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唯家

9、梅花盗

　　“相爷的女儿、太原刺史洪遥飞的夫人，被梅花盗杀死了！”
　　这是一个惊天的消息。
　　梅花盗，销声匿迹十多年后重现江湖。
　　他不但劫财，而且劫色，心狠手辣，已经夺去了无数女子的清白和生命。
　　不过他一向只对黄花闺女下手，招惹的仇家也多是江湖人，这次竟盯上了身份特别的有夫之妇，莫不是要公然向朝廷宣战？
　　此事传到了皇上的耳里，他下旨让太原刺史洪遥飞彻查，务必抓住梅花盗。
　　事情发生在太原地界，死的还是他的夫人，于公于私，洪遥飞责无旁贷。
　　就在他做好了准备要打一场硬仗时，属下传来消息，兴云庄庄主龙啸云龙四爷，抓到了梅花盗，正将他押往少林寺判决。
　　梅花盗的真实身份，居然是名震一时的小李飞刀李寻欢！
　　此人当然不能让江湖人随随便便“判决”了，洪遥飞立即启程赶往少林。
　　出发前，他却见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朝岚......？”
　　“我来，是为了李寻欢。”

　　洪遥飞见到李寻欢，才明白为什么朝岚对他有这样的信任。
　　——“我希望你相信我，李寻欢绝对不会是梅花盗。”
　　他是被几个少林寺的僧人押上来的，是作为被审者上审判堂。然而他的步履是那样地从容，神色是那样地安定，与他比起来，倒是四周的“审判者”显得神色紧张。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这是全江湖都忌惮的......”
　　他们怕，即使是手脚受缚又被点了穴道的李寻欢，他也是风云第一刀！
　　待他一站定，少林方丈心湖大师便开了口。
　　“阿弥陀佛，李檀越，百晓生指你为近期频频犯案的梅花盗，你可有辩解？”
　　堂上安静地，似乎连呼吸声都没有了。
　　“没有。”
　　大家都愣住了。
　　谁也没料到，他会承认得这样干脆。
　　龙啸云费尽心思陷害了李寻欢还怕不够，又背着少林寺，利用林仙儿抓了阿飞以要挟，就是要封了李寻欢所有的退路，让他不得不担下无妄罪名。一切都是照他想的发展，但却不料这么顺利......
　　洪遥飞更是又疑惑又震惊！
　　——“李寻欢虽然杀过不少人，但他很尊重生命；李寻欢虽然曾流连花丛，但他对林诗音情根深种......奸杀，李寻欢做不出。”
　　就在刚刚，他已完全相信了朝岚的话，相信了李寻欢。
　　但这一刻，他亲口承认了！
　　小李探花，他正准备为之洗冤的人，居然亲口承认了罪行！
　　“李檀越这是承认了？”
　　“我承认。”
　　他只能承认。
　　阿飞是他的兄弟。
　　他这一生，最看重兄弟。
　　现在遭遇了危险，他必须不惜一切救他！
　　“洪大人，各位江湖同道，李寻欢已经承认了，他便是梅花盗。那么接下来......”
　　“等一等！”
　　——“李寻欢的牵挂总是很多，于是他的软肋也就多......”
　　心湖看向突然出声的洪遥飞：“阿弥陀佛，洪大人的意思是......”
　　“梅花盗既然已经现身，自将交给朝廷处置，也请各位体谅洪某任务在身。”

　　——“李寻欢这个人很擅长伪装，有时装的真能骗人。你应该找机会和他单独谈谈。”
　　洪遥飞走进了关押李寻欢的柴房。
　　“洪大人？”
　　“李探花？”
　　“不过阶下之囚，不劳钦差大人前来。”
　　——“李寻欢说话，总让人不大舒服，你若与他计较，就不明智了。”
　　洪遥飞又想起朝岚的话，叹了口气——明明只是半月的相处，她怎的真如此了解？
　　于是他问：“你还记得朝岚么？”
　　——“我那时对他说：请让朝岚与公子同醉。”
　　“你认识她？”
　　李寻欢朋友不多，但每个朋友都是真心相交。
　　——“他说：做朋友只交一颗心，别的都不重要。”
　　李寻欢绝不会不记得他的朋友。
　　朝岚是他的朋友。
　　“她让我代传一张信笺给你。”
　　信不长，只有几个字：
　　李公：期年不见，盼望一晤。妾京城尚书府待君。
　　归结起来，信笺的内容是：我等你来。
　　这不是情人间的私语，这只是朋友间的约定。
　　她等着他，等着十多年后故友的会面。
　　朝岚太清楚李寻欢的为人。
　　他常说，我这一生本已活够，生有何欢，死有何惧？
　　他是不怕死的。
　　但李寻欢从不会让朋友失望，所以他一定要去赴约。
　　他一定要活下来，去赴约。
　　我等你来，还意味着——平安回来。
　　这不必说，李寻欢明白。
　　“尚书府？”
　　“朝岚，现在是礼部尚书李江离的夫人了。”
　　“她一定很幸福喽？”
　　“嗯。”
　　她很幸福，有宠爱她的相公，有真心相交的朋友......
　　洪遥飞忽然有些烦闷。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李探花，你应当不是梅花盗，却为什么......”
　　他话没说完。
　　因为一蓬飞针射了进来。
　　快，狠，准。
　　李寻欢动了。
　　他一直被点着穴道不曾动过，但现在他动了，比飞针更快。
　　他一只手拉过洪遥飞，一只脚勾起桌子，两人躲在桌子后面，没有受伤。
　　推开桌子，李寻欢站起来，拔出针来看了看，然后径直打开房门。
　　地上躺着一个人。
　　针，是最普通的毒针；人，是最普通的杀手。
　　杀手当然已经死了。
　　因为他的咽喉上插着一把小刀！
　　三寸七分长的小刀！
　　足以撼动全江湖的小刀！
　　死在这把小刀之下，这个普通的杀手，是不是应该感觉到荣幸呢？
　　——“没有人可以看清小李飞刀是怎么出手的，也没有人可以躲过小李飞刀。更可怕的是，只要李寻欢一息尚存，他就能发出飞刀！”
　　飞刀就是李寻欢的命、李寻欢的魂！
　　所以，江湖上用飞刀的人很多，但小李飞刀只有一个！
　　除了惊叹，洪遥飞更证实了一点：李寻欢是受人胁迫的！
　　若他真是梅花盗，那群江湖人又怎么能够抓住他？怎么能够拦住他逃走？
　　那么是谁呢？
　　——“要我说，龙啸云大有问题：作为李寻欢的结拜大哥，他怎么会允许别人在兴云庄带走李寻欢？”
　　龙啸云？
　　——“久负大恩反成仇，这种事很多。”
　　“李探花......”
　　“洪大人，您还是快走吧。这段时间，不要单独行动。而且，马上去跟他们说，你不再要求带走我。否则......少林杀机重重，你性命难保！”
　　可是，少林杀机重重是因为谁？
　　为什么他总在考虑别人？那他自己呢？
　　——“他爱友如己，嫉恶如仇，视死如归......”
　　洪遥飞道：“我马上便走，也会注意自己的安全。但我不会把你留在他们手上......你莫要忘了，朝岚还等你去赴宴。”

　　当天夜里，有五六批刺客“光临”洪遥飞居住之处，全部丧生在小李飞刀之下。
　　李寻欢还挟持了少林的心树大师，进了心眉大师的禅房。
　　一时间，情势倒转，李寻欢开始毫无顾忌地，对少林寺的一干人发号施令。他要好酒好菜，就差要美女陪酒了！
　　当然，少林僧人忿忿不平，龙啸云更是气急败坏。但前者顾虑到心眉大师的遗体和心树大师的性命，后者则怕招惹少林，两方都不敢轻举妄动。
　　其实李寻欢也有些顾虑。
　　他也怕龙啸云一怒之下，对阿飞不利。
　　他在赌——赌龙啸云真的恨他入骨，不会轻易毁了阿飞这个对抗他的筹码。
　　这是个什么赌！可笑他还赌赢了！
　　赌赢了这一场，他将有机会活下去。
　　但他并不开心。
　　大哥......自始至终错的只有我一个，是我的错，造成了你、我、诗音三个人走到这一步。
　　最淡定的，竟是心树。
　　他看着李寻欢喝酒，突然开口道：“你在害怕。”
　　“哦？我在怕什么？”
　　“怕朋友死。”
　　李寻欢握酒杯的手一颤。
　　“我知道你是冤枉的。龙啸云拿阿飞要挟你的事，我是知道的。”
　　李寻欢放下酒杯：“不错，你在暗中帮我。昨晚若不是你没出全力，我怎么能这么轻易挟持你。”
　　“我之所以不为你力争，又要在此时帮你，是因为我有事相求。”

　　后来呢？
　　原来，心树是要李寻欢帮忙，找出一直潜藏在少林的叛徒，和一直觊觎少林藏经的幕后人。
　　李寻欢做到了。
　　他找出了叛徒，杀了幕后主使百晓生，还救了少林的方丈，成了少林寺的恩人。
　　少林便放他走了。
　　那么阿飞呢？
　　来而不往非礼也。心树从龙啸云手上救了阿飞，以报答李寻欢。
　　阿飞受了那么多苦，却还是那么坚定，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但他似乎有了什么其他的改变。
　　他是不是已不像以前那么无情了？
　　还是说，他的剑依然无情，人却有了情？
　　那么龙啸云呢？
　　看到大势已去，狼狈为奸的百晓生伏法，阿飞获救，他便及时抽身跑回了兴云庄，跑得比谁都快。
　　据说是他儿子龙小云准备的马车。
　　这个孩子，长大以后，十个龙啸云都不是他的对手！
　　那么李寻欢呢？
　　他没有去赴宴，他还没有做好赴宴的准备。
　　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处理。
　　——“期年不见。”
　　她没说几年。
　　——“盼望一晤。”
　　她没说时间。
　　那就表示她会等他的，不管多少年，她不会着急。
　　也许，这就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