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笑，笑一生

2、过往

　　这竹坞的竹子啊，总是这么悲凉，可那一股子韧劲，就如这些年他们的执着，没有变过。冥冥缓缓地走在竹林里，轻抚着那片片竹叶。犹记得当年，她刚进竹坞的时候，不过二八年华，现在斯人已老，情已怯。
　　当年的冥冥，不，那时候，她还叫做赵五娘，很俗的名字，她却喜欢。她的原名叫做赵暮春，可是她不喜欢那样的暮气沉沉，那个人一直喜欢暮春时节，所以她偏不喜欢。那个人喜欢荼靡，所以她到现在都不知道荼靡长什么样子。
　　那个人是她的大哥，她出身在一个武林世家，可是她却早已忘记世家的生活，至她有记忆起，她的生活就是和大哥漂泊，被人追杀。没有人告诉她为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亲人，她只是一日日地和一个沉默寡言的大哥漂泊，如果生活一直如此，那么她也不会有任何怨言，她只会沉默，沉默。
　　可是，那一天，终于也就来了，命运总是在它该来的时候来，不会早一天，不会晚一天。
　　她记得自己只是狂奔，躲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暗器，身上已多处流血，她看见大哥在她后面帮她挡着，挡着。只那一天她才感到过亲情，她才流下第一滴眼泪，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哭泣。可是后来她想那是幻觉吗？
　　她的大哥死了，死在一个女人的怀里。女人的周围是那些一直追杀着他们的人。她站在一尺以外，她看见大哥的脸在微笑，她听见大哥幸福的声音：“紫竹，我知道留着它，我会再见到你，见到你……”直到死亡那一刻，大哥脸上都是幸福的表情，却也再没有看过她一眼，他唯一还健在的妹妹。
　　那个女人，轻轻地抱起大哥的尸体，抚摸了一下他的脸，抬头对着那些杀手说：“剑诀交给主人，这个人我再送他一程。”那时候，五娘却觉得那冰冷的声音，让人感到冰冷雪花的脆弱。
　　“是。”所有的杀手瞬间消失，只剩下她和紫竹还有大哥的尸体。
　　谁也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紫竹抱着大哥的尸体越走越远，越走越远。她看着，看着就倒了下去。
　　在梦里，她依稀见到她的大哥在灯下抚摸着那本剑诀，那本据说是赵氏家族的传世秘籍，她的大哥总是一夜夜地抚摸着，她一直以为他珍惜的是家族的传家之宝，却不想他珍惜的只是那个想要秘籍的人，那个他们的仇人。
　　昏倒的时候是一个人，醒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曾经的战场连一滴血都没有留下，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就如她心底的空空茫茫。她要往何处去呢？世间已无一个亲人，那个唯一的亲人给过她短暂的温暖，那样一瞬间，那样的温暖是真实的吗？
　　她从哪里来，又要往哪里去？这个世间，哪怕最后的追杀和被追杀的关系都随着大哥的死而消亡，她的存在有何意义？若说复仇还能成为意义，可是她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谅着这份不知道，那些人才会放过她。
　　她只能复仇，因为没有别的意义。她站起来，往前走。
　　今日，她能复仇了，却不再是五娘，而是冥冥。
　　“谁？”冥冥惊觉，手中的一把竹叶抛洒出去，瞬间成了暗器。
　　“夫人的天女散花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了。”
　　“若是出神入化，你为何还在？”冥冥对着走过来的褐衣男子说。
　　“那是夫人手下留情。”褐衣男子微微笑了。
　　“为何不行礼？”
　　褐衣男子，怔愣了一会儿，愤恨地咬了咬牙：“属下枯竹，见过夫人。”单膝跪地。
　　“有何事？”冥冥转身摆弄竹叶，枯竹有何心事，她自然明了，可是那是妄念，妄念就是要断掉的念头。
　　“北方萧世家有消息传来。”
　　“说。”
　　“萧三公子失败。”
　　“我们的人有何损伤？”
　　“没有，被识破的已经悉数自杀，未被识破的依然卧底。需否加派人手？”枯竹依然单腿跪于地上。
　　“暂且不要打草惊蛇，待我和萧遥商量之后再做决定。你退下吧。”
　　“是。”
　　枯竹已经消失，冥冥突然暗器出手。
　　“为何躲着不出来？萧遥。”
　　“你对我出手可比对枯竹，不留情面许多啊……”萧遥的手中一把竹叶，缓缓地从竹林中走出来，清俊的神情犹如这无边的月光，可是脚步却是颠簸的。
　　赶她出去的时候，心里是有气的，可是没了她，又觉得无边的空虚寂静，担心这样外冷内热的她，不知又要气多久，还是不情愿的找了出来。“冥冥，不过来吗？”
　　冥冥看着骄傲的萧遥伸出他的手臂，虚空的怀抱待着她，不由自主地移动了脚步，轻轻地把头倚在他的胸膛上，萧遥抱住了她。彼此都有了一个相依为命的人。
　　“现在怎么办？”冥冥的语气都是温和，很少有的温和。
　　“看来不能留如瑟太久了，要加快训练了。”
　　“萧七公子不是好对付的人，你为何盯着萧家不放呢？这些年江南早已在你的掌握之中了，为何北方你也不放过呢？你的野心究竟有多大？”冥冥的声音渐渐轻不可闻。
　　萧遥抚摸着冥冥柔顺的长发，“冥冥，你看今天的月亮是不是很圆。看见月亮就想起家人，可我不知道要想谁。冥冥，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像看见多年前的自己，孤单的想要一个依靠，孤单的想要活下去的理由。这个世间，完全无牵无挂，为何想活下去，我这样做，只不过是为了当初的执念，为了活下去的理由，那就是复仇，遇见你之前，生命的意义。”
　　“可是萧遥，可是萧遥……”冥冥的眼泪漫延着，声音颤抖着“我们找到彼此了，我们为了彼此而活，我们放弃那些年的执念吧，我们不用为了复仇这种意义而活了，好不好？我们为了爱彼此而活好不好？好不好？”
　　“冥冥，很多事情都会变，现今的我想要抽身已经很难，那么多人依附于我，我只能越做越大，越变越强。依附于我的人，若不是想复仇，就是希望在这江湖至少有份依靠。我们已经身不由己。冥冥。”
　　“萧遥……”
　　“冥冥，况且，我已活不久，我不能让你以后一个人孤单，回到我们当初认识的样子。”
　　“萧遥，你不要胡说。”冥冥生气地挣开萧遥的怀抱。
　　“是，我胡说。冥冥不要生气。来把鼻涕擦一擦。”萧遥伸出袖子在冥冥的脸上乱摸一通。
　　“谁流鼻涕，你才流呢？”冥冥追着萧遥打。可是冥冥的心里是那么害怕，害怕哪一天萧遥就不见了，这个世界又将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了。
　　“冥冥，饶命啦。你老公腿脚不便啦。”
　　“谁让你欺负我……”声音渐渐不可闻。
　　原来在没人的地方，他们是这样相处的。枯竹看着他们消失的地方，默默地想着，原来在大家面前，如此清冷的两人，夫妻间的亲昵仿佛都是清冷的，在人后却是这样的相依为命。那么他还有什么机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