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后花园的神君》青狐郎君

9、师祖大人

　　师祖大人
　　这一日累极，却睡得并不好，大半夜怪梦迷离，脑子象酒宴上官窑开片的酒壶，丝丝缕缕都漏着风。
　　忽然想起件事，我为何会觉得李崇翊眼熟？他象我梦见过的森林里那个黄衣男子！
　　眼熟的李崇翊，醋醋的障眼法，繁花散尽又忽然腾空暴长的牡丹……师父说世上没有神鬼，那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又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我焦躁地翻来翻去，越来越是睡不着。
　　正无可如何，隐隐约约似有熟悉的笛声飘了过来，如山间幽凉清泉，顷刻浸润了满脑子的裂缝，我如愿以偿睡死过去。

　　睁开眼，已日上三杆，阳光自窗前梨木书案上一堆什么物事上折射过来，刺得人眼花。
　　我眯了眯眼，问正扑那堆物事上眉欢眼笑翻捡着的醋醋：“你在看什么呢？
　　她抓了件东西又扑到床前，兴奋摊开了手：”小姐，你看！这是相爷命寇管家一大早送来的！”
　　她的指尖差点就戳到了我鼻尖，我只得退后了些才看清，是一对紫金镶明珠的耳珰，每颗珠子都有鸽蛋大小，雪亮光洁，看不到一点瑕疵。

　　正想拿过来咬咬看看金子的成色，醋醋已不由分说将我拉到窗前书案边，完全不管春寒料峭，她的主子我连袜子都还没穿。
　　满案金闪闪亮灿灿的东西并一摞子信札。
　　“你看你看！”她兴奋地一一指给我看：“这匣子各色妆奁是大夫人送来的，这堆玉镯珠钗是其她几位夫人送的，还有还有……”
　　她左手抓了一把碧玉珠子、环佩金步摇，右手摇着几封书札：“这些都是什么翰林什么侯爷家的夫人小姐赠的！韩侍郎家的小姐邀您去府里赏花，慕容节度使的夫人邀您拜佛……”

　　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觉得与平日略有些不同。她的最爱一向是美食和各类八卦，视金珠为粪土是迄今为止我从她身上找到的唯一美德。
　　皱眉想了想，决定先问和自己比较相关的话题：“什么司马什么侯爷的夫人小姐们，她们为什么要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还邀我出游？平日也没甚往来？”

　　醋醋慎重想了想说：“哎呀！管他什么原因了，反正可以出府逛逛还少不了饭局！也许是……嗯，我看过出戏文，一位王爷思慕相国家的小姐，不好意思自己去拜访，就托妹妹带上许多好酒好菜，约了这位小姐游湖，自己也坐了另一条船，假装偶遇了就一起吃，然后吃着吃着……就吃出了姻缘！”她走了两步，握拳道：“嗯！必是如此！”
　　又激动地原地转了几个圈圈，自语：“唉，该先去吃谁家的呢?”

　　我慢慢道：“谁家也不去。”
　　她当即花容失色，抓着我袖子，摇得两只银钏子叮当作响：“别啊，小姐！横竖你又无事，就别在府里惹是生非了！咱们先去宋太傅家吧，他家厨子做的烤乳猪，是金陵一绝！皮酥肉……”

　　摇着摇着，她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看向窗外一处，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其后惊呼一声，向楼梯飞奔而去。
　　顺着她看的目光，我看见楼下不知何时立了个紫衣男子，背着身，身姿萧然，正站在牡丹树下，默默仰头看着春阳下和风轻舞的满树繁花，那个冰冷的姿势，仿佛已站了一千年，和园里的春景很不协调。
　　还有比醋醋更快的，是那只小鹿，早已摇着短尾飞扑过去，吐着粉粉的小舌头不停舔男子的手。

　　花！
　　满树的花！
　　灵台上一阵轰鸣，那花……昨天不是，都消散了么？
　　狠掐了自己一把，确认不是做梦，我爬上书案探出半个身子，一只喜鹊，正勾头在花蕊里找虫子吃，被吓得奋力一蹬腿飞上蓝天，摇下巴掌大一片花瓣，优哉游哉落在草地上。
　　我将眼睛瞪了又瞪，还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它不是应该是一树秃枝败叶么？它不是应该碰到东西就化成水雾么？怎么还竟然会掉花瓣了？而且，掉在地上也没不见？
　　捂住眼再一点点张开指缝，没错，满满当当一树琉璃般的大紫花，清香扑鼻，傲立枝头，比之前还更繁密丰润。
　　凝神屏气试探伸出手，冰凉滑腻，如同上好的丝绒。我竟然，竟然能够摸到它了？
　　静静看了一会，我觉得很该为它的喜怒无常生气，可指尖微湿，竟有泪水。

　　楼下的男子慢慢转过身，仰头看过来，目光冷淡黒沉。
　　他一点点露出的面容看得我狠狠一晃，险些栽下楼去。
　　甚至连黑眸里的神情和衣服的颜色都一模一样！我见过他，在梦里。荷塘石桥的尽头，还有暗夜的森林里，那个叫夜芙的女子疾奔的身影后，护卫着她的男子，就是这样一张脸。

　　一个人是巧合，那么两个呢？
　　把眼睛揉得海枯石烂，男子还是看一次让人恍一次的模样。我放下手发愣。这样的巧合也能被我遇上，真是何等的运气！
　　眼前又飞过来一片花瓣，悠悠落在手边，触感温热，花瓣变成了一方墨紫丝帕。

　　正听见醋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悲喜交加叫了声：“师祖！”
　　师祖？醋醋唯一的专长是坑死人不偿命障眼法，那么这个师祖，他也是个变戏法的喽！
　　我拎起那方丝帕，对光看看，想必是那位师祖的杰作了！
　　我生出两个感想，一个是醋醋师祖戏法变得这般利索，一定是位高人，另一个是，名师也不见得出高徒。

　　他竟似不识得醋醋，退后了一步，迟疑问：“你是……”
　　醋醋赶紧膝行两步，哽咽道：“师祖！您老人家可还记得密陀湖讲经阁旁的小石榴花……”
　　小石榴花？原来醋醋还有个艺名。

　　男子不及回话，又一人高声哭叫着“师祖”，从山上连滚带爬飞扑下来，是青精。
　　我忽然有点乱，醋醋和青精，原来他们是师兄妹？这位“师祖”，看着顶多不过三十？竟然有青精这么大的徒孙？不过高人总有些驻颜秘术，嗯，青精怎么没学学？
　　青精的徒孙身份显然比醋醋靠谱，男子望了望脚下跪着的青精，爱怜拍了拍小小鹿的头，声音里带着丝涩笑：“哦，青精！你把踏雪养得不错，比在东极时胖多了。”
　　正奋蹄往他身上扑的小鹿顿时蔫了，放下了小蹄子呜咽一声，跑到窝里，把青精喂给它的草恨恨扒了出去，

　　我跪在书案上，寻思要不要现在下去打断这气氛热烈的师徒久别重逢，醋醋已站起来蹦蹦跳跳挥袖对我喊：“小姐，小姐，我师祖！你没见过吧？”
　　我哆嗦了下，移开眼咬牙笑道：“没，没见过，从来都没见过！”

　　下楼恭恭敬敬行了个礼将丝帕递上，我直愣愣看了他很久：“师祖，您……您是从哪里来的？”
　　他不答，回了一礼，淡淡道：“在下要叨扰姑娘几日了。”
　　说完便如回了自己家般径自往山上走。
　　我愕然举着丝帕，追上去道：“师祖，这个您还没拿！”
　　他住了脚步淡淡道：“此物有辟邪护身之效，小姐如不嫌弃，不妨放在身边。”

　　此后的日子果然十分的叨扰，不过叨扰我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两个徒孙，醋醋和青精。
　　自从他来了后，我就基本由他徒孙的主子，变成了徒孙的丫头。

　　“小姐，我们园里佛座莲上采的露水不够师祖喝，二殿下府里也有，你去向他要一些！”醋醋斩钉截铁说。
　　“二殿下……你忘了皇上不许他来我们这里……”我有些为难。
　　“他不能来了，但不是还经常派贴身侍从送东西么？你干嘛每次都非退回去！让侍从将花露送过来吧，记住，每日食时前，要当日新鲜采的！”说罢扬长而去。
　　我对她背影暗自咬牙，你当人王府侍从是天宝居送外卖的！

　　还有比这更过份的。
　　一日三更半夜，青精一身黑衣从山上摸下来，把我和醋醋叫醒，拉上所有窗帘，燃了根巨烛。
　　暗黄烛光里，他从怀里摸出张羊皮纸挂起来，我打了个哈欠凑过去看，是冯府的地形图，被他又圈又画，标记得堪比作战地图。
　　他拿根树棍棍在图上敲敲点点，示意我和醋醋如何引开东门巡查的家丁，西门上夜的婆子，掩护他直袭南门，盗取大夫人迷藏的千年山参以给师祖补身子。

　　曾问醋醋：“师祖从哪里来？”
　　答曰：“江湖。”
　　“贵庚几何？”
　　答曰：“不知，反正比青精大多了，师祖保养得宜。”
　　我仍是一无所知。

　　但我发现，他们这位高人师祖，身子骨大约有些不好。
　　这么大把年纪了，身子骨不济，还居无定所，可见在南岳国，变戏法实在不是门挣钱的职业，我掏出怀揣的那方紫帕子看了看，打消了要他也教教我变戏法以折抵房租的念头。
　　同时也生出了几分的同情，默默原谅了他对我的“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