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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寒玉玫瑰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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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晚饭,醋醋有跑得人影全无,我裹件中衣浸在屋后温泉里。
圆月锃亮锃亮挂在桂枝上,依旧是清风流泉的好夜晚,可我却再寻不着以往悠闲心境,越泡越是烦闷。
手里握着的东西硬邦邦,凉幽幽,连带指缝间漏过的水也变得清凉。那是白天李崇翊给我的寒玉玫瑰簪。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作祟,我回来后没拿给醋醋和李钰看,自然也没提起他送簪子的事情。
可是不提,却不等于他就没送……
翻过身,把簪子放在背后的大圆石上,趴在石头上对那簪子愣神。
这块玉倒真有避暑之效。前几日泡在池子里,没一会就觉得如同进了汤锅,今日泡了许久,虽然心烦意乱,倒是不觉热。
月光之下,氤氲的水雾里,簪头的玉雕玫瑰娇艳欲滴,澄澈至极,看着比真花还真。
也不知它主人当初是从哪里寻来这样奇绝一块石头,以及一个鬼斧神工的玉匠,竟天然雕成一朵半开半闭,檀心白瓣,还带两片青绿枝叶的玫瑰花,花瓣繁密灵动,沁着丝丝胭脂痕,在这个静夜月光下,简直能听见花瓣儿在层层伸展怒放的声音。
果然是倾国倾城的宝贝。
眼前闪过冯飞卿惊慌失措的脸:““这寒玉玫瑰簪是殿下灭楚国时所获的至宝……请殿下收回……”
“皇后要他都没给竟然给了你!妖女,妖女……”
这般征兆着一国气数的贵重之物,他抬手就轻描淡写给我了,却是为何呢,我对他有这么大价值么?
为了对冯飞卿恩威并施?那也该给清翰才对,我这么个煞星命庶女,无依无靠的,值得他下此血本么?
心里的感觉更是复杂难言。
轻轻点着花簪念叨:“花啊花,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要怎样还回去,才不会惹恼那个魔王呢?”
一个声音冷冷道:“怎么还,都会惹恼我!”
眼前出现了一双脚,白底乌靴,暗绣云龙花纹,不用继续往上看也知道是谁。
惊叫一声想往池中间跑,却只发出半个音,就被李崇翊捂住了嘴。
去拉捂着嘴的手,自是拉不动,反而惹来他的奚落:“我还以为,一个大家闺秀这个时候会先去捂住自己!”
诚然,我并不是大家闺秀,但在他的提示下,我从善如流地放弃去拉他的手,改而抱住臂膀。
“我不会伤你,你不叫,我就松手。”李崇翊沉声说。
我连连点头。
他松开手,目光定在石头上躺着的花簪子上,平静道:“你若想把这个还给本王,派谁来我就杀了谁,你自己还我就杀了你那个糊涂丫鬟。”
我二话不说收起了花簪。
他后退几步,在湖边一株西府海棠下泰然坐下,我只得蹲下身子,把自己埋进池水深些,无奈等他发话。
有风拂过,粉白的花瓣披拂满塘,他的黑衣溶进了夜色,只一双眼分外明亮。
他淡淡道:“我对你不好么?为什么定要还给我?”
他没有说“本王”,而是“我”,倒像是今夜只是来赏月会友。
可惜我如落汤鸡般泡在水里,又不知他来意,实在调整不出促膝夜谈,娓娓道来的心境,于是直接说道:“好,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对我好,我帮不了殿下什么。”
他额上青筋一跳:“帮我!?我李崇翊有今日,是在沙场上一刀一枪拼杀来的,倒还无需仰仗个女子相帮!”
我默默看他。
他又道:“有时候,我也会不为什么对人好,并不是只有李钰会如此。”
他神色温和了些,我考虑着是否能乘机说服他收回簪子,我了舔嘴唇,鼓起勇气道:“待人好其实并不一定要送多么贵重之物……”
这实在不是一个很好的开头,他冰冷的眼光截断了我后面的话。
“你很怕我?如果是二弟送的你会这般推三阻四么?”
说翻脸就翻脸,话不投机,我不语。
“从小到大,我的父皇母后就不喜欢我,怎么做都不喜欢。而李钰,在他们眼里却是样样遂心合心,有什么好的赏赐,从来都是先给他。偶尔我们一起看上件什么,我无需去争,也是知道得不到的,母后定会说‘做哥哥的理当让着弟弟’。”
他懒洋洋掸子掸衣服上的落花,自嘲一笑:“就连你,你父亲费了那么多心眼,想安排个女儿给我,可阴差阳错,却还是李钰先认识了你!我这个穷王爷,比不得二弟阔绰,实在没多少拿得出手的东西送礼,只得拿这件拳头下打来的东西送你了。李钰虽送了你一房子东西,却未见得有一件及得上这簪子。”
我愣了愣,皱眉道“我不是件东西……”
又凝目看他:“你送这么贵重的簪子给我,可是因为,将二殿下比了下去,你就觉得终于赢过他一次,心里好过些?但二殿下送我东西,让我觉得快乐,而你却让我成了众矢之的。”
他停了拍落花的手,寒森森看了我一阵:“看来你们还真是非比寻常啊!我送这枚簪子给你,乃是如同农夫买了匹骡子,做上标记,免得你那个七窍玲珑的父亲把你给胡乱许人!”
我愤愤看他,终归压下心火。眼下处境,还是不要和这厮一般见识为好。
他大大咧咧站起来,仰头瞧了瞧月色:“我一直想来好好看看,这一年来二弟着魔似地往这里跑,除了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原因。可惜每次派侍卫跟二弟,一进了你后山的湖里,就莫名其妙跟丢了,今日我亲来倒是还算顺畅!”
目光一转,落在还蹲在水中的我身上,没什么表情,但声音里似藏着些怒意:“现在总算是知道了!我的美人儿,要是日日都有这般香艳美景可看,我也会日日跑来!”
及至明白过来话里的意思,我终是气极,从水里霍然站起,怒道:“我和李钰,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嘲讽将我上下一扫:“有时候,我真不能相信你是我南岳国丞相府里养出的大家闺秀!”
又抱手问:“那么,你们是怎样呢?”
“我们是……”
我顿住了,干嘛要跟他解释?像是在邀宠。
他居高临下,紧紧追问:“志趣高洁的知交好友?”
狠狠瞪了他一眼,低头寻思,如果不解释,会不会带累了李钰?
只好忍气郑重道:“二殿下,他只是一片慈悲之心,怜惜七夕在这个府里手足虽多,却如同孤女,衣食都不周全。还请英王珍惜手足之情,不要误会才好。”
说罢径自走出水池去穿衣:“夜深了,殿下还请早回,若皇上得知您没去楚州,还私闯臣子私宅,不知会不会龙颜大怒!”
他不屑一笑:“我不留下,又怎知你爹爹怂恿父皇把我调那么远,要搞什么鬼?”
我瞟他一眼:“你不怕我告状?”
他悠悠道:“你不会,我要出了什么事,你爹爹会想都不想就把你捆进宫去给父皇。”
心里暗说:“那我也宁愿被送进宫去!从那个好大喜功,耳根子软的皇上眼皮子低下逃,也总比从你这个魔王眼皮子底下逃容易。”
忽有剑风破空而来。
不及反应,一件紫袍已抖得笔直扑到我身上,带着些淡淡药草香,就势将我裹了个严严实实。
耳边响起叮叮当当兵刃撞击之声,凝目去看,师祖和李崇翊一句废话都没有,翻翻滚滚打了起来。
师祖一柄长剑快如闪电,招招干净利落,毫不容情,全不同于舞剑时的从容潇洒身姿。李崇翊也不知从哪里抽出柄软剑,剑如其人,如毒蛇吐信般霸道凶悍。
两人的招式里一个试探都无,上来就是玩命的打法,不像是第一次过招,倒像多年不见蕴着血海深仇的死敌。
沉默打了数十招,李崇翊远远跳开,眯眼道:“很少有人能在我剑下过十招,阁下是父皇的人,夏国?羌国?又或者,是我二弟的?”
师祖冷冷道:“有这么多人想要你性命,就该在家里好生呆着才是!”
隔岸晃起点点羊皮灯笼,还有人在唤醋醋的名字,看来是被厮打声引来。
李崇翊狠瞪了师祖一眼,转身几个起落,黑袍膨起,如只大鹰消失在黑黜黜的夜色之中。
我怔了半响,连忙过去向师祖道谢,他面无表情:“这里不比从前清静了,若是无人照看,小姐以后还是不要在屋外沐浴为好!”
连累师祖惹上了李崇翊,还裹着他的袍子,我又羞又愧,瞧也不敢瞧他,连连点头,之后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默了默:“刚才,没吓着你吧?”我又连连摇头。
不知道为什么,和他在一起,总变得分外嘴拙。
正自尴尬,踏雪一鹿当先,从玉簪花丛后一跃而出,后面跟着醋醋和青精,跑得气喘吁吁。
他们看见我湿漉漉裹着师祖的袍子,十分奇怪,醋醋问:“小姐你怎么了?师祖说听见你的叫喊,匆匆就赶下来了,你……这是掉进水里了么?”
我大致说了下泡温泉时李崇翊突然出现,师祖又将他打走的经过,青精看着后山嘟哝道:“这湖里的结界是越来越不牢靠了!”
“湖里的……什么?”我奇道。
青精咳了两声,顾左右而言他,我还要追问,有什么东西在刨着我的脚,低头一看,一向不怎么搭理我的踏雪杏眼圆睁严肃将我看着,雪白的小蹄子推过来件衣服,是我入水前挂在紫薇花枝上的。
我感动得眼泪花花,衣服挂得颇高,难得它不知道怎么扯下的。正要摸摸它的头,它却偏头躲开了,然后咬住我身上师祖的袍子使劲拽,一副生恐我赖着不换的样子。
顿时十分丧气。
结结巴巴道:“这这这里不方便换,我……我马上回房里换可好?”
师祖走过来拍了拍踏雪,轻声责备:“不得无礼!”
无甚表情道:“不急,以后再还不迟。”
说罢转头飘然欲走,行过醋醋身边时道:“以后晚饭让青精来送就行了,你就在园子里照看着。”
醋醋撅嘴悻悻答了声:“是!”,转头看我时,一副恨不能用眼神掐死我十次的摸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