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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无可回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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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清翰亲热挽着的手,不一会僵得如同棒槌。她倒是泰然自若,从向李崇翊问起楚州山川要隘,又聊到风土人情、朝廷局势,辩说纵横,颇有见解。聊到后来,桀骜如李崇翊,面上也露出几分钦服。
而每当她答完李崇翊一个问题后,都要笑拍我问:“妹妹,你说可是?”
我此刻心境,实在无心作她姐妹情深的道具,虽然每次都尽责一笑,但都僵硬无比。两次试图抽出被紧紧挽住的手,又都被她更紧缠住。
一个匆匆进来的小黄门终是救我于水火。
小黄门宣皇后娘娘懿旨急招李崇翊回宫,李崇翊过去问是何事,我赶紧抽出清翰臂弯里的手。小黄门说不知是何事,李崇翊脸色阴沉扫了他一眼,并没有立刻遵旨离去,而是又走回到我身旁,忽然从袖里拿出件物事,不由分说插在我发上,头顶顿时流泻下一片清凉,满身燥热尽去。
他退后一步看了看,缓缓道:“那只手是逗你玩儿的,这个才是我真正要送你的。”目色依旧寒冷锋利,但深处隐约有一丝温软。
我茫然抬手去摸,似是只花朵形状的玉簪。
只是这只簪子显然比李瑨给我戴上的碧桃花贵重许多,因为冯飞卿看到后,立刻神色惶恐走过来拦阻道:“殿下!这寒玉玫瑰簪是殿下灭楚国时所获的至宝,小女陋质,实在受之有愧,还请殿下收回另寻合适之人……”
话未说完,就被李崇翊已懒洋洋的打断:“冯丞相可是觉得这寒玉玫瑰还配不上七夕小姐?”
冯飞卿忙躬身道:“不敢,不敢!”
李崇翊凉凉一笑,转头对我说:“这簪子是万年寒玉打造,夏日有避暑之效,你病刚好,再热也别戴太久了。”转身大步而去。
冯飞卿垂手对我头上呆看了半响,抽了抽嘴角:“寒玉玫瑰簪,皇后要他都没给竟然给了你!妖女,妖女,真的养了个妖女……唉,福耶?祸耶?”
边叹边眉头紧锁转出了花厅。
清翰紧随而去,裙角从我脚面拂过,有不屑再掩饰的敌意。满厅人跟着无声无息走了个干净,只留下我和两个当值的仆妇。
她们一边蹲身捡起地上刘妈妈的断手,一边眼神瑟缩看我。
我拔下簪子笼进袖里,低头慢慢走出了花厅,艳阳高照,手心却沁出点点冷汗,今日起,我就是这府里的公敌了吧!
回到院中,醋醋正好拿了午饭回来。
揭开食盒,第一层放的是盘油晃晃的红烧肘子。
我一阵作呕,醋醋奇怪看我:“小姐,你是不是有了?”
脑门起了一层爆汗:“我我我能有什么能有什么?你想些什么呢?”
她摩拳擦掌端出肘子和各色菜肴,盛好两碗饭,这对着肘子虎视眈眈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但凡年轻的少奶奶们吃油腻的作呕,旁边的人都是这般问上一问的!”
我捂住胸口,趴倒在桌上。
趴了一会儿顺过气来,挣扎着将早上的事讲给醋醋听。醋醋一路听一路抓起肘子狼吞虎咽乱云飞卷。偌大一大盘吃得连汁水都不剩。
我眼巴巴期望她吃完了能腾出一只有手拍拍我安慰两句,谁知竟她咂咂嘴皱眉问:“这就完了?那刘妈妈手上的戒指被谁拣去了呢?”
我重新趴回桌上,她尚自嘟哝:“今日花厅当值的妈妈可发财了!”
珠帘铮铮,有人掀开帘子进来,声音温润:“谁又要发财了啊?”
我急忙回头,真的是李钰。不知怎的,一直盼着他来,可真见了又觉得有些窘。
他也拿来一只食盒,看了看我碗里满满的饭,淡然笑道:“你也还没有吃呢,正好陪我一起吃!”
他带来的是长生粥和几碟子精致小菜。一路舟车,那粥竟一滴未洒。
盛出来递给我一碗,吃着吃着,忽然低声道:“大哥,他今日没有为难你吧?”
我奇怪了一下他怎么知道李崇翊刚刚来过,转念想他们皇族之人,你盯着我的梢我盯你的梢,大约是常事。怕他担心,只拣要紧的,轻描淡写将上午的事说于给他听。
他蹙眉细听,神情凝重,但听到小黄门传旨,却轻轻笑了一下。我忽然明白过来:“是你!是你想法子召他回宫的吧!”
他看看四周,醋醋去厨房还食盒了不在再房中,方轻轻一笑:“我见大哥许久都没出来,怕他为难你,就去求了母后。”
我很想托他能不能帮着打听下刘妈妈怎么样了,可一想如果让李崇翊知道了,怕又会节外生枝,忍住了没问。
李钰见我欲言又止,轻轻道:“你不必太内疚,冯丞相在父皇跟前说了不少大哥的坏话,刘妈妈之事,也许大哥不过是想借她敲打敲打你爹爹。”
话已至此,我迟疑问:“手断了,会死么?”
李钰想了想:“大哥虽脾性暴戾些,行事还是有分寸的,应该不会要她性命。回去后,我就遣人找她,若还活着,我会好生安置。”
我暗暗感动,他的好,总是这般春风细雨,润物无声,教人连“谢”字都难出口,而我却难回报。
低头扒拉了几口粥,一些话越来越如鲠在喉,越来越觉得不说清实在不能安心。
横下心放下碗,开口到底迟疑:“钰哥哥……”
他诧异,也放下碗看着我,笑道:“你难得有个认真模样,这么着紧,却是要和我说什么重要的事?”
这般对面正襟危坐如同谈判,我发觉更说不下去,他还慢条斯理摇起了牙扇。
我长叹一口气败下阵来,继续吃粥:“嗯,也没什么要紧事……吃饱了再说吧!”
他看我片刻,默然一笑,收起牙扇正色道:“七夕,我知道了,你不愿意。”
心漏跳半拍,我放下筷子,对上他的眼。
有些事,该说清的,总要说清,不管那之后会失去什么。
我吸一口:“钰哥哥……”
未及措辞被他打断,他从没象今日话长:“你不必说了,七夕,你也不必觉得对不起我。在你这里的日子,是我这辈子最安心快乐的时候。我待你,一开始只是出于怜惜。你有位高权重的父亲,有那么多兄弟姊妹,却没有半分好处,反而受尽欺辱,连着寻常的贫家女儿也不如!可后来,又觉得你不同寻常!你知道,我只是有个严刻的哥哥,比你的境况不知道好多少,但这都让我整日里忧心种种,愁闷无比!认识你以前,白日作出逍遥形状拜佛听禅,游山玩水。可到了晚上,还是常常睡不着。而你却像是从不为什么长久烦恼,如此知足不记仇恶,也不拘礼法规矩。笑便如山花烂漫,怒了也像雁飞蓝天,一过无痕。若是你真是个痴人,那也没什么希奇,可你并不是,你象比谁都活得漫不经心,又象比谁都活得认真。一来到这里,看看你笑盈盈的样子,顿觉人世喧嚣都尽,比念一百遍法华经还管用。我一直不知自己到底对你存的什么心,是爱慕呢?还是羡慕!?直到这些日子我才明白。花宴以后,姬珞来陪我,费尽心机搜罗了快失传的古曲奏给我听,想逗我开心,她所喜的也是我喜,人生在世知音难求,我想我对她,才是男女之爱吧!”
“所以,”他强自笑笑:“七夕,你不必再躲着我或是觉得不安心,有机会照顾你我觉得很高兴。”
我定定看他,心里大大松了口气,双眼却有些熏热,忙撑起一个笑脸,大声道:“好!”,正想说:“原来我还有这么大作用,你要早说,我镇日里白吃白拿也好安心些!”
他却又眼神一黯看向别处,幽幽道:“只是这样的日子,大概也不多了!”
我一惊,怕他做什么傻事儿,问:“为什么?你是要到哪里去么?”
见我着急,李钰回头抚慰一笑:“不是我要去哪里,只是……大哥脾性,一向不达目的不罢手,我怕能来看你的日子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