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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春宴(五) ...


  •   行过石桥,鸟鸣高树,水泛桃花,玉兰、桃李、西府海棠,各色春花累累坠坠,秾艳如画。
      见了我门前那株墨羽玉,一行人震惊得半响没说话,好一会才纷纷埋怨:“冯相国,你藏了这么棵奇花,都不让人看!”

      那个谢昭仪,更是娇呼一声直奔而去,伸手欲折。
      我大惊忙跟上前。
      还好,她总算还没得瑟到不等皇上发话,就直取“祥瑞”。
      她手停在半空,虚比了比,将步摇上的一颗珍珠晃得如同秋千,拧身媚笑:“陛下,您看这花,配臣妾这身衣裳可好??

      “不好不好!”我头摇得如同拨浪鼓,急将她拉离花下,又掐了朵抱蕾的碧桃:“娘娘,紫牡丹颜色暗,又大了些,娘娘戴着如同假面戏里狮子,又象生了个大肉瘤子的鲤鱼,这朵碧桃花才正合配娘娘衣裳。”

      另几个妃嫔嗤笑出声,谢昭仪脸气得和衣裳一色,又不好当众发作,怒视了我一眼,委委屈屈看向李瑨。
      李瑨一笑,背手过来,接过我手中的花。谢昭仪立时回嗔作喜,俯首低眉,等着李瑨亲手给她戴上。

      碧玉莲花冠边上微微一动,我伸手去摸,那朵花,那朵花,竟已稳稳簪在了我鬓边。
      李瑨笑:“这花,配你的衣裳才是最好!”
      我看着他,有些傻了,这……这……这个举动,是对小辈的关爱么?还是……他竟然,是看上我了?

      茫然看向周围人的脸,想从他们的反应里找个答案。有嫉恨的,有阿谀的,有诧异的,有见怪不怪,十分淡定的。李崇翊目光黒沉寒冷,白胡子老臣胡子气得发抖,谢昭仪眼里则快喷出火来。
      只有一个人,神情格外不同,眼睛冰冷,嘴角却挂着笑,从这些脸里清清楚楚凸现出来。那般笃定,那般如释重负气定神闲,冯清翰!

      我恍然,所有的事一下变得顺畅,她自始至终不可思议的平静,过于尽职地给我打扮,那隐隐有哪里不对的感觉……
      她在赌,在赌冯家的女儿里,李瑨最后看上的人,会是我。

      李瑨笑眯眯看看我,又看看墨羽玉,颌首笑道:“如此佳人,如此佳木!来人,拿笔墨来,朕要给冯爱卿这处园子,还有这棵奇花,题字!”
      有腻热酒气喷在脸上,李瑨对我嗔道:“丫头,你淑妃姐姐病了多时,怎么不见你去探望她!明日,朕命你去看看她!”
      我厌恶退开一步,那话里的暧昧吓得我不敢接口。

      平地刹那起了阵阵狂风,阳光没了热度,天上的乌云汹涌积聚,怒雷滚滚,众人忽指着墨羽玉齐声惊呼。
      我和李瑨侧对着那花,此时扭头去看,那树牡丹,忽然四下生烟,氲氤匝地。
      一个霹雳闪过,众目睽睽之下,那满树流光溢彩的繁花,不下数十朵,竟然全部化作浓雾迸散!

      李瑨一点点转回来的脸,有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额角的青筋,跳得很是狰狞。
      四下噤若寒蝉,只有冯飞卿不住叩头之声:“老臣该死!老臣该死!”。
      李瑨冷笑对地上的冯飞卿道:“冯相国,你种的,端是好祥瑞!”

      腕上那只珠钏,又出来凑热闹,幽幽寒芒,流光四溢。
      那时,我并不知道,它其实不是只普通的珠钏,它凝注着一个人的大半修为;我也不知道,那排天的乌云,其实是他滔天怒火。

      我只知道,最担心的事情,它还是发生了。
      所有人都看向李瑨。
      他咬牙切齿:“给我将这树妖花,砍了!”
      我不及思想,冲过去挡在花前:“陛下,请息怒!”
      李瑨脸色铁青:“谁若拦阻?一同砍了!”
      怪道伴君如伴虎,翻脸比翻书快。

      眼角的余光里,冯飞卿满面涨红,指了两个粗壮婆子,就要上来拉我。我急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请陛下饶了这牡丹!”

      李瑨逼视我:“你的意思,朕今日若砍了这妖花,就是失德!?”
      我犯了倔,暗想你当个皇帝气量也太小了些,心一横,正要回说:“正是如此!”

      一人不疾不徐,跪到了我身边,又是李崇翊。
      他朗声道:“父皇,这小小牡丹,有幸能得父皇深仁厚泽专程来看,按说万没有不尽心开放之理,此花虽然号称四时不败,恐怕有时开的只是花魂,被怪风一吹,又摄于父皇龙威,有些怯生,就散了!儿臣见父皇终年操心国事,今日难得高兴一回,又何必与一棵草木置气?请父皇息怒!”

      我迷惑看他,非亲非故,在连我”爹爹”都不敢吱声的时候,这个心肠冷硬的人,为何要一再帮我说话?还冒着触怒本来就不很待见他的父皇的风险?
      他不看我,声音低沉,只有我能听见:“求个情都不会,就敢不要命地冲过来!”

      鼻端香风拂过,又一人越众而出,是冯清翰。
      她如一袭白云落在我身前:“陛下!九妹妹年幼无知,失言冲撞陛下,还请恕罪!九妹妹园里这树牡丹,一向有些骄傲,不许我等俗人碰的,碰之即化为水雾。只是,不知为何,”她语声惶恐:“今日见了圣上,竟然还不等人碰它,就自己全部消散了……这……这却也是前所未有的!想来……还是大殿下言之有理,必是陛下天威太盛之故!”

      她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无异是火上浇油。
      紧紧抓住地下两团青草,我遏制住将眼前冯清翰鹤翎裙裾扯个粉碎的冲动。
      李崇翊意味深长看了眼清翰,嘴角的纹路莫测,冰冷。

      李瑨稍有霁色的脸又变得乌青。

      那天之后的记忆,完全是一片混乱。
      我能记起侍卫不及收回的刀刃带起寒风,砍向脖颈时的冷冽,记起李崇翊飞剑格开两把刀时眼前四溅的火花,可就是想不起,我在两个侍卫抽刀砍向牡丹时,怎么就会真的突然扑了过去。
      事后青精郑重给我道谢,说了句莫名的话:“其实这株牡丹,他也是小姐的故人!”

      彼时,所有人都愣在了当场。
      李崇翊转头又惊又怒看我,两个侍卫傻傻高举着刀,维持着被他挥剑架住的姿势。
      僵持之下,眼前锃亮的宝刀上,日影突然黯淡,有狂风拔地而起,山脚湖水一阵猛似一阵拍打着崖壁,激出滔天白浪,滚滚沙石铺天盖地砸来,耳边哭嚎不绝,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漆黑如夜。

      我和所有人一样,抬头看向早上的那个灼灼红日,它已只剩了极细一个的淡白圈圈。
      园内的人惊慌失措,乱作一团,有颤抖的嗓子高喊“快去敲锣!快去敲锣!天狗吃日头了!”。

      日全食!日全食!
      想起青精,他算掐算去年芒种那天会有天狗食日,算得还是蛮准,也就差了……嗯,两百来日。

      李瑨看着那个光圈惊疑不定,呼啦啦跪了一地人。
      一个长胡子老臣膝行过抱住他的脚:“陛下!陛下!天狗食日,乃是上天震怒之相,请陛下赶快祈福,求上天佑我南岳啊!”

      手腕上忽觉凉沁骨髓,扭头看,我睁大了眼。
      那串黑漆漆的手钏又在发光,而且远比梦里的见过的明亮。整串珠子皎白如月,每一粒上都清晰浮凸出莲花轮廓,越来越大,照彻幽暗,是那一刹,天地间唯一明亮的物事。
      珠子的边界越来越模糊,最后也化作浓浓白雾,袅袅散开。
      我用另一只手去捂,却哪里还捂得住。白气在指缝四散,不停渗进牡丹树干,渐渐全部没入。
      我懊恼拍了拍树干道:“你还我镯子,还我镯子!我这么帮你,怎么把我镯子也给吸走了!”

      地心深处传来一道沉闷震颤,天上那个淡白的光圈都颠了颠。
      老爷们的帽子,侍卫们的刀剑掉了一地,李瑨一个趔趄,险些跌倒。

      背靠着的牡丹枝干象是忽然有了生命,不停簌簌抖动,粗糙的树皮摩挲着掌心,无声暴涨。
      回头一看,那原本只和二楼栏杆齐高的墨羽玉,已徒然腾起,一瞬间,就长得高过了楼阁。

      震颤过后,黑云散尽,红日依旧,天地又重回了光明,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除了那棵蹿天而起,变作参天大树的牡丹。
      枝干的阴影里,李瑨脸色铁青看了半响,狠狠拂袖而去。
      我和刚刚赶过来的醋醋、青精看着一树空枝,相对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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