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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春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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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角白裙闪过,大槐树后窸窸窣窣转出个长挑女子。
冯清翰?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我把头压到最低,正要行礼,她却已在我身前一揖跪地。
我傻了一会儿,才搞清楚,她跪的,是那个口气很大的厮仆。
“臣女冯太傅二女清翰,拜见英王殿下。”
头顶滚过一个炸雷,英王殿下,那个……不就是李钰的哥哥,杀人不眨眼的李崇翊封号?
他不是,赶不回来探花宴么?
我刚才骂他什么来着?井底之蛙?
酒醒得日月都为之一明,脖颈上凉了凉。我哆哆嗦嗦,不甚利索学着清翰跪下磕了几个头,都忘了怕被她认出来。
好在此刻,她拿了全副精神在应酬李崇翊,眼角都顾不上扫我一扫:“去岁上元宫宴,淑妃娘娘唤臣女作陪,臣女与殿下曾有一面之缘,今日殿下驾临,未及远迎,还望恕罪!”
李崇翊默了默,道:“你是淑妃娘娘的妹妹,有女中子建之称的冯清翰?”
不等清翰答话,沉声一笑:“小姐好眼力!今日回得匆忙,本王不及回府更衣,失礼了!”
冯清翰莺声呖呖:“殿下龙章凤姿,便是粗衣敝裳也是掩不住的,清翰如何不识?女中子建之语,不过闺中玩笑,清翰愧不敢当,叫英王殿下笑话了。”
“都起来说话吧。”李崇翊声气和软许多,拖音里甚至带了几分逶迤:“冯小姐何需自谦!没想到才女之中,还有如小姐这般绝色佳人!”
我眉毛跳了跳,这厮也并非只会砍人,风月之道,也颇炼达。
我惴惴站起来,屏声敛气,挪得离两人远些,再远些,思量如何方能成功开溜。
直觉李崇翊并没忘了我,那慑人的目光,仍不时在我头顶兜上一兜,我甚是愁苦。
古人诚不欺我,果然言多必失。方才敷衍两句速速告辞,如何会落到这般境地?
忽然很是愤愤,又被醋醋给坑了,说什么会障眼法,别人都看不见!他娘的,如何一个二个,都如入无人之境?
念曹操,曹操到。
正心急火燎,醋醋从假山后飞扑而来,拽着我又是一顿死摇:“小姐小姐,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二殿下让我赶紧来找你!”
又有四道目光齐刷刷定在我脸上。
许是这番话信息量太大,精明如清翰,也露出了片刻茫然,半响,寒声道:“九妹妹?”
李崇翊也怔了怔,之后脸色玄妙,袖了手看我和清翰对视,竟露出些看热闹的神情。
我把醋醋推开一臂远,掰转身子面向李崇翊和冯清翰:“醋醋,不得无礼,还不参见英王殿下和二姐姐!”
“英王……二小姐……”醋醋肩膀抖了两抖,“噗通”一声利索跪下,远比我想的机敏。
李崇翊淡淡道了句:“平身。”
似笑非笑打量我:“哦,你也是冯家的小姐?就是那位住在奈何洲,传言煞星命的九小姐?二弟隔三岔五绕老远水路来看的人原来是你,冯七夕?”
我震惊看他:“殿下……如何得知?”
李崇翊莫测一笑,踱到青石边坐下,扶膝看我:“六月初五巳时,大雨,送新贡樱桃一盒,掐金祖母绿宫花两树;六月初七未时,送单丝冰蚕绡罗衾,青玉枕各一;初八送拳头大的明月珠一枚……哦,九月初十,重阳节后,二弟竟然连他一向视若瑰宝,很少给人看的古琴‘太古遗音’都送来了……”
字字尤如重捶突然砸下,背上凉意如冰蚕攀爬,他盯着我的目光,有毫不掩饰的探究。
我强自一笑:“二殿下常来奈何洲,是因为极喜欢洲上一株紫牡丹,且山居清静,适宜禅修。”
他眯眼看我,意味深长道:“哦,本王这个弟弟,志向原是做个花匠!那本王倒可放心了,但本王想,那个洲上,一定有比牡丹花和修禅,更让他着迷的东西!”
我下意识看向清翰,她面色由迷惘到惊诧,再到一丝表情也无。我却觉得这个平静,平得委实有些可怕。
李崇翊又漫不经心问醋醋:“二弟急着令你来找这位小姐,所为何事?”
醋醋绞着手绢:“圣上和二皇子还有相国他们在湖边玩曲水流觞,有一个什么侍郎忽然问起小姐来,说听说九小姐……生性憨直,天真未琢,又有个什么刺史的少爷也是如此,实乃天作之合,非要给小姐做媒,相国一直推托,圣上……却像有玉成这事儿的兴趣,让相国唤出小姐一见。”
偷偷看了李崇翊一眼,又说:“二殿下……二殿下说那个刺史的儿子……天性殊异,小姐嫁他大大不妥,要我赶紧找到小姐,好好梳妆了再过去……”
弘冀突兀一笑:“‘生性憨直’‘天真未琢’‘天作之合’!?这些腐儒在国事上无一高明之策,倒是会弄词!”
又大大咧咧道:“那意思是说,听说你家九小姐是个傻子,那个什么刺史的儿子正好也是个傻子,如此天作……”
他调转目光看我,我面色定然已十分难看,他后面“之合”二字,总算没出口。
李崇翊看看我,勾唇一笑:“你父亲也不知得罪了谁,存心拉上你让他当众丢脸,不过这个人,他今日要失望了!”
向英王、清翰告辞离开,我一路如在梦游。
从未想过有一日要出嫁,跟着师父时,他压根儿连情爱都不愿我懂,来这里,完全无人问津,更没想过有这种可能。怎生是好,我不要嫁给什么刺史的傻儿子。
醋醋在身后喊:“小姐还有件事!二皇子说,让你在他从前送来的衣裳首饰里挑合适的用,条件是要我去王府洗三天衣裳!”
我心头一暖,李钰他真是用心良苦。
醋醋捂着脸追上来:“二皇子……他这般处心积虑要我去他府上……他果然是看上我了……”
我险些一跤跌倒,反而冷静下来。现在最糟的情况,也不过是舍了这空壳相国千金身份,溜之大吉。而要是想留下来,只有赌一赌,好生打扮一番,让”爹爹”发现,我这个“白痴”“煞星”女儿,其实远可以卖个更好的价钱。
猛然停住脚步,捏捏醋醋头上螺髻不像螺髻,椎髻不像椎髻的两个窝窝头,我皱眉问:“除了这个窝窝头发型,你还会梳什么头?”
醋醋咬了咬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