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后花园的神君》青狐郎君

6、春宴（三）

　　箱笼一只只打开，这间堆放李钰送来各色物件的屋子宝光璀璨，活像个销金窟。
　　他曾说过：“七夕，总有一天，你会用到这些的。”
　　那时他就预料到了吧，我在这里躲不了一辈子。

　　穿上醋醋挑的一身艳红衣裙，满脸惨白的宫粉上，五色云母剪的花钿星罗棋布，她说这叫“碎妆”，早几年十分风行。
　　我顶着和她般无二的两个窝窝头，蹲在满地绫罗绸缎中四顾茫然，这般登场，岂不是更坐实了“傻女”封号？

　　正一筹莫展，清翰带了个丫鬟，无声出现在门口，丫鬟手里还捧了只金粟宝盒。
　　见我也在看她，忽展颜一笑，摸样十分官样：“爹爹要我来帮妹妹梳妆。”
　　目光一一扫过满屋金光亮霞的物事：“其实爹爹多虑了，二殿下待你不薄。”

　　我站起来和她对视了一会，那平静空气下暗暗流动着丝剑拔弩张。
　　没心思和她绕弯，我缓缓说：“我和二殿下没什么苟且，他待我只是如友。七夕喜欢的人，也不是这宫中之人。”
　　她嘴角扬起一个不置可否的笑。

　　片刻功夫，她已经挑了四五套衣裙，耐心搭配了簪钗珠花让我试穿，额角起了层细密的汗，贴的一只金花细也掉了。
　　每套妆扮醋醋都拍手叫好，但她总不满意，很是尽心。倒教我觉得刚才的想法，将她看得忒小气了。
　　她将一只九鸾流云衔珠钗比在我鬓边细细审视，我讪讪说：“姐姐不必太费心了，七夕不愿被许给痴儿为妇，但也不想太过花枝招展，只求不丢了冯家的颜面就好。”
　　她恍惚一笑：“姐姐自有分寸。”

　　只到醋醋拿出李钰昨日送来的那袭翠色衣裙，她才眼前一亮。
　　此时打开细看，轻柔香滑，裁剪精良，颜色是我见过最美丽的绿，托在手里如一池春水泄地。

　　试穿后，清翰目光跳了跳，复归平静，说：“这些衣裙要么太素，不适合大宴穿着，要么妆花销金的，太过富丽，妹妹穿美是美，只是第一次面圣，怕被人笑话像是新得富贵人家的女儿。这件清爽别致，又不张扬，倒还合适。只是，却梳个什么头发好？配什么金珠簪钗，都觉得反污了这衣裳颜色。”

　　蹙眉思忖片刻，吩咐丫鬟：“去我房中将淑妃姐姐赏赐的青玉莲花冠取来。”
　　那丫鬟一进来便有些鼻孔朝天，此刻再也憋不住：“小姐，那是及笄礼时淑妃娘娘送的，您自己可都还没戴过呢！”
　　清翰面色一沉，悠悠道：“手足之情，一顶玉冠何惜，眼下妹妹合用是关键，若七夕妹妹不幸被许给了李刺史的痴儿，就把你送过去做陪嫁！”那丫鬟飞快去了。

　　一步步跟着清翰行过曲桥，她的背影冷静的怕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左边草地上有一群公子在舞剑，右边桃林下有一群公子在联诗，我们端端俨俨穿行而过。

　　她是真的端俨，我是迫不得已。
　　腿肚子一直在转筋，但顶着这么顶沉重的玉冠，笼着一阵风袖子能飘出三丈远的衣衫，我也只有忍耐，稍微松垮些都有当众摔个四仰八叉的风险。
　　耳边有物事不断叮叮当当坠地的声音，醋醋多事一路拾捡个不住：“公子你的剑掉了！”，“公子这是你的折扇吧？拿好拿好！”

　　随后传来他们互相打听的声音：“唐兄，你不是号称‘打遍晋京无敌手，情场杀手鬼见愁’，上至大内公主，下至怡春楼花魁刘记猪蹄西施无一不识吗？这位却是谁家的小姐？”
　　“咳……咳，这个这个嘛……”强作镇定的声音道：“定是哪位才调进都城的属官之女，不然，这般拔尖的佳人，我如何会不识得？”
　　周围一片了悟之声。

　　我有些恍惚，他们说的是清翰吗？醋醋说，清翰和姬珞并称是“都城二美”，那位情场杀手鬼见愁，他有些浪得虚名。
　　早有几位追上前来，打头的对着清翰揖了一揖，又对我揖了一揖道，笑得万紫千红：“小生姓宋名璞玉，字子昂，年方二十，尚未娶妻，是宋太保第三子，敢问小姐芳名？”
　　后面几位亦是如此这般一一报上了名头。
　　清翰转身回礼，代我客气笑答:“舍妹七夕，陛下正要召见，烦劳各位且让一让路。”

　　终是行到曲桥到曲水流觞处。
　　溪水上游，厚厚花茵上坐着个龙袍男子，应该就是皇上李瑨了，他下首坐着李钰，再下首是爹爹冯飞卿。
　　不知爹爹先前说了些什么，视线越过李钰和皇上打得火热，两人一个笑得巴结，一个笑得熨贴，爹爹旁边还有个白胡子老臣，在默默翻着白眼。

　　他抬头看见了清翰和我，还有后面庞大随行长队，呆了一会儿，一口酒直喷出来。
　　白胡子老臣拍拍袖子凉凉道：“难得飞卿如此失态，怎么？自家女儿都不认识？”

　　我朝李钰微微笑笑，算是招呼，他有片刻失神，这让我怀疑脸上是不是沾了脏东西，抬手摸摸，好像并没有。那个李崇翊也来到了溪边。看我时，面上神气倒是稳当，只是手中的酒略撒了几滴。
　　硬着头皮拜见，他似没看见，慢条斯理喝完了杯中的酒，才懒懒道了声“平身”，挑眉看我，眼尾含了丝戏谑。

　　折腾半日，脑子里一团乱麻尚未收检妥帖，我想也没想狠狠回了一眼，他面色一沉，眼里的戏谑更甚。

　　站的地方风向好，所有议论尽收耳底。
　　“冯相不愧是人精，生个傻女儿都这么出挑！”
　　“不会吧，这小姐礼数周全，哪像傻子，传言只怕有误！”
　　“若非傻子，为何问她问题，她都只笑不答，都是冯相和那个二小姐代答？”

　　先前那白胡子老臣呵呵干笑：“小姐这般人才，看来传闻有误！保媒一事，是老臣唐突了。”
　　拈着胡子话锋一转：“听说小姐一向幽居不出，今日有缘得见，何不也填词一首，让在场的小辈们见识见识冯相国的家学!”

　　南岳国人时兴填词，周围附和一片，几个锦衣公子更是高声叫好。
　　冯飞卿笑抽了的脸凝成冻子，赶紧推拒，李瑨已含笑发话：“好！就让小姐一试！冯爱卿，今日不过图个热闹！不许推拒！”

　　我膛目结舌，填词？我哪里会？
　　无数双眼齐刷刷聚来，我头晕目眩，晃了一晃想要装昏，却对上李钰焦灼眉目，心里一暖，总算意识到此时装昏实乃下策，下场是嫁给刺史的傻儿子。

　　越急，脑子越是一片空白。
　　周围已有在小声议论：“这个小姐，看着漂亮，莫非……真不大灵光？”
　　李钰急得自花茵上立起身，我微微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