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唯家

8、广陵散

　　他说，我便是当代的嵇康。
　　才华横溢，龙章凤姿，远迈不群，狂狷任性。
　　她笑，你真不害臊。
　　那时，她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眼就被深深吸引。
　　那时，她以为可以与他天长地久。
　　“我弹琴给你听。”
　　“好啊——弹什么？”
　　“我是嵇康，当然要弹广陵散。”
　　洪遥飞，就像他的名字，他有鸿鹄之志，冲天之能，他要飞得远远的。
　　可前途和爱情，孰轻孰重？
　　宰相的千金，娶了，他就能摆脱穷书生的身份，前途一片光明。
　　有人说，一个男人，也许可以抵挡金钱的诱惑，但很难抵挡权力的诱惑。
　　她被抛弃了。
　　她被爱情欺骗了。
　　“那你还相信爱情吗？”
　　水一方阁里，另一个男人如是问。
　　“相信。”
　　后来，这个男人成了她的丈夫。
　　朝岚怎么也没想到，这功成名就的男人，会娶她。
　　“我会辱了你的名声，耽误你的。”
　　“我要向你证明，不是每个读书人都把功名看得最重。至少对我来说，你，比前途更重要。”
　　“只是为了证明吗？”
　　“当然不是——我爱你。”
　　我爱你——这三个字，很沉。

　　新官上任，跟顶头上司相处是个学问。
　　李江离当上礼部尚书的几天后就是中秋节，他便请了丞相过府用餐。当然，丞相的的女儿和女婿——回京城探亲的太原刺史洪遥飞也一并请了。
　　于是，时隔近十年，朝岚又一次见到了洪遥飞。
　　他不复当年青葱，她也不复当年玲珑。
　　他们都已经成熟了。
　　并且，一个成为人妻，一个成为人夫。
　　他带着他的妻，她陪着她的夫，就这样，相见了。
　　他们能说什么？
　　他说，李夫人风姿绰约，李大人好福气。
　　她说，洪大人一表人才，今日能请到相爷和洪大人前来，是官人和妾身的荣幸。
　　真的能过去吗？
　　初恋，是最美的滋味。
　　初恋，是最深的回忆。
　　当李江离要她弹奏一曲的时候，她弹了广陵散。
　　她弹得最好的就是广陵散。
　　相爷摸摸胡子，道：“曲子确实动听，只是这寓意......”
　　朝岚徐徐站起来，欠身应道：“广陵散虽是悲歌，妾身却喜欢它。荆轲刺秦王，勇气可嘉；嵇康上法场，从容不迫——他们虽死无憾，虽死犹荣。妾身觉得，历史滚滚，我们不应以成败论英雄，而所谓男子汉，就应像他们一样。”
　　男子汉，就应像他们一样......
　　诚信忠义。
　　洪遥飞灌了杯酒。
　　他暗骂自己：洪遥飞啊洪遥飞，你亲手推开的，此时此刻，莫非又后悔了？
　　酒杯刚空，立即又有下人为他满上，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岚儿，对不起......”
　　......“是我看错你了......”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那你飞吧，记着别后悔......”
　　真的又后悔了吗？
　　......“如果我能爱上你，该多好......”
　　......“你是我的妻子，你的心里......”
　　......“你是我的丈夫，你的心里呢？”
　　“朝岚，你说，这是不是上天，对我薄情寡义的惩罚？”
　　“你是说，丞相的女儿，你的娘子，真正爱的人，是那位秦王殿下，贺兰敏之？”
　　“孽缘......我忘不了你，她也忘不了他。”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贺兰敏之......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她与她最爱的人相逢在一株桃花下。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人面”通常都是说的女子。
　　羞怯怯的女子，几句话调笑，就是一朵红云飞上了两颊，人面桃花相映红。
　　但这里不同。
　　他醉倒在桃花下，面色绯红，端的是与桃花融为了一体。
　　桃花的鲜艳，桃花的魅力，桃花的神韵。
　　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与桃花如此相似！
　　女人太容易深陷其中。
　　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就是一辈子的痛苦。
　　桃花谢了又开，年年岁岁花相似。
　　桃花开了又谢，岁岁年年人不同。
　　她知道了秦王殿下的身份有多么特殊，知道了自己爱上的人，有多么特殊。
　　她不敢，也不能。
　　她选了洪遥飞。
　　她初见洪遥飞，是在一家昏暗的小酒馆里。
　　场景完全不同，两人的身份也完全不同，但她就是觉得，这个书生醉酒的那双眼睛，像极了贺兰敏之。
　　而且......
　　——“殿下精通音律，却不知最爱什么曲子？”
　　——“广陵散。”......
　　——“小洪，你会弹曲子啊？”
　　——“我最爱弹广陵散。”
　　她爱他！爱他的鲜艳夺目，爱他的魅力无穷，爱他的风流神韵。
　　也许，她不是嫁给了一个书生，而是嫁给了一双贺兰敏之的眼睛，嫁给了一首贺兰敏之最爱的曲子。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如今他死了。
　　她的心也死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放不下。
　　原来她和洪遥飞都一样，为情所困为情所伤，最终相濡以沫，也算是互相安抚。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广陵散，本不是情曲，却承载了四个人，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感纠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