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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天庭往事(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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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罗纱帐起起伏伏,红烛销成泪,照映着帐内两个身影纠缠如灵蛇。
她抬了尖尖下颌昏然望他,每次一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便如在骇浪辗辗转转。
三千弱水春潮涌动,抚在男子健硕背脊上的纤手骤然收紧,一路划出殷殷红痕。
兰烬落,暗香残,细雨白了梨花。
男子终是深吸了口气,长长挑眉下,黑眸烧得焚天噬地,尽消平日锐利。
他轻唤:“夜芙!”
痴缠的身影刹那分开,女子声音破碎若游丝:“君上,臣妾锦裳,不是夜芙公主!”
大罗天。
一件硬物重重戮在地上,三十六天斗转星移,有凄厉的惨叫由远及近。
阆苑宫上正布星的广寒仙子循声望去,天君寝殿外,一个小仙官被天君的画戟牢牢钉在黑玉砖地上,七窍喷血,已是魂消魄散。
满殿仙娥惊慌失措,冲出宫门夺路奔逃。
其中一个看见广寒,挣扎着攀上朵小云飞来:“仙子,您腾云快,快去请太白金星!天君他……又魔障了!”。说罢软倒云头。
一个衣襟半敞的高大男子踉踉跄跄仗剑而出,危危吊起深目,俊美的脸上透出嗜血癫狂,走到那一动不动的小仙官面前,犹自挥剑乱砍:“叫你去传夜芙公主来,你敢咒她已经仙去!”正是方新任了千余年天君的赤坚。
半刻后。
太白金星颤巍巍按落云头,阆苑宫已跑得一只苍蝇也无。门口三万岁的浮罗树碎做几截横躺在地,水精琉璃般的红实滚满玉阶。
沿着砸得七零八落的器物行到寝殿最深处,赤坚颓然坐在撕下来的宝蓝窗幔上,目光散乱。
太白金星轻咳了一声:“君上……”
赤坚抬起头,茫然望了一阵,冲过去抓住他衣领喝问:“他们都说夜芙公主死了,你说,你说……”
太白金星被他抓得双脚离地,几欲闭过气去,挣扎道:“君上……您先放开老臣!”
昆仑玉鞋的“笃笃”声渐行渐近,有朱衣女子阴测测接口:“是啊,她早就死了,死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赤坚丢下太白,慢慢走过去,目光癫狂:“你……是谁!为何要这般咒我的芙儿?”右手微抬起,殿里隐约带起雷霆之声。
太白金星咳道:“天后娘娘,您……您就少说两句吧,别逼君上了!”
那个被称作是天帝娘娘的女子被“我的芙儿”几个字狠狠刺了一下,声音若九幽寒泉:“你的芙儿!?你的芙儿已被你亲手打死了!”
赤坚冷冷站定。
肃杀之气引来罡风大起,女子的朱衣红裙飞散如红莲业火。
她不仅不退,反逆风而行:“她是为了救她夫君青华帝君被你打死的,怎么,你是真不记得了么?还是不想记得?”
说完竟挽起逼视着她的赤坚,来到殿中央硕大的法华镜前,一拂袖带得镜里乱云飞卷。
她挑眉笑:“你在这法华镜里找了一千年,可找到你的芙儿?可惜啊可惜!老天帝被你害死了,九厄灯也不见了,不然或还有几分寻着的希望!”声音温柔得如同蛊惑,听起来却怨毒至极。
赤坚目光越发狂乱,退后两步呆呆看着女子,厉声道:“你胡说!”
女子漾起红唇迫近,眼里盛满冰冷:“夫君,你的芙儿,被你亲手送给了青华帝君,又被你亲手打了个魂飞魄散。你的芙儿,她便是一丝游魄尚存,也绝不会愿再和你有半丝纠葛,她说不定啊,早和青华帝君在凡界哪何处化作了连理枝,比翼鸟……”
赤坚喷出一口鲜血,退了几步弯腰靠在殿中金柱上,太白金星上前扶,被他一把推开。
朱衣女子指了他笑得前仰后合,抬头却是眼圈赤红,转身飘然而去。
烛火光影,在赤坚浊重的呼吸里忽明忽灭。
太白金星递上一粒金丹,他调息良久,慢慢直起了身,面上轮廓如刀削斧刻,是另一番神色:“朕今日是头风之疾犯了。”
环视紫宸殿,又道:“这殿里的仙娥,都是朕那个贤良的帝后的族人吧!也该换一换了!你去告诉她,今日之事,朕若听到一字不同说法,就要她阖族人给夜芙公主陪葬。”
太白金星战战兢兢应了。
他终是疲乏摆摆手:“朕累了,你退下吧!”
赤坚跌坐在法华镜前,俯身看去,三千世界瞬息万变,他脸上有倦极的平静:“为什么朕什么都有了,却没了芙儿?”
太白金星已走到殿门口,又回头劝说:“君上,您君临六界,当以天下苍生为重啊!不可过于羁绊儿女私情!”
赤坚沉思道:“朕终于当上着九重天上最高的王了,当年号令天下,六界臣服的东极青华也已荡平,可为何近来,朕俯瞰灵霄殿下的莽莽云海,一层层屋脊,心里唯余“寂寞”二字?
太白金星捋捋胡子:“君上,尘世有句话道‘自古圣贤皆寂寞’,可见君上之寂寞,也不是人人可享,君上应要珍惜才好。”
赤坚默了默:“是啊……”
扯扯嘴角自嘲:“朕最恨的人不在了,最爱的人也不在了,除了这让朕寂寞的天君之位,什么都没有,确是该好好珍惜。”
太白道:“君上想通便好!”
赤坚呆了许久,又道:“太白,朕当时送芙儿去东极宫,就有个感觉,终有一天,朕会后悔。”
抬头对着空落落的殿梁怆然一笑:“果然修罗女子是不可轻易得罪的,今时今日心魔难除,元神里常如万鬼齐噬,方是悔之晚矣!”
太白金星摇摇头:“得不到和已失去,总是这世上最好。君上心魔,恐怕不是因为夜芙公主的咒怨,而是过于纠结“悔不当初”,又无可补救,乃至五阴炽盛,心魔丛生。其实君上是元皇辟天地以来难得的雄主,老臣相信,就是重回当日,夜芙公主与天帝之位,君上还是会以天地大任为重,若想通此关节,便也无可悔之处了,君上心魔自解。”
赤坚定定看着太白金星,突然一把掀翻身前的烛台:“不会!朕不会……朕要这天地独尊,孤家寡人何用?四合八荒,抵不上月下再看芙儿带笑独舞一曲!朕……朕会宁可留下芙儿!你……给朕滚回上清境……”
瓷瓶、铜炉倒地之声接连传来,太白金星长叹一声,转身腾云而去。
又五百年,阆苑仙宫。
赤坚捧出一盆花苞微微挑开一瓣的石兰花,满面喜色问太白金星:“夜芙公主走后,她亲手种的这株素心兰化成了石头,前日突然开了一瓣,你且算算,是何征兆?”
太白金星一听“夜芙公主”四字顿觉头大如斗:“这个……这个……”舔舔嘴唇揣度着如何说辞。
小心看看赤坚渐渐阴冷的目光,硬生生咽下“花谢花开乃是应四时之气”的话,改口道:“容……老臣细细推演。”
说罢就地盘坐,结出一串复杂的印伽。
半日后放睁开眼:“奇了,这一千年,四合八荒遍寻不着夜芙公主一丝气泽,为何如今凡界一处,似隐隐有她仙泽盘桓?”
赤坚大喜俯身:“太白,你安排一下,朕要下界一趟。”
太白金星忙摇手:“君上三思!就算这气泽与夜芙公主有些关系,但微弱至极。她生前与君上纠葛重重,又是至阴至柔之体,而君上所修是至阳至刚的功法,若贸然下界,不但寻不着公主,恐怕反惊扰了凝结的气泽!”
赤坚慢慢坐回去,逼视太白:“爱卿定有良策!”
太白金星道:“办法也不是没有,君上若敛了记忆和周身法力,转生那处,或有缘相遇。只是……”
赤坚摆手不耐烦打断:“只是什么?天界不可一日无主?天上一日,凡间一年,朕下界用不了多少时日,你速速安排,对外只称朕抱病需要静养。”
闭目思量片刻,沉声道:“这一向,朕的皇弟梓潼帝君都在做些什么?”
太白金星道:“梓潼帝君有时在梵境听佛祖开坛说法,有时在各仙洲仙岛游玩,并无异象。”
赤坚端起茶杯浮了浮茶,淡淡道:“安排他与朕同去。”
出了紫宸殿,日曜星君架了金车将将过去,碾碎云霞变幻莫测,太白金星吐口气自语:“只是,能否再续前缘,就看各自造化了!”
正要腾云,一长挑女子飘飘而来,朱衣高鬓,正是天帝娘娘惠乐。
太白金星连忙行礼。
血红衣裙极白的脸,身后衬着莽莽云海。惠乐缓缓开口:“封了法力和记忆,是不是一切就像一个新的开始?”
太白金星一惊,很快支吾陪笑:“是有此可能,但人也好,仙也罢,本来的心性却是不易改的。”
惠乐看向变幻云海,极慢道:“那,我也要试上一试。烦请星君安排我一同下界。”
太白金星继续陪笑:“娘娘,这,恐怕不妥……”
惠乐冷冷一笑走近太白:“不妥?太白星君,魔族太子三日前送你一株摩尼金芝,你是种在何处了还是炼丹了?还有,梓潼帝君也曾下界寻过夜芙,你为何不报?”
太白金星踉跄一步低头摇手:“娘娘莫要再说,老臣一并安排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