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后花园的神君》青狐郎君

7、 春宴（四）

　　两只雀儿，叽叽喳喳打架，一只被另一只啄得撞到棵红梅花上，落英冰凉坠在额头，我终于从师父教过的词里，想起一首应景的来，应该也是后世人所做。

　　“风雨送春归，
　　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念完，四下寂静无声。
　　李钰击掌打破沉默：“好个‘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冯相国，小姐的胸襟气度，真是不让须眉啊！”
　　议论之声这才此起彼伏。
　　白胡子老臣咳了咳大摇其头：“啧啧，太直白了！倒象是市井童谣！”
　　“父皇，”一个宏亮的嗓音，压住所有议论：“儿臣倒是以为，此词独具风骨！更难得的是竟出自一个深闺女子之口。”

　　我偏头看那个帮我说话的人，李崇翊！杀人不眨眼，被我骂作井底之蛙的李崇翊，他竟然在帮我说话。
　　李瑨含笑颌首：“确是别致，倒像个饱经沧桑之人作的！”
　　我松了口气，得了他的金口夸赞，今日大约不会被许给什么刺史的傻儿子了吧。

　　李钰对我嘉许一笑后，回望李瑨，神情忽然现出几分紧张，继而越众而出：“父皇，儿臣因机缘巧合，与七夕小姐已相识了数月。”
　　四周议论得热闹的人声徒然小下去，李瑨面露诧异。一片安静里，李钰面色微红，走上前严严整整一揖跪地：“父皇，儿臣……今日有一事相求，要请父皇恩准……”
　　说着，一双黑眸如脉脉春水向我望过来。

　　我怔了怔，一时领会不了这个眼神的意思。
　　这般阵仗，李钰他，该是有极重要的事要求他父皇，不一鼓作气说下去，却为何在这当口古古怪怪看我？
　　眨眨眼揣度了下李钰的神色，忽然混身血脉都要凝住。
　　我想起件事来。
　　昨日一早，李钰来洲上小坐，闲闲抚着琴，眉间悒郁。近来他常如此，我猜多半是探春宴将至，他父皇母后逼婚压力过大所致。
　　他许久不发一语，我亦不好相劝，遂和着琴声，跳翠花楼学的一些肢体夸张的俚俗舞蹈逗他开心，他看傻了，伏琴大笑，之后安静了一会，柔声问：“七夕，你喜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我说：“喜欢。”
　　他又问：“以后，我们每天都这样过可好？”
　　我跳得正高兴，随口应了声：“好啊！”答完后微觉不妥，加了句：“只要你每天有空来。”
　　心里有些奇怪，不就是天天听他弹个琴么，喝喝茶么？至于忽然这般郑重么？扭头看，李钰低垂着头，指尖拨出个含糊的音节，耳根殷红一片。
　　我奇道：“房里很热么？你怎么脸这么红？我去换壶冷茶来！”
　　回来李钰已经走了，书案上搁着一幅笔墨酣畅的大字：“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昨日，难道是在婉转问我是否愿嫁他？
　　庶出的女儿，等闲如何能嫁给皇子为妃？这便是他挑此时当众求皇上的目的么？

　　我敛了笑，僵硬回看他，“不要”两字已快到了嘴边。
　　一声长笑，打断了我没出口的话。
　　麻布长袍飘过，高硕的男子踏步上前：“二弟好福气，有这般奇女子为友。从翊适才在园中偶遇小姐，言谈间，发现小姐对造船一事极有见地，日后也想常向小姐讨教！”
　　转头对冯飞卿凌然一笑：“不知冯相，可会如欢迎二弟般，欢迎本王？”

　　冯飞卿脑门又开始冒汗。
　　李钰慢慢抬头看向李崇翊，原本面若桃花，一点点煞白到怕人。

　　四周一片静默。
　　李瑨站起身，眯眼睨过两个儿子，放出一个笑在脸上：“听说这位小姐大病初愈，还需要静养，你们近日都不许来聒噪！”
　　他说的是两个皇子，目光却定在李崇翊脸上，
　　李崇翊眼里寒芒暗闪，但还是很快躬身答道：“儿臣，谨听父皇教诲！”

　　李钰一言不发站起来，我焦急看着，又不知该做些什么才合适。
　　人群后走出一个女子，低低对他说着什么，满目温柔，又轻轻拉起他的袖子，似要劝他去往何处，正是姬珞。
　　李钰勉强扯出丝淡笑，宽慰回看姬珞，之后与李瑨说要更衣，一同告退了。

　　我安心又怅然。
　　李钰，他再不会如以前那般待我了吧。我转头盯着那树红梅，控制自己不去看他们。
　　不爱一个人，自当冷着心肠不徒惹牵绊方不害人误己，压下心头苦涩，开目四望，涌进各式各样的脸，心里却倍感孤寂，今日之后，再无清静。也只有更加稳当地站住了。

　　欢娱气氛一时沉寂。
　　爹爹见势不妙，上来圆场：“天色已晚，陛下是不是该移步入席了？”
　　李瑨丢下酒杯站起来，步子虚浮：“不急！听说你府上，四季花开不谢的紫牡丹，全天下也找不出第二棵，走，先带朕看看。”

　　随伺的一个公公，平日大概收了冯飞卿不少银子，尖着嗓子附和：“是啊是啊，老奴也听说过的。陛下，您以仁德治国，上苍在肱股之臣府里降此祥瑞，那是昭示我南岳国国运必将更加兴隆昌盛啊！”
　　李璟背后，有个蓝裙妃子娇声道：“那臣妾倒要向冯相国讨一枝来戴戴！”

　　我抬头看了回天，冯飞卿咬牙僵笑：“公公这般了解上苍，真应该去钦天监当差。”

　　他不可能不知道，那株被称作墨羽玉的紫牡丹，高贵冷艳得紧，一碰就会消散。
　　这花是青精、醋醋的命根子，平日散一散，乃是脾气古怪，今日它荣升成了兆示国运的“祥瑞”，再在众目睽睽下散上一散，要怎么收拾？”

　　“陛下！”冯飞卿有些发急：“世人以讹传讹，那牡丹稀松平常，远远不及此次自东都移来的姚黄、莲花萼、玉板白一类！且那园中……荒芜失修，恐污了圣目，还是请陛下早些入席吧！”

　　李瑨不快：“荒有荒的景致，朕正想看看野趣！朕意已决，爱卿不必多言！”
　　有人阴阳怪气插嘴：“听说相国的这位令爱，一直闭门幽居，听说，可不就是在那个园子里？”
　　李瑨一听，大感兴趣，笑看我道：“那朕更要看看了，能育出这般谪仙佳人的，是何等灵秀积聚之地！”
　　他眉飞色舞一捋长须，如唱优戏般拖长音道：“冯相国，前面带——呀路！”
　　我心里暗暗合了声“苦——也！”
　　回身叮嘱醋醋：“你在这边拖住青精，万事有我。”
　　李崇翊负手从我身边走过时，略缓了缓步子，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淡淡道：“若不想进宫做我小妈之一，就别再显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