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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相见 ...

  •   “颂芝,你看我这身打扮怎么样?”
      年世兰站在宫门前,拉着颂芝不住的询问。
      颂芝掩嘴笑道:“娘娘,您都不知道问了多少遍啦,您今天穿的这身湘色花卉缎织锦袍,最漂亮大方不过了,合宫里哪儿还能找到比娘娘还好看的人?娘娘您放宽心罢!”
      年世兰扶了扶沉甸甸的发髻,赤金宝钗花钿将她一头乌发挽得扎扎实实,没有一丝毛乱,可她脸上仍然是惴惴的一片惶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华妃娘娘又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状,被皇上惩治了。
      迟迟盼迟迟,日头都晒到宫墙屋瓴瓦楞上了,宫门前才有一个小太监伶伶俐俐跑了过来,“娘娘,夫人的轿子已过了承顺门了,夫人说怕娘娘着急,让奴才先过来通报一声。”
      年世兰一把拉住颂芝的手,勉强站稳身子,“那就快到了,一路上侍卫没为难吧?”
      小太监袖手道:“奴才按娘娘的吩咐,各处都孝敬了,哪里会有人为难夫人的轿子?”
      年世兰点头不语,颂芝附和着道:“娘娘,您担心什么哪,现如今宫里哪个不知道皇上对您的恩宠,也只有那起子不长眼的瞎子才会拿狗眼看人,夫人是您的亲嫂子,那些侍卫巴结都来不及呢,还敢难为咱们夫人?”
      正说着话,那头一顶软轿颤颤巍巍到了宫门前,太监们停了轿子,给华妃请了安,轿帘掀开,一位穿着素净的妇人款款走了出来。
      “给华妃娘娘请安。”妇人笑着福礼。
      年世兰连忙上前,一把搀住妇人,“嫂子是长辈,又贵为乡君,怎么倒向我拜起来了?”
      年羹尧自康熙年间便备受皇宠,妻室也都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发妻乃满清第一才子纳兰容若之女,继室觉罗氏则贵为辅国公之女,封觉罗乡君,皇帝废去年羹尧和父兄所有职务后,曾下旨将觉罗乡君遣返回娘家,觉罗氏虽执意不肯,但怕皇帝迁怒未满十五岁的小儿子,不得不依旨而行。前些时候皇帝下令准许年羹尧回京,且将年家几个被软禁在各地的年长公子也都召了回来,年世兰趁机向皇帝进言,说嫂嫂自归家后日夜牵挂儿女,私心里想回家照顾几个孩子,也好图个合家团圆,皇帝犹豫了几天,最后还是开口赞了觉罗氏几句,叹她贤德,默许她返回年家。
      几番波折,向来养尊处优的觉罗氏也见老了许多,神色间可见素日的疲惫操劳,身上穿的衣饰也都算不上上品,想来也是抄家时好不容易才保下的,她身为妃嫔,远离朝政,在深宫中尚且备受煎熬,何况宫外被圈禁押解的年家这些老弱妇孺?
      年世兰想起前世家人惨死刀下的结局,心中酸苦,眼眶发红。
      觉罗忙一把拉住她的手,“人多眼杂,你现在也不容易。”
      一句话说的年世兰险些掉下泪来,“嫂嫂,外面风大,咱们进去说罢。”

      到了寝殿内,厮见毕,年世兰朝颂芝递了个眼神,颂芝会意,找了个由头将宫女太监都遣了下去,一时房里只剩下年世兰、觉罗氏和觉罗氏带的贴身侍婢。
      “娘娘,你看我这丫鬟如何?”觉罗氏将身旁埋着头的侍婢推到年世兰面前。
      年世兰不懂觉罗氏的意思,顺势拉过那侍婢的手正准备细细瞧上两眼,侍婢却一把反握住她的手腕,吓得她蓦的一惊,觉罗氏连忙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手,她才明白过来。
      “嫂嫂的丫鬟个个都是好的。”
      待侍婢松了手,年世兰随口夸道。
      觉罗氏笑着拉回侍婢,年世兰看了红棂窗格细密的棉窗纸一眼,“嫂嫂,哥哥可好?”
      觉罗氏顿了一顿,“娘娘放心,大爷他虽说身子不大利索,但是精神还好,今天进宫前还叮嘱我要跟娘娘问好呢。”
      年世兰眼圈一红,眼里水光潋滟,“家里只怕没剩下几件好东西了吧?年富、年兴也都还好?”
      年羹尧无故重病时,觉罗氏便几乎被吓破了胆,接着朝堂上陆续出现参奏年羹尧的折子,墙倒众人推,树倒猢孙散,何况一切又在皇帝暗中的推波助澜之下,很快年家积年的罪状都被揭发出来,皇帝曾经的特许也都变成了年家的跋扈,年家为官者,尽被革职,年羹尧更被贬得一无是处,要不是西北军营大局未定,军心不稳,也许一盏毒鸩早就赐到了他床前。
      觉罗氏被软禁在府,担惊受怕了几个月,眼看着赫赫繁盛的年家几十年威势轰然倒塌,多年亲友反目成仇,娘家兄弟爱莫能助,早已做好了同夫君一同赴死的准备,因此心中反倒坦然了许多,只是唯恐几个儿子会出事,年家旁支子弟已有数十人因各种罪名被斩首示众,其中包括年羹尧以往极为器重的一个表侄。
      如今华妃复宠,丈夫归家,儿子齐全,觉罗氏早已别无所求,那些身外之物都看轻了许多,见年世兰提起两个儿子,顿时笑得眼角细纹都舒展开了,“托娘娘的福,他们几个也都好着呢,虽说吃了点苦头,但也没受什么大罪,和他们父亲往日行军打仗的辛苦比起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哥哥,真的?”年世兰急切道。
      觉罗氏面色一黯,点了点头。
      年世兰面色颓然,眼神一片空茫,虽然连皇上最信任的暗卫密探粘竿处都证实了年羹尧确实残废的密报,可是她心中总是存有那么一丝希望,也许聪明如哥哥,总会有办法骗过那些密探的,也许哥哥是用了什么秘药,可暂时瘫痪也不可知,没想到哥哥的残废竟是真的,他真的狠得下心,拿自己做了诱饵,自毁其身,谋求皇帝的信任和同情。
      大清朝从无败绩才气骄人的大将军,因为皇帝的猜疑和忌讳,竟就这样成了偏瘫在床的废人,别人说起来,不过摇头惋惜一番,可对觉罗氏和年世兰来说,一个是相濡以沫的妻子,一个是血脉至亲的胞妹,纵使知道年羹尧此举乃置之死地而后生,心里又如何能轻易放得下?
      姑嫂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回,觉罗氏毕竟年长经得多,反倒过来安慰年世兰,“咱们虽受了些苦楚,到底不比娘娘一个人独处深宫,身边连个贴心能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娘娘万万要以自己为重,不要总惦记着家里这些人,大爷不能照看您了,您若是再出点差池,那小辈们真的就一丝指望也没有了。”
      年世兰仰着头,忍住险些要夺眶而出的泪水,“嫂子放心吧,我如今也算明白了,再不像以往那般糊涂,这几个月的功夫做下来,皇上绝不会再疑心我的。”
      觉罗氏点了点头,“如此才好,大爷说了,等过段日子就会乱起来了,两边若是争起来的话,您可得警醒着,若一切顺利的话,娘娘且等着看热闹罢!”
      到那时,那些曾经欺侮过我年家的,一个也休想逃过!
      年世兰挑起嘴角,冷笑不语。

      轿子回到破落残败的年府门前,抬轿子的太监是宫里出来的人,将觉罗氏送到门口,便抬着空轿转头回宫去了。
      戍守的几名侍卫上前将觉罗氏主仆几个严密查看了一番,有个尖脸猴腮的高个子侍卫还趁机在觉罗氏身旁的丫鬟身上摸了一把,继而把色迷迷的眼光放在了穿着最贵重的觉罗氏身上,丫鬟冷哼一声,一巴掌拍掉高个子侍卫伸过来的手,怒目而视:“我家夫人来觉罗乡君,尔等岂可放肆!”
      丫鬟长相一般,但颇有几分慑人的气势,高个子侍卫讪讪的缩回手,“还夫人咧,你家老爷不过是个残废的犯人罢了,谁知道哪天就蹬腿去了,我们可是皇上的人,你倒在我面前逞起威风来了?”
      丫鬟冷笑道:“皇上的人也分个三六九等,你若不服,和我一同去辅国公跟前辩个明白!”
      在一旁挑着两个大箱子的下人见自家主子被欺负,忙挑了担子,揎拳掳袖,要同高个子侍卫争个清清楚楚,围观的侍卫怕事情闹大被上面怪罪,连忙上前将骂骂咧咧的高个子侍卫拉开了,觉罗氏一言不发,跟着她进宫的小太监忙掏了几个钱袋,悄悄的塞进侍卫的袖子里,侍卫们心领神会,这才放下几个正在搜检的箱子,放他们一行数人进府去。
      “方才的事,谁若吹进大爷的耳朵里,立刻发卖出去!”
      进了内院,觉罗氏厉声道。
      小太监、丫鬟和几个下人连忙躬身应了,觉罗氏这才理了理衣裙,托着丫鬟的手进了小院。
      “夫人,宫里情况怎么样?”
      年羹尧半靠在窗下暖榻上看书,见进宫的妻子回来了,连忙相问。
      觉罗氏环顾一圈,见房中无人伺候,不由皱起眉头,“显见着是见咱们落魄了,下人也都拿大起来,我不在家,一个个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竟把大爷一人丢在房里。”
      说着已倒了一杯浓茶,递到炕边小桌上。
      年羹尧放下书,揉了揉眉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道:“夫人勿怪,是我图个清静,要他们都散了,府里统共也只剩下这么二十几个忠心的人,我虽行动不便,但也不用日日都围着我,兴儿他们还小,总的有人伺候着。”
      “大爷还当他们是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呢?”
      觉罗氏笑着走到炕边坐了,“今天娘娘送了我好些金贵东西,还有许多补养的丸药,几大箱子吃喝之物,都是娘娘平日里积攒下来的,我叫他们都拿下去好好收着了,现在不比以前,府里都被搜刮光了,娘娘没了进项,前些时又失了宠,自己也紧巴巴的,听颂芝那丫头说连宫女都快跑光了,娘娘心实,还惦记着几个孩子,怕他们吃苦。”
      年羹尧眉头紧锁,“妹妹在宫里的状况如何?”
      觉罗氏斟酌着道:“徽如打听过了,宫里如今是菀贵人最得宠,娘娘前些时候日子不好过,好在如今已复了宠,皇上待娘娘还是有几分情意的。”
      年羹尧冷笑了一声,“皇上若真对妹妹有情意,就不会这般待她了。”
      觉罗氏将丫鬟拉到跟前,“徽如,你给娘娘诊过脉,结果如何?娘娘真的不能再生育了?府里还留有几枝百年人参和难得的雪莲,咱们为娘娘好好补养一番,可否让娘娘好转?”
      徽如点头道:“主子,奴婢自幼研习药理,虽说不敢自称大家,但医妇人病是极擅长的,依奴婢看来,娘娘的身子早就被那香掏坏了,虽于肌体无大害处,但此生绝无可能再生育子嗣,娘娘这病,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无药可治。”
      年羹尧脸色一沉,一拳拍在小炕桌上,震得杯盏滑落在地,“哐当”一声,炕上小木桌炸出一条细缝,碎片茶汤四处飞溅。
      “大爷息怒,小心手疼。”
      觉罗氏忙推开小炕桌,徽如反应极快,已取了膏药来递到她手中。
      年羹尧望着手上几点殷红,喃喃道:“当初是我瞎了眼,以为四爷是个可托付的”
      觉罗氏低泣道:“大爷,这不是您的错,谁叫咱们是为人臣子呢。”
      年羹尧长叹了口气,“那年进宫选秀,妹妹才刚十三岁,父亲总说母亲和我平日太过骄纵了她,她性子又莽撞,不欲让她进宫,恐她不知收敛祸及己身,还早早为妹妹求了恩典,想将她嫁给治下一个统领,是我一意孤行,为了和皇上更亲近一些,执意将妹妹送进了雍王府,若早知是这个结果,当初就算是将她嫁一个穷秀才,也比现在待在那活死人墓要强多了!”
      朝堂政事风云诡谲,年世兰作为年家嫡女,不可能躲得过当年的派系斗争,先皇康熙爷早早就看准了年家,意欲拉拢重用,隐于众皇子身后的雍王爷也早就看中了把握军权的年家,就算年羹尧不愿将妹妹嫁入皇家,也躲不过皇帝的一道指婚的圣旨,就像觉罗氏自己,虽贵为乡君,自小娇宠,但婚姻之事也由不得自己和父母决定,当年皇帝下旨将她许配给鳏夫年羹尧时,她心里还有些委屈,好在年羹尧是个可托付的好夫君,她跟着他享了这么多年的尊荣,族里姐妹,哪一个不羡慕眼红?
      入宫的女子就不一样了,她们的牵绊更多,地位更高,心机更深,落马的危险也越大,前一刻还是凤栖枝头得意洋洋,下一刻也许就是冷宫清寒无人过问了,自大清建国以来,孤老深宫的贵族女子不知几何。
      觉罗氏叹了口气,宽慰丈夫道:“大爷也是为了让娘娘得个好前程,再说,当年先皇和皇上都一意拉拢咱们老太爷和大爷您,就算您想让娘娘下嫁,只怕皇上头一个也不会答应的。”话是这样说,可是想到今日和年世兰的会面,觉罗氏还是忍不住哽咽了,她是女人,又是几个孩子的母亲,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不能生育将会是多么残忍的打击,“难道真的要让娘娘这样孤零零的一辈子么?说句忌讳的话,将来到了那一日,若是娘娘没有子嗣,就得住进冷宫庵庙里去,青灯古佛,聊度残生,娘娘那样的性子,只怕也熬不了几年”
      皇帝驾崩,无子嗣的妃嫔惟有孤老庵庙,年世兰既无生育可能,自然该属其列。
      年羹尧冷笑,“放心罢,我年羹尧的妹子,绝不至于有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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