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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惊遇(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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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三日后便是狐七与碧澄见面的日子。一大早,狐七送来一条火红火红的衣裙。我将手上的红裙扔还给了狐七。狐七劝我道:“既然是做戏,就要做足全套。不穿红裙还叫狐七吗。”
狐七的真身是只火红的灵狐,她自然是爱穿红裙的。我已有三万多年不曾穿过红裙了,此刻看着这艳红的衣裙难免有些晃神。我觉得狐七说的有些道理,便任由她和她的仆从七手八脚地给我装扮。待装扮停当,狐七递给我一把用白狐皮毛制的团扇。
我有些个不明就里。狐七平素并不爱随身携带扇子一类的器物,况且天气又很适宜。狐七解释说万一穿帮,我可以拿这团扇遮面,以防被人认出来。她既然让我帮她这个忙,如果出了纰漏自然是由她担着,断不能让我还去冒着丢人的危险。听完狐七的话,我觉得很欣慰,虽然我知道她这个法子关键的时候并不能有什么大作用,但以她平日里疯颠颠的的形容和不甚聪明的脑袋,能想到这一层委实有些难得。
出门上了轿,我便被八只灵狐腾云驾雾,一路抬着奔西荒的大海去了。见面的地方是东荒大海里的一处风景秀丽的岛,叫往生岛。
我到的时候,狐七的准夫婿还未现身。我端坐在约见的凉亭里等他。往生岛上四季常开着一种金桂。这种金桂色泽艳丽,气味甜美但又不失清雅。约见的凉亭临着往生池,隐在绚烂的花海中。
我就这样坐着,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团扇,一边望着被金桂映得金灿灿的水面,也不知坐了多久。我一来到这便有种怅然若失的恍惚感。醉人的桂花香在温暖的阳光里微微发酵,那一段段愉快的和不愉快的过往好像一团团软绵绵的云朵,在透明的阳光,氤氲的水汽里缓缓地上升,围绕在我的身旁。它们真真切切地存在,可当我想仔细地将它们看清时,却怎么也看不清,当我想伸手去抓住它们的时,却什么也抓不到。
我忽然想起碧止,他最爱桂花香。从前,我也曾穿着红裙,站在长生大殿旁的月桂树下等他。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句酸溜溜的诗文,“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我想努力记起他的容貌,却发现自己只能回想起一个轮廓。自修禅以后,我很少想起碧止,即便想起,也不会如最初那般疼痛入骨。时间真的是四梵三界第一把利器,即便是深入灵魂的印记,也能被它打磨地干干净净。凡人如此,神仙也逃不过。
我感叹了一回,端起面前石桌上的茶杯,才发现茶水已经冷透了。在石桌旁的红泥小火炉上,烧开的泉水在小水壶里咕嘟咕嘟地欢快地翻滚着。不知怎地,我竟忘了要去续水,愣愣地把那一杯冷茶送到了唇边。
这时,我看见一双修长洁白的手提起了水壶,一个声音在耳畔响起:“姑娘,那茶水冷了,喝下去伤肺腑,我再为你续一杯吧。”我抬眼去看手的主人,那是个俊秀的年轻神仙,有着一张与碧止分毫不差的面庞。
我有些吃惊,但灵台却无比清明。那人想必就是狐七的准夫婿碧澄君了。他的脸虽与碧止极像,可我却并没有把他认作是碧止。碧止和他是堂兄弟,长得相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就是无半点血缘关系的神仙也有长得相像的。譬如司命和司禄二位星君就长得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我知道,眼前的人不过是像碧止罢了。
俊美的男子为我续了杯茶后,便顺势坐在了石桌的另一边。我仔细地打量着他,还是瞧出了些分别。眼前的男子身量与碧止差不多,但是极瘦,面皮也极白净,两颊有两团病态的潮红。他不时会用宽大的袖口掩上嘴唇轻轻地咳嗽。男子察觉了我在瞧他,便也笑着瞧我。
我这才觉得有些不妥。诚然,我活了六万多年,早就是个老油条的神仙了,少女时的娇羞怯弱已不知被丢到何处去了。加之和黄泉处了三万多年,日日对着尊上的那张脸,美貌的男子对我也没有什么杀伤力。可是,我现在是初见夫婿的未嫁女子,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未婚夫婿瞧确实有些不合适。想到这,我忙移开了目光,低下了头,把玩着手中的白狐皮团扇。
男子轻笑了一声,端起了面前的紫砂杯,啜了口茶水。他执着茶杯喝茶的样子既文雅又大气,这让我不禁也拿出了些端庄的做派。我俩一边喝着茶,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闲话。有时语塞,便都不说话,气氛甚是尴尬。
我心里有些焦急。狐七想出这个找人代为相亲的法子其实有一个纰漏。碧澄若看不上我便罢,若是看上了,不但我招惹了个大麻烦,而且阿七必然也麻烦缠身。日后他二人相见,碧澄君一见妻子并不是与他相亲的人,定十分恼火。这婚事虽然搅黄了,但灵狐一族的颜面必然扫地。到那时,哪里还有她的好果子吃。最稳妥的法子便是让老狐王或扶远君一方主动退婚。让老狐王退婚怕是不大可能,如今我只能故意出些差错,让碧澄瞧不上我,方是上上策。
我心里打定了主意。忽听见对面的男子说道:“七公主,这样干坐着实在无聊得紧。不如我让仆从们拿一副棋来,你我二人手谈可好。”
我在无底洞的两千年里,除了诵经参禅外干的最多的事便是研究棋谱。我的棋艺不敢说是登峰造极,却也称得上乘。平日偶尔与老狐王对弈,虽胜不了他,但也能将他逼平。我觉得机会来了。既然要将这婚事搅黄,我必定不能顺着碧澄君平日里的喜好,此时我若装的粗鄙些,说不定能事半功倍。
想到这,我便抬起了头,睁大了眼睛故作为难地对面前的男子道:“要论下棋我可是一点不会。碧澄君若是想打上两圈麻将我倒是能陪上一陪。”我看到他的脸上分明出现了一丝惊异的表情,觉得这个法子很靠谱,便决定再添上一把火候。
当我正欲将麻将的各种玩法与碧澄君好好说道说道时,一阵嗤笑从不远处的金桂林中传来。我顺着那笑声望去,只见那林中站着一位娇俏的少女,掩面轻笑着。那声音好似银铃一般,但满含着不懈的味道。巧的是她也着一身红裙。
那少女的脸上满是鄙夷的笑容。她一边缓缓走来,一边定定的看着我:“就凭你这般草包,长得再美又如何,还妄想嫁给碧落。”我无暇去顾及那少女对我的不敬言辞,反倒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称呼,觉得有些纳闷。
对面的男子呵斥住了少女:“轻尘,不要无理,这是灵狐族的七公主。快快与她陪个不是。”再看那少女,只见她转过脸来,幽怨的看着男子道:“什么公主,不就是个会迷惑人的狐狸精,你当真要娶她吗。我这般地喜欢你,你爱下棋,我便去学了。你爱看女子着红装,我也穿了。你说说,你为什么还要来和她相亲。我的容貌不及她,可她一脸子狐媚相又这般的粗鄙,怎么能配的上你?”
我惊诧不已,这少女的脸变得这般的快。刚刚对我那般刻薄不敬,转眼间就变得楚楚可怜,满腹委屈。我从前贪玩下界,在凡间见过一种变脸的把戏,初见时惊叹不已。但现在与这姑娘一比,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这姑娘果真是好本事。
男子站起身来,劝道:“你且回去。待我回府定好好和你解释清楚,你万万不要在这里胡闹。”但那少女却撒娇放赖死活不肯走。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思索明白了这来龙去脉。原来,这个与我相亲的男子并不是碧澄君,而唤作碧止。想必是那碧澄君与狐七一般对这桩婚事不甚满意,便和狐七想了同一个法子,找人带他相亲。我不禁又在心里唏嘘了一回,旁的不说,单就这点,这没露脸的两人倒真是一对。
我唏嘘完,又觉得心花怒放。新郎官找人带赴相亲宴,多好的由头啊。老狐王极好面子,这事儿若被他知道了,就是贴板上钉钉的婚事也非黄了不可。我暗自得意,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得意归得意,面上却紧缩眉头,一派沉静。
那少女还是死皮赖脸,胡搅蛮缠,碧落君的脸也极难看。我有些耐不住性子了。我摇了摇手中的白狐皮团扇,缓缓站起身来,道:“原来阁下并不是碧澄君。既然碧澄君没有现身,想必是对这桩婚事和我狐七不满意。这不打紧,请阁下转告碧澄君,我狐七不是不明事理的神仙,既然他心不甘情不愿,我也不迫他,再说我狐七也不是非嫁他不可。我回去后自当如实转告我父王,求他废了这一纸婚约,也算遂了碧澄君一桩心愿。你们二位慢聊,狐七不奉陪了。”
我对自己的表现满意非常。我觉得这番话说得既得体又大气。我向二人微微一颔首,便转身就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