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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难产(下) ...

  •   年世兰搀着颂芝的手,晃晃悠悠到了存菊堂前,远远的就看见浣碧、流朱等几个宫女太监和一群侍卫簇拥着一座软轿急急去了,不由奇道:“沈眉庄难产,甄嬛怎么说也是会陪着的,怎么倒自个儿先走了?”
      颂芝嘀嘀咕咕道:“惠贵人不会已经没了吧?娘娘,咱们还是回去罢,何苦来这一遭呢!又不是什么喜庆儿的事。”
      年世兰横了她一眼,“放心吧,我估摸着时候呢,不至于这么快。”
      主仆两个说着悄悄话,那头苏培盛已执了拂尘先进去通报,屋内本是一团热闹,听到年妃来了,大家想起太后方才的盛怒,都面面相觑,默契的止了话头,缄默不语,宫女太监们也都低着头,一丁点声音也不敢发出。
      年世兰在外头等了一会儿,沈眉庄素来爱菊,院子内摆满了内务府进献的各类珍品异种,夜幕下重重花瓣隐秘在寂静黑暗中,不见白日怒放华美的娇贵姿态,惟有夜风中送来的股股暗香,沁人心脾,闻之令人心情舒畅,疲乏全消。
      作为一个爱花之人,日夜沉浸在这百花齐放暗香袭袭的风流烂漫之中,沈眉庄想必是极为满足的吧?
      然而她却不知道,自己是身在囹圄犹不自知,皇后和安陵容早在她身边布置下重重陷阱,不管是那副安胎养身的汤药,还是满园盛放的菊花,亦或是香鼎内馥郁的甜香,甚至是甄嬛和安陵容身上佩戴的精巧香囊,每一样,每一件,都在不知不觉中吞噬着她和她腹中胎儿的生命,虽不足以致死,但让她在生产时出些小毛病,或是生出个孱弱多病的小皇子来,是完全没有问题的,而且太医们也不会发现异常,何况如今安陵容还借着和夏冬春的过节,将她撞下假山,沈眉庄若还不死,那安陵容也白做了一回恶人了。
      可是偏偏多了一个她,年世兰挑起嘴角,轻轻冷笑,她年世兰别的本事没有,和皇后作对,却是极熟稔的。
      颂芝看着窗内影影绰绰一片金玉之光,缩了缩肩膀,这时,屋内里间皇帝的声音传了出来,“让她进来吧。”
      “娘娘”颂芝担忧道,年世兰朝她笑了一笑,转身走了进去。
      “臣妾年氏,参见太后,太后吉祥。”
      年世兰进了里间,先看见端坐中间一脸威严的太后,躬身下拜恭敬的朝太后行了礼,太后瞟了她一眼,慢悠悠的嗯了一声,却没叫她起身,一旁齐妃和富察贵人等人朝她翻了个白眼,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来了?”皇帝垂下眼眸,也不看她,只淡淡问了一句。
      年世兰面不改色,也不回话,颂芝跪在她身后,急的一颗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
      “年妃想必是在自己宫里呆久了,许久没见外人了吧,怎么这么一副随随便便的样子就跑出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不懂规矩的下贱奴才呢!”
      齐妃冷笑了两声,目光在年世兰身上那件月白漩纹的寝袍上扫来扫去,仿佛她身着的不是上好的绸衣,而是路旁乞儿的破烂。
      妃嫔面圣,又有太后在场,身着寝袍确实不合服制,且属大逆不道,是对皇上和太后的公然不尊,何况年世兰不仅穿的是寝衣,还散着一头乌黑长发,混无端庄可言,曹琴默在心里哀叹,年妃不会是被关久了脑子出毛病了吧?
      苏培盛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没放过皇上看华妃时复杂隐忍的眼神,眼见太后又要发话怒斥年妃了,连忙跪倒在地,膝行至众人跟前,畏畏缩缩道:“还请太后和皇后息怒,翊坤宫被禁,年妃出行不便,奴才又怕路上耽搁了功夫,赶不上时候,也没敢多等,一到翊坤宫就立刻催着年妃就过来了,也没想到周全礼仪姿容,还望太后和皇上恕罪。”
      太后眯了眯眼睛,一脸不愉,皇帝伸手在身上掸了掸,似有意,又似无意,躲过了年世兰平静幽深的眼神:“年妃和惠贵人投契,听得她难产,一时忘情,也是有的,皇额娘且恕了她这一回吧。”
      太后冷笑了一声,道:“一时忘情,年妃倒是个性情中人。”
      这便是将年世兰不服礼制一事淡淡揭过了,齐妃心里愤恨,眼里出火,简直想扑上去将年妃撕成碎片。
      “年妃费尽千辛万苦,也要来瞧惠贵人的,只是不巧,惠贵人现在还险着呢,太医们都急得不得了,年妃你又何苦要在这个时候巴巴的跑来,毕竟你也是病中,两相忌讳,只怕也不好吧。”皇后见年世兰被冷待,心里犹如喝了花蜜一般,说不出的畅快。
      年世兰抬头看了皇后一眼,道:“臣妾哥哥先前中毒病重”
      “你罔顾禁令,跑来存菊堂,就是为了提你哥哥么!”太后的脸色蓦地一沉,大喝道,“惠贵人垂危,哀家和皇上都悬心不已,你却不知足,还要为你那个跋扈的兄长求情?!”
      年世兰看着太后,也不反驳,只嘴角似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太后也不看她,转过了头去瞧皇帝,“皇帝,我看还是把年妃请出去吧,别耽误了太医为惠贵人诊治。”
      皇帝的目光落在了年世兰的脸上,脸上阴晴不定,他到底还是对年世兰有几分情意在的,十多年恩爱专宠,虽是出于对她哥哥和年氏一族的拉拢和控制,但这么多年的戏演下来,即便是颗冷硬的石头,也该被年世兰的满腹深情捂热了,连皇帝自己,也早已分不清到底是戏里戏外,还是情深情浅,何况他曾经亲口下令,害死了年世兰第一个未出生的孩子,也扼杀了她做一个完整女人的希望——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再有身孕了,而这一切,都是他这个枕边人亲自下的命令,如今年羹尧已经成了没用的残废,年世兰除了他曾经的宠爱,还有什么?
      “皇上明鉴,娘娘她此来,不是为了别的,只是想救惠贵人啊!”
      颂芝眼见着皇后脸上的笑容愈来愈张扬,连忙拔尖了嗓音,替自家主子争辩。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这才想起来惠贵人还在生死关头挣扎着呢,敬嫔是个实心人,还没等太后发话,先开了口问道:“太医都说不中用了,难道年妃真有法子解救惠贵人么?”
      颂芝连忙点头,一把举起手中捧着的多宝盒,苏培盛仔细瞧了一眼皇上的脸色,爬起来走过去接了,递到榻前的皇帝跟前。
      皇帝将盒盖打开,锁扣咔哒一响,盒内只有一颗红褐色的丹药,别无其他。
      “这是?”皇后心里一跳,忍不住问道。
      年世兰幽幽的看了她一眼,道:“这是臣妾哥哥垂危时,臣妾四处搜罗灵药偏方时得的一件宝贝,臣妾本想日后将此药赠与哥哥,方才听说惠贵人难产,太医束手无策,想起此药来,便立刻赶着拿来了,此药虽不像方士所说,真能活死人、肉白骨,但也是一颗救命的灵丹良药,或可解惠贵人之危。”
      众人万万想不到,向来跋扈嚣张的华妃也会有主动救人的时候,而且救的还是皇上的另一位妃嫔,不由个个都惊愕不已,惟有隐在众人之后的端妃嘴角含笑,静默不语。
      富察贵人却兀的冷笑一声,掩鼻不屑道:“说是灵药,谁信啊,又不是你吃,若是惠贵人吃了仍然不好呢?”
      年世兰凤眼微眯,冷冷扫了富察贵人一眼,“众目睽睽之下,本宫尚且不怕,你又闲着操哪门子的心?”
      富察贵人被她狠戾的眼风一扫,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心里虽还不服,但也只是翻了个白眼,没再敢插嘴多说什么。
      苏培盛进言道,“皇上,不如请太医来验一验这枚丹药,看看有无不妥,也好给惠贵人服下,或许真有奇效也未可知。”
      皇帝一言不发的看着年世兰,沉吟了半刻,方轻轻的点了点头。
      曹琴默见年世兰神情笃定,知道她定是有备而来,想来这枚丹药应该确是良药无疑了,这才暗暗松了口气,继而又有些庆幸,从方才的光景来看,皇上对年妃还是顾念情分的,幸而她做事谨慎,没有同胆小如鼠的丽嫔一般,被皇后稍微挑拨威慑了几句,就露出要另择主而栖的意思,不然以年妃的心性,日后定然不能容她。
      苏培盛托着八宝盒进了里间,请太医们看过盒中药丸,几个太医知道事情轻重,每人都仔细闻了一遍,又小心翼翼削了一些药粉在水中化了,取银针试过药性,钱太医率先道:“不妨,这东西可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有起死回生之效,快拿去请小主服下。”
      苏培盛看向其他几位太医,那几名太医也都附和着点头,苏培盛连忙先出来回禀了皇上和太后,太后此时也无话可说,皇上便命人将药丸送去产房,让人喂惠贵人服下。

      如此又耽搁了良久,太后满心不高兴,懒得再看年世兰一眼,皇后眼看着她横生枝节,跑出来坏了自己的好事,心里犹如翻江倒海一般怒气喧嚣,而众人也乐得看她出丑,都默契的忽视了她的存在,因此年世兰从进门以后,便一直跪在冰冷的石砖地上。
      年世兰本来穿的就少,又一直挺直着脊背直挺挺跪在当中,才一会儿膝盖已经开始隐隐作疼,众人或不屑或挖苦或嘲弄的目光在她单薄的寝衣和垂洒的黑发上逡巡,仿佛想在她身上钻出一个个血洞。
      直到沈眉庄的呻吟声突兀传来。
      一众妃嫔陪着苦熬了一晚上,本来都做好了惠贵人即将殒命的准备,乍一听到惠贵人的声音传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里间采月、采菊和几个接生嬷嬷惊呼出声,喜极而泣:“小主醒了!”
      妃嫔们听到惠贵人醒转的消息,不由的面面相觑,看年世兰的目光都变了许多。
      齐妃暗地里撇了撇嘴角,不屑道:“不过是失宠了没法子,才想出这么一招来讨好太后和皇上的,有什么了不起的。”
      富察贵人哼哼道:“姐姐说的是,瞧她那轻狂样儿,救了惠贵人,又能如何,以后惠贵人照样得宠,她还不是无人问津?”
      皇后气急,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千辛万苦布置了这么久,才得了个好机会将惠贵人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除掉,竟然被半地里跑出来的年妃给搅和了!简直是可恨之极!
      皇帝心里有些恍惚,看向年世兰的目光已多了几分怜惜的意味,太后在一旁冷眼瞧着,虽暗自焦急却无计可施,毕竟年世兰献药有功,将惠贵人从生死关头拉了回来,她也没有理由再去苛责什么。

      弥留的惠贵人服过丸药后竟然奇迹般的又苏醒过来,接生嬷嬷和太医们都大松了一口气,他们的脑袋总算是保住了:
      “快给小主含块参片,小主,您可得加把劲儿,等生下龙子,您可是皇宫里的大贵人啊!”
      沈眉庄强撑着力气,眼睛勉强掀开一条缝隙,“嬛儿”
      “小姐,菀贵人刚刚诊出喜脉,已被送回承乾宫了。”采月摸了一把眼泪,紧紧抓住沈眉庄痉挛一般曲起的双手,“奴婢在这陪着您呐,您放心吧。”
      “温温太医呢?”
      “温太医跟着菀贵人回承乾宫了,这里是钱太医他们照看着。”采月拿着采菊递过来的干净帕子擦拭沈眉庄脸上的汗水,“您别怕,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都在外边陪着您呢!”
      沈眉庄转过头去,眼里闪过一道阴郁之色,眼角滑出几滴泪珠,旋即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采月是个未经人事的小丫头,当即吓得浑身颤抖,但仍然强撑着胆子安慰自家小主。
      不一会儿,便听得一声微弱的婴儿啼哭声自里间传出,嬷嬷侍女们一派欢天喜地。
      苏培盛候在门外,听得里面的动静,连忙跑到皇帝跟前道喜:“恭喜太后,恭喜皇上,惠贵人方才生了位小阿哥,母子均安啊!”
      霎时间,屋内讶异沉闷的气氛突地变得轻快起来,太后心里一松,顿时喜笑颜开,不住笑道:“好!好!惠贵人是我大清的功臣!”
      众人连忙站起,朝太后和皇帝福了福礼,拜倒在地:“臣妾恭喜皇上,恭喜太后,喜得龙子,天佑大清。”
      宫女、太监、侍卫们也忙都跟着跪了,嘴里齐颂吉语,小小的厢房内顿时挤得满满当当,人人都喜气盈腮,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太后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正待叫众人起身,一旁的皇帝却忽然站了起来,越众而出,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跪在当中的年世兰身前。
      “起来吧,地上凉。”
      皇帝微微牵起嘴角,朝她伸出戴着翡翠玉串的那只手。
      年世兰迎着皇帝泛着流光笑意的眼神,将纤细苍白的手搭在他宽大温热的掌中,皇帝垂眼看着她,浅浅微笑,顺势一把握住她的手,拉着她站了起来。
      年世兰微微晃了一晃,才将将站稳,皇帝拉着她的手,缓缓越过跪在地上的宫女、太监、妃嫔和皇后,她跟在身着明黄常服的帝王身后,一步一步,裙裾翩翩,如流云飞瀑一般,在一众妃嫔侍女的眼前划过。
      走到座位前,皇帝转过身来,轻轻的拍了拍她的手,“你的药,送的及时。”
      年世兰矜持的笑了笑,似漫不经心般道:“也是惠贵人有皇上龙气庇佑,福气大的缘故。”
      皇帝但笑不语,忽然又凑近了一些,轻声耳语一般问道:“既是救命的灵丹,怎么不留给你哥哥?”
      年世兰垂下眼眸,瞳中似有水光潋滟,她淡淡的叹了口气,一字一句道:“什么都没有皇上的子嗣重要。”
      皇帝心中一热,看着她的目光愈加温和。
      “世兰,多亏了你。”
      年世兰望着皇帝明肃端严的面孔,心中不知是恨还是痛,重活一世,深情一场,她终究是学会对他用心计了。
      从今以后,再不会有一个女人,为了自己的一颗真心,痴痴傻傻,疯疯癫癫,守着孤衾薄枕,从天黑一直等到天亮。
      她也许还爱他,但那也只是对十多年前那个温和寡言情深似海的四爷仅剩的那么一点点眷念罢了,皇帝对她来说,不再是可爱可恨的夫,也非可敬可佩的君,他只是一个需要她去讨好仰仗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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