磨，他翩然转身，徒留那两人在竹林里相聚分离。

　　从莫释那里回来时，她已重新戴上了面具，还是那张风华绝代的脸，神情已恢复一脸的冷漠，他们的时间无多了，她多么明白自己的弱小无能，但却怎么可能放弃，莫释让她有机会的话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为了他留在建康，可她怎么可能离开，只要这里还有他，她就永远不会离开，哪怕是无望的守护。

　　回到府邸，却没想到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居然是不请自来的谢临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