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明月尔应知 下部》若相识

2、秋水

　　没长大的时候总是盼望着长大，可长大时却发现原来自己什么都无法抓住，想要的一点点地不可挽回地失去，得到的永远都是短暂的，似乎唯有失去才是永恒，如今已是冬日，距离上次见莫释竟已经过了整整一个月，她知道他还活着，这就已经足够。

　　“莫大人，寇大人来访。”窗外的燕子已经离去，而她却留了下来，她放下手中的书，抬脚走向大厅。

　　“莫大人，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寇某”寒暄过后，眼前这个陌生但又莫名地熟悉的人如斯问道，她不由眉头一皱，因为遗失了一段记忆，所以她无法确定眼前这个中年男子她是否有过来往，但凭着自己那股直觉，她想，自己应该是见过他的，但是莫释呢？他是否也知道这个人呢？

　　“说来失礼，下官自那场大病后，记忆便衰退了许多，对于不少人和事都忘了不少，还请大人明示。”她双手拱至身前，抱歉道，苍白的手有着青色的脉络，因为消瘦而让人莫名觉得苍凉与怜惜。

　　不由地长长叹了口气，寇淮安摇头道：“看来朝中之人说的话并非空穴来风，莫大人的性情果真变了不少，要不是您的模样一如从前，寇某只怕不敢确定您就是那个炙手可热的莫大人了，但有些话寇某却还是不得不说，望莫大人见谅。”

　　“大人请说，下官洗耳恭听。”莫离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指不定只不过是个探子，但是她也只能用自己的方法去应付，若仍用从前莫释的处事方式无疑只会让自己进入更加窘迫的境地，唯有忍耐才能不让自己过早暴露。

　　“莫大人，离开京城吧。”毫无预兆地，眼前这个人跪了下来，沉重而坚定的声音让莫离知道，此行这个寇淮安只怕早有预谋。

　　但听到离开京城这四个字，她却并不意外，事实上，多年前从莫释进宫开始，百官就已经打着各种名义让司马耀赶莫释离开京城，而原因也不外乎那几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可他们却似乎从未想过，正是他们的那个皇帝陛下硬要把莫释留在京城，如今旧事重提岂不可笑？恐怕是因为自己离宫数月也不见皇上召见，让这些所谓的忠臣又动了赶莫释离开京城的念头吧？

　　寇淮安，刚过不惑之年的他身为三品刺史，却一直得不到司马耀的赏识，几次被司马耀责罚的他在仕途上可谓是郁郁不得志，多年来自认为是忠言逆耳，却不知道现今的皇帝从不需要忠言，只需要奉承，于是耿直的他注定只能是个悲剧，而如今更是不知被何人所利用做这个枪头鸟，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也只有眼前这个人才会去做了。

　　“愿闻其详。”这么一想，莫离反倒站直了身子淡淡地说道，毕竟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赶人的话了，她自认为自己实在没有必要委屈到要对他虚以委蛇。

　　看到少年满不在乎中又带着淡然的绝美容颜，有那么一瞬间寇淮安有点犹豫该不该说之前准备好的一大段说服莫释的话，可是多年的郁郁不得志让他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莫大人，寇某也知道您在朝中的地位已经大不如前，所谓盛极而衰，古来便是定理，且古语有言。。。”

　　静静地听寇淮安说了一大段引经论道的话，莫离只觉得自己已经神游天外，心思早就不在这里，可是奈何要做出一番谦虚的情态，竟硬生生地听这个刺史大人说了整整一刻钟的话，到最后还要摆出一副受教的模样说道：“寇大人说的有理，让小生受益匪浅，但是有一句话小生还是要说明白，不是我不愿意离开京城，而是离开不了京城，让您失望了，至于那个让您来劝我的人，只怕是不怀好意。”

　　诚恳的语气再配上那副受教的老实模样，竟让寇淮安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早听说过男颜祸水，今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自己一把年纪了，面对着这样的一张脸竟然也不忍去责备太多，也难怪当今圣上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讷讷地不能言语，看着莫离，他仔细琢磨了一下莫离说的话，竟发现这字里行间原来是在警告自己不要被别人利用，一股暖意涌上心头，毕竟为官多年，许多事情其实他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一头筋，只是许多事情不是你明白就可以不去做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同样的真心还是假意他还是能够看出一二的，而眼前的少年和自己没有半点利益纠葛，却能够给予善意的提醒，又怎么不能让他感到意外，毕竟自己在人前人后都从未给这个少年半点好话。

　　“也罢，那寇某也不多言了，但请莫大人好自为之吧，寇某就告退了。”思索片刻，寇淮安叹息着说道，说罢不等莫离开口就转身离去。

　　目送着寇淮安的离开，莫离知道这一切只不过是风雨欲来，危险也许正在一步步地靠近，而自己能做的却唯有等待，无论是这事情的发展还是莫释的病，她处在这个位置里，能做的也只有等待，只望望断秋水过后得来的是万里晴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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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华拿着那个内侍九云给的纸团，神情木然地离开了皇宫，看着眼前挤挤攘攘的人群、街道，竟不知道自己何去何从，她爱的那个人不爱她，甚至很可能对自己所有的付出都一屑不顾，甚至也许还在很小心地提防着自己，那么自己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呢？她不惜冒着生命危险去假扮莫离，只不过是为了棠梨的一句话，可是棠梨又何尝会感谢自己，而手中的纸团却在不断地提醒自己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唯有走下去，不管会迎来一个如何残酷可悲的结局，她的结局早已注定。

　　走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她终于有机会打开那张纸团，那里只写着三个字“谢临愈”。

　　谢临愈，谢安之子，这么一个人居然会是最先发现自己不是莫离的局外人？她恍惚了，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出现了破绽，这个人又到底和子墨设下的局有怎样的关联呢？朝华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她从一开始就只是个棋子，若不是她的身形与莫离最相像，当初子墨也不会提出让她参与到这件事来，那么她到底要怎么做呢？这个谢临愈参与到这件事情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回到莫离居住的地方，她撕掉了纸团，并把纸片烧成了灰，看着那变成炭灰的纸屑，她发现自己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仿佛多年来的哀思苦恋都随着这纸屑化成了灰，前路已经是死路，既然如此又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了呢？

　　“玉溪，把这封信交给子墨大人。”她换下朝服后不久对门外的玉溪说道。

　　“属下遵命。”门外的少年恭敬地接过信说道。

　　朝华身着浅蓝色素狍，浑身上下无半点装饰，衬着那张冷清的脸透着一丝漠然，唯有那双眼明净得看得到少年玉溪的身影，几乎让人不忍直视，只觉得那双眼含着太多的冷意和决绝，令人无法不动容。

　　玉溪是子墨派来监视协助朝华的人，本身年纪并不大，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但因为从小便受过严格的训练，故做事一板一眼，从不会对人假以辞色，才被派过来监视朝华，接过信并不多想转身便出了莫府。

　　看着玉溪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朝华知道很快子墨就会给她指示了，既如此也就没什么可以担忧的了，但她又怎么会想到就连她通报给子墨的这一举动也早已被有心人算计其中。

　　“大人，她果然派人出去了，要继续跟踪吗？”背对着看不出年纪的身影被隐藏在屏风之后，那人低沉的声音从屏风后面传来：“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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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墨看到那封信时已是晚上，为了摆脱后面人的跟踪耗了玉溪好些时间才把信转交到七里的手里，而留给谢临愈的最后也只有跟踪失败的消息，但好在谢临愈本就预料到跟踪的过程不会那么顺利，倒是没有怎么生气，只觉得这局棋盘真的是越来越有趣了。

　　看着手中的信，子墨打开后嘴角缓缓地流露出一丝笑意，可惜的是笑意不达眼底，只让身旁守着的人感到诡异，但作为下属却并没有表示疑问的资格，能做的唯有听从主上的安排。

　　“交给莫离。”附上一张沾血的手绢，子墨收敛了笑意，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此时的莫离正在思考怎么应对明天当朝皇帝司马曜的召见。

　　日复一日地戴着面具过日子，让她几乎有种其实她莫离根本就没有真正存在过的错觉，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存在的意义只剩下为了莫释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可是却还要坚强地面对现实的残酷和挑战。

　　深夜时分，窗外的树木影影憧憧，寂静得令人发慌，愈发显得门外的守卫像个幽灵般飘忽，看不清却无法忽略，敲门声如期而至，但待莫离走近是空无一人，只有门边静静躺着的一封信和沾血的手绢，莫离习以为常地把信和手绢拾起，抬手关上了门，回到只点着一盏灯的空旷内室。

　　平静地坐在铺着丝绸的檀木榻，华丽的颜色和花纹衬着她一身白衣，莫名地让这寂静的夜晚多了几分繁华的味道，而莫离也在此时才能把脸上的面具撕下来，就着不远处放着的清水轻轻地擦拭着自己苍白而又略显冷清孤绝的脸。

　　她并没有急着拆开信封，只放在一旁，仿佛已经忘记了这些繁琐的事情，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轻轻地擦拭着脸，她放下了手中的白绢，拧干挂在不远处屏风上，呆坐了许久，这才回到榻上拆开了信。

　　清晨来的太早，她醒来时手中还握着那条沾着血的手绢，仿佛那手绢有着安眠的作用，让几天没有睡好的她终于得到了一夜安眠，却也知道这种平静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她同样知道接下来她要应对的会比之前的还要多，因为谢临愈终究是看穿了朝华的伪装，如何让谢临愈闭口不谈此项机密，已成了迫在眉睫之事。

　　换上朝服，带上面具，她又成了那不可一世但却命运坎坷的莫释，脸上挂着倨傲的深情，但配着那张绝美的脸却又是那么协调，让人生不出一丝厌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