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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


  •   那日以后,四夫人果然没再踏上奈何洲,二皇子李钰倒成了常客。
      他仿佛把照拂我们当成了自己的责任。见这里衣食不周,隔三岔五送来各样精致衣食器物,甚至还有许多珠玉珍玩。我若推拒,他就拿出皇子的身份来压。
      每次都是亲自送来。一次暴雨,送来一匣子新鲜樱桃,他一边脱下蓑衣一边笑着抱怨说:“真是奇怪,每次让相离送,他都说在湖里遇上大雾找不到路,我来就无事。”

      话痨子醋醋感慨,她终于过上了二小姐冯清翰的贴身丫鬟玉蝉那样,冬有金铃炙,夏有酸梅汤的幸福生活。冯清翰,她是相国的嫡女,同胞姐姐是宫里的淑妃。
      忠仆之二,花匠青精则握着李钰送他的一把兼具十八种功用的镰刀,兴奋得老泪纵横。
      我,虽然自觉是个冒牌主人,但正因为冒牌,更加谨慎。除了吃的,李钰送给我的贵重物事都命醋醋收进空房。无功不受禄,我受不起,除了自己,我没什么可还的。
      李钰知道后笑笑,却仍旧送来。这座建在半山的小楼,还有院里几间耳房里,本来只有几件粗用家什,很快被塞得琳琅满目。

      用正常的逻辑思维,我无法想象他如此勤勉常来园中报到,是看上了我,或是醋醋,甚至是……青精。
      醋醋说,宁王李钰以善诗词音律闻名南岳,而他的兄长英王李崇翊,则以狠辣嗜杀著称,一直猜忌李钰会与他争皇位。那么,只好猜想,李钰他可能是惧怕哥哥,不敢参政又无事可干,所以想在这个顶顶美丽人口稀少,还离他的家——皇宫很近的园子里,寻找理想中的桃源生活吧。

      他常不带侍卫独自划船来,或看花弹琴,或挥毫泼墨,或跟着踏雪爬山,或在紫牡丹下一边发呆,一边看我、醋醋、青精三人斗嘴,仿佛这是什么极有趣的事。有时,他还会偷偷载我去王都游玩。

      熟识后偶尔笑闹,李钰会忽然停下来看我,目若春水:“七夕,你要是愿意将头发梳起来,换身合适的衣裳,那整个王都的女子,没哪个及得上你。”
      我打个哈哈:“钰哥哥无事又拿我取笑。“
      渐渐熟稔后,他定要坚持要我叫他“钰哥哥”,而不叫“殿下”,不叫便会婀娜蹙眉,左右洲上亦无外人,我便改口叫了。

      刚醒来时,就着荷塘水,我曾看了看这一世的摸样,披头散发,瘦得一把骨头,感觉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惊悚。
      临世小魔星转生成天煞孤星,老天爷一定是连连看玩顺了手。失望之余,即便后来长胖了不少,我也很少照镜子。但后来想想,这也未尝不是幸事,见识了相国府四夫人的威风,一想起如果有一日要去应酬对岸偌大一家子人,我便生出再找个崖头跳下去的冲动。

      我醒后,醋醋逐级报给大夫人,得了一句好生养病并几件旧衣服,从此基本无人过问,我亦乐得逍遥自在。
      而眼前两位忠仆中的忠仆,相较于我,醋醋更关心八卦和吃,青精更关心牡丹和鹿,我莫名其妙蒙混过关。
      其实如果之前的七夕有些呆傻,那我说话行事,应该与她区别甚大,可醋醋和青精并不奇怪,好像天经地义便该如此。只醋醋曾经说过句若有所思的话:“小姐,你这次,是真的醒了。”
      我想不明白个中因由,但自从师父走后,我想得明白的事也没有几件,这桩便也不算什么。

      渐渐便也安心在这里安营扎寨,可午夜梦回,前世常做怪梦的毛病依旧故我,但不再是那个荷塘边的怪梦了,开始反反复复做别的怪梦,尤其令人无奈的是,之前梦里的人竟然也被顺了过来。
      我醒后能记得清楚些的有两个。

      一个,背景是漆黑漆黑的大森林里。
      这看起来并不是普通的林子,盘根错节的参天大树,不生绿叶,却长着满身灵活如章鱼触须的老枝。
      我象是悬在无边黑暗上的隐形人,看着一个提风灯的女子在这奇怪的森林里疾行。
      幽蓝的斗篷被露水染透,湿漉漉贴在女子身上。风灯里不知点的什么蜡烛,雾蒙蒙的白光如水银泄地,长久不散,把那女子包裹在十丈开外的光圈里。

      她身后白光渐暗处,无声跟着些奇奇怪怪的动物,生着双翼的狼,浑身是刺人面牛身的怪兽,双头的豹子……
      它们口角流诞,瞪着贪婪狰狞的红眼,在黑暗里一步一步相随,空气里缭绕着危险的味道。

      蜡烛似将燃尽,那流淌的白光越来越暗。一众怪兽蠢蠢欲动。
      终于,一只混身绿鳞的巨蛇,最先按捺不住,瞪圆比风灯还要大的怪眼,曲身如拉满的弓弦,作势欲扑。

      青光闪过,夜枭惊飞。
      不知何时,林间忽然多了个黑发半束的紫袍男子,他身后,巨蛇脖颈处血光飞溅,张着血盆大口,狠狠甩头无声嘶吼,最后重重砸在了地上。
      紫袍男子默默还剑入鞘,都看不清他何时出的手,只觉得身姿绝美,还有些,嗯,有些个眼熟。
      细细再看,在梦里亦是一惊。我认得他,荷塘边的男子。

      响动声让那个疾冲的纤弱身影停了下来。
      但她竟然不回头,只是猛然定住,默立了片刻,又慢慢扬起脸,无声看了会儿一丝星光也无的天,苍白而绝美的脸写满了挣扎。
      最后还是狠狠低了头,继续疾奔。
      似害怕一回头,便会再也没了往前走的勇气。

      紫袍男子默默站在原地,看着女子头也不回地走远,俊美的眉目一丝表情也无,只是身影显出几分萧索。
      那群怪兽不知何时竟都化成了人形,可样子有些奇形怪状,有的拖着长尾,有的头上生着肉红的角。
      都抖得如筛糠一般,在紫袍男子身后跪了一地,一声不响,只是叩头。

      女子确已走远,紫袍男子才淡淡道:“你们都起来吧。”
      那群化了人形的怪兽非但没站起来,反而磕头如捣蒜道:“小的们不敢,小的们不敢,今日一时错了念头,求狮子明王大慈大悲,怎么责罚都行,只求饶我等一命!”

      紫袍男子慢慢转过身,冷声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目光如戟一一扫过地下众怪:“万年前你们便是不思悔改,才被拘在这个滞魂林内。看来这一万年,并没能让你们生出些许善念来,今日更是连神女都不放过。”
      轻描淡写几句话,听不出丝毫怒意,地下众怪却越发抖得噤若寒蝉,只是急急求饶。
      他淡淡道:“这几百年,可是觉得化个人形都已十分勉强了?”
      地下众怪面面相觑。
      “你们不必求我,这一万年能不滥杀生灵,持戒清修的早已劫满飞升,余下你等,恶习不改,冥顽不灵,过不了千年,不需我取你们性命,尔等自会魄散形灭,化作滋养这些滞魂树的一缕戾气。”
      跪伏的怪兽们满脸惊惧错愕。
      男子明显无心和它们纠缠,转头看向树林深处:“你们还不走,可是想把我也给吃了?”
      怪兽们重重叩了个头化黑烟四散,林中重回清静。

      狮子明王,听着耳熟。
      忽然想起青精似乎说过,他神通无量的偶像青华帝君,当年慑服群魔,普救众生时,除了官方称呼外,还有许多别名。
      比如在幽冥界被尊为日耀帝君,而在妖魔外道界的称号似乎就是狮子明王。
      我一直认为一个翻覆乾坤,力挽狂澜,名号有“狮子”这样咆哮气质字眼的神君,即便不三头六臂,面如锅底,长得至少也该和庙里四大金刚一路风格。
      却不料如此羞花闭月。
      再看那林中的美人儿帝君,他默立了片刻,终究仍是放心不下,向着女子离去的方向行去。
      林中一处金云弥漫。
      他远远随她至此,就没再上前。

      一棵千年婆娑树下,立着个背脊挺直的黄衣男子,英武高硕,气度不凡。
      见到夜奔的女子,似终于松了一口气。
      女子看了他半响,艰涩道:“大婚不过三日,帝君……又何须亲自前来。
      男子看着很有几分霸气,对这女子说话却甚是温柔:“我的芙儿在这里,又怎舍得不亲自来!”
      听见“芙儿”两字,女子身子轻颤,抬眼定定看着眼前男子,似怎么看,也看不够这张英武摄人的脸,良久,嘴角却浮上一个带着淡淡嘲讽的苦笑。
      她无声递给黄衣男子一件什么物事。
      男子大喜,柔声笑道:“芙儿,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低头看了会手中之物,又皱眉道:“这东极暗阵地图倒有了,但……还缺破封印和阵法的心咒。”
      他凝目看女子:“芙儿,再帮我一次。”
      女子睫毛抖了抖,避开男子灼热的目光,慢慢看向别处,神情木然,一字一字道:“帝君……真舍得让夜芙再回去么。”

      夜芙,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我想了想,上次做梦吹笛公子换的就是这个名字,为什么又会梦见她?

      男子一愣,赶紧赔笑哄道:“芙儿,再帮我最后一次可好?这个……对我们用兵真的很重要!”
      女子沉默地看他,还是那样定定的眼神,目若深潭,有什么东西碎了一池。

      片刻后突然答非所问道:“你们……过得可好?”
      黄衣男子有些尴尬,清咳一声道:“我和惠乐公主……目下还好,但……芙儿……”
      “那就好。”后面的话被女子打断,呓语般:“那就好……”

      直到眼角的余光再映不出那人,转身的最后刹那,我看见那个叫“夜芙”的女子,才疲乏至地极闭上了眼,但却没有泪。
      也没再回看黄衣男子,她走得比来时还快。
      重新睁得大大的眼,直而决绝,有痛到极处的淡漠。

      约莫走出了黄衣男子的视线,她忽然毫无征兆地倒下,只是没倒在地上,而是倒在了紫袍男子的怀里。
      夜风里,不知是谁,在轻轻叹息。

      另一个梦,更是令人忐忑。
      我梦见自己又死了,却不是从崖上坠下,而是在一个从没见过的岛上,周遭云缭雾绕。
      似在岸边,远处有白玉砌就的高大宫殿,脚下有丛从白花,紫茎黄蕊,象小小的莲台。
      这种花,奈何洲楼后的温泉边也生着许多,青精和醋醋每日拿玉盘采来花上的露水,用以浇紫牡丹。
      可是这里的花,比我们园里大而莹润得多,它们绵延开去,密密匝匝,开遍了在正翻着滔天白浪的河岸。

      血如细泉淌下,把片片莲台染作艳红红,我的血。
      似挨了重重一击,浑身像是散了架,背上焚心蚀骨地疼,嘴角的血一股一股顺着件墨紫的袍子滴落在身下的白花上,我拼命想咽回去,好让自己看着没那么狼狈,可却比不上从嗓子里喷涌的快。

      此刻我正被这件袍子的主人紧紧揽在怀里,面对他身后几百万震惊到不可名状的金鳞甲士和无数正人立而起的灵兽。
      满天彤云如焚天巨火,那一瞬天地间有奇异的安静,我唯一能听见的是他如捣金钟擂巨鼓般的心跳,和对岸自远而近急速飘来的暴怒嘶吼:“夜芙!!!”

      身后的金鳞甲士一拥而上,似乎是要阻拦嘶吼的那人。一层磅礴柔白的仙泽之气闪过,紫袍男子似乎急忙往我手腕上带上了件什么东西,凉凉的很是舒服。
      我艰难笑了笑,很想最后再抱一抱他,不及抬手,就见自己自手指尖间竟已一寸寸透明,慢慢便如云烟散去。

      每次梦里都有一个名字,夜芙。
      夜芙,是谁?
      为何我总是做着这些怪梦?可惜师父不在了,再没人给我答疑解惑。
      在梦里,有时我就是她,有时,我看着她在纠葛里挣扎。
      师父说得没错,情爱这东西,一认真起来,非死即伤,祸水啊,祸水!
      这些怪梦和他跟我讲过的那些故事倒是一脉相承,莫非冥冥中,他老人家不放心我,还托些梦来训示?

      一想起师父,那五内俱焚的感觉便又上来。
      一年光阴飞逝,许多事情磕磕绊绊着适应,想他的时候倒是少了很多。可偶尔想起,那痛悔还是丝毫没消减,它们只是更深藏进了心底,我很盼着师父如我一般,其实也没真死,说不定有一天,又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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