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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出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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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玫瑰簪留在桌子上,醋醋已经知道它的来历,我走了,自然会有人送还,唯一觉得有必要交代一下的人就是李钰了。
突然就这么走了,总要说点什么才好,省得他挂心。
可说点什么才好呢?咬着笔头子想了半天,觉得说什么也不合适,最后只在笺上写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几字,放进了信封里,千言万语,亦这几字是我心底念想,希望他会明白,希望他过得好。
冯府送来的首饰,捡了几样普通些的,算算当了尽够几年吃用,太惹眼的变卖起来不被发现行踪,也徒惹麻烦,不如不带。剩的写信告诉醋醋让她处置。
该收拾的收拾,该交代的交代,我终是站在住了一年多的小楼下。
醋醋还没回来,月明星稀,空庭寂寂,身后墨羽玉暗香袭人。
心中一处忽然生出些酸胀。
不过年余时光,以为不会对这里有过多执念,这几日忙进忙出,借着满脑子思虑如何离开躲避着回想,便也无暇生出什么感慨。
可一切尘埃落定,真背上了包裹,最后一次立在这院里,心下恋恋,这一走,就再回不来了。
心头那团酸胀,渐渐润开。
深吸口气,闭目想了想,对了,大概是因为没有好好告别,没有告别就像还没有完结。
仪式这个东西,有时候是必要的。
回头对着小楼,明月高悬,夜露含香,除了墨羽玉高壮了不少,一切一如我刚来时的摸样。
心里默念:“别了醋醋,青精,踏雪,李钰;别了,驼蹄炙,蟹酿橙,紫金八宝钏,寒玉玫瑰簪,别了墨羽玉……”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懒懒的声音:“你连踏雪都念叨到了,怎么就没有我?
诧异扭过头,只见师祖一袭紫衣,长身玉立在院门口,神情懒懒,风姿卓然。
我奇怪道:“你怎么知道我都在念叨谁?”
他慢条斯理踱步过来道:“我会读心术。”
我:“哦……”
讪讪一笑:“你应该耐心再听一听的,就快到了,我是……按照认识的时间顺序道别的。”
他不语。
将我上下看看,又道:“月黑风高,姑娘带了好些金银,却是要到哪里去?”
下意识把包裹往怀里紧了紧:“你怎么知道是金银?”
他默了默:“江湖路途险恶,小姐不如雇我当个保镖。”
我抱住包裹:“那个……就不敢劳驾了……您,您每日都要吃人参……我可能有些雇不起!”
平地忽然起了些风,东头刚才还白惨惨的月亮,刹时黯了许多,而西头渐渐积聚的乌云,却铺得颇有排场。
竟像是有一阵豪雨要下。
我不等他答话,一拱手道:“师祖,山高水长后会有期!”掉头匆匆而去。
院旁,白蔷薇花障在风里如一匹连绵起伏的银绣团花云锦。
转过它便是下山的路。
然后…
我险些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人人人人人,这人迹罕至的下山路上都是人。
男男女女,扶老携幼,挽着包裹,夹着雨伞,如同搬家的蚂蚁,都匆匆忙忙往山脚奔去。
走在最后一个绿油油东瓜般的矮胖子。
只有他什么都没拿,还一边腆着肚子边嗑着瓜子儿握拳大喊:“乡亲们,慢点慢点,别摔着喽,大家要相信师祖,这点风不算什么的!”
前面一个推着独轮车的山羊胡子,回头丢下一个白眼:“算不了什么?那刚才开的盘口,你怎么不押师祖会打走风姨,反而押师祖会从了风姨那边?”
绿东瓜摊开了手呵呵一笑,不急不躁与他分说:“你看,这样我就什么家当都不用带了呀!师祖挡得住风姨,自是可喜可贺,万一风姨胜了,我的家当,那就着落在你们那儿喽!你把那包炼丹的云母粉揣好了!过了今天,怕不就是我半崖翁的了!”
我使劲儿揉睡眼,
幻觉幻觉幻觉!
再睁开,绿冬瓜已竖在眼前,倒八字眉下的豆眼骨碌碌地转,伸手递过来把瓜子笑道:“小哥看着面生啊!你是住在这山腰的?”
我点点头。
他见我只顾发愣没甚言语,仗义地重重拍了拍我肩头:“可怜可怜!看把这小哥吓得,自打化成人形开始,还没受过这般惊吓吧!你只管拿好包裹跟着我半崖翁就是!我自会照拂你!”
半牙翁?我歪过头瞅了瞅,觉得他牙口长得甚好,如何叫这奇怪的名字?
正寻思,口沫横飞地半牙翁,忽然闭了一张阔口,半颗牙也不见,只费力瞪圆了绿豆大的眼看向我身后,随即挤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师祖!您……您老人家怎么在这里?”
回过头,师祖正抄手站在身后,盯着半牙翁尚自搁在我肩头的胖手上,目光欺霜赛雪。
肩上一轻,那半牙翁颇有些眼色,速速收回了手,又低眉顺目行了个礼,作出一副聆听示下的摸样。
“听说前几日,风姨收伏了只火睛双头狮子,小童儿们都不敢近身,正缺个喂狮子的杂役,我看着你甚好!不如荐了你去?”师祖语声淡漠。
半牙翁“仆嗵”一声跪下,哭丧着脸左右开弓连连打嘴:“师祖,小的知错了!小的……本来是押在师祖这边的,谁知被人推了一下,一时手滑,就押错了!”
师祖不理,仰头去看天。
风更紧了些,荷塘尽头的乌云里,透着些奇异的灰白。
“你若真想走,便要快些,不然怕是走不成了。”他声音里带了些认真。
深一脚浅一脚跟在师祖身后,我越走越狐疑,这不正是通往藏船的老垂柳的小路吗?
不觉放慢了脚步,心里生出些委屈。
我郁郁看着师祖背影,原来早知道我要走,竟都不留一留。
今天的风啸得好生奇怪,隐隐夹杂着些奇怪的声音,有时如女子在尖笑,有时又如长夜鬼嚎,听得人寒毛直竖。我虽然在委屈着,也甚没骨气的赶紧快走两步跟上前去。
师祖修长的身影在一个崖头定住,走下这个山崖,就是藏船之处。
他微侧了头,似在凝神细听什么,紫袍猎猎飞舞,背后是变幻万千,浓浓淡淡青灰色的云山雾海,和一轮正沉入湖水的黄月。
月色里,他的剪影出奇好看,我正看得有些发痴,他忽然淡淡道:“来不及了。”
说罢不由分说拉起我的手。
心里没来由怦然一跳。
他的手冰凉修长,却又刚劲有力,并不像个年长之人的手。被他握着,别扭却又心安。
这样熟悉的感觉!
还来不及生出的进一步的感慨,被自己的尖叫和呼啸的风声打断。
他如一只巨大的鹏鸟,扯着我往云海扑坠,湖水里一个大大的月亮,照脸砸过来,我闭了眼听天由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