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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李崇翊的血腥礼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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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竹馆,并不止一棵竹子。
一遛腰挎金刀的护卫共几杆修竹直刷刷立着,个个龙精虎猛,衣饰不凡。
我暗暗在心里给冯飞卿加了几分,这排场!不愧是诗书之家,恁地尊重人才。
通报过姓名身份他们进去回了,才放我进院子。
正房门开着两扇,一左一右还立着这两个护卫。一个幕仲摸样的男子正给人倒茶,看来是有客人在,被他圆溜溜的身子挡住了看不清楚,但从弯腰的角度分析,应该是位贵客。
我迟疑要不要进去,被两个护卫傲然一看,不好鬼鬼祟祟又退回去,于是继续走过去。
一上台阶便后悔莫及,那幕仲身后之人,一点点看清他的脸,我顿时明白四夫人话里的意思,以及为何还有那么多护卫。
紫金冠,白玉带,长眉入鬓,鼻若刀削,轮廓完美得冷厉,身后有寇管家恭谨地垂手而立,正是我最害怕的李崇翊。
他目光如炬扫过来,淡淡定在我手里的信札上,那些信便如火炭般烫手。
“七夕小姐还真是勤勉,大清早亲自拿信来催先生回复,不知又是哪个侯府又要邀小姐做客呢?”他勾唇而笑,眼里却殊无笑意。
话里有明显的嘲弄,听着极不舒服。我站得远远的行了礼,才发现李崇翊面前的桌上还有堆着许多往日的信札,封口大开。
他他他,竟然就这般堂堂皇皇看别人的信!
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哪里哪里,比不上英王殿下勤勉,既要操心国家大事还要关心妇人小宴!”
李崇翊背手踱过来道:“妇人小宴?恐怕去了就不只是妇人小宴了吧!”
他把跟前的信甩给幕仲道:“本来拜见你们相爷,不巧他不在,来问问你们这些读书人对时局的看法,没想到竟发现了许多闲人!朝廷与夏国大战在即,军中正好缺人,把这些写信的府邸一一给我记下,本王要查查,可有青壮的男丁,有职的也好无职的也罢,都调到军中前锋营历练些时日!如此一来,还省了你日日回信之苦!”
那幕仲是个实诚人,顿时胖脸急作猪肝色,嗫嚅半天,只憋出一句:“小人不辛苦!不辛苦……”看着寇管家,却不敢拿信。
李崇翊眯眼扫过寇管家,却伸手拍拍胖幕仲肩膀笑道:“你可要记仔细了,少记了一个,就拿你顶上,少两个,你就拖累寇管家一起上了,三个么……”他皱眉做出为难状:“那你们相爷……”
胖幕仲佝偻得如庙里的土地,赶紧抓起信:“小人不敢,不敢!”
寇管家忙赔笑圆场:“殿下,相爷正赶着回来,估计也快倒了,这屋里腌臜,不如移步到花厅用茶?”
正说着,冯飞卿气喘吁吁赶到,诚惶诚恐笑道:“老臣不知英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一向陌路凶残的英王,招呼也不打,突然窜到他府里乱逛,他不吓个半死才怪。
李崇翊今日脾气倒好,扶起要行大礼的爹爹,客气笑道:“不请自来,失礼的是本王。冯丞相乃是国之栋梁,本王仰慕得很,只因军务繁忙,一直无缘好好拜会。今日正好途径冯丞相府邸,便临时起意随便走走,冯丞相不必局促了!”
顿了顿又道:“今日没准备什么拜礼,前两日父皇遣我去丰州,带了些上好的水绫等物,我府里没甚女眷,正好赠给冯丞相的夫人小姐们,还请笑纳!”
冯飞卿赔笑推辞:“殿下能来,老臣这里就蓬荜生辉了,还带什么礼物!”
二人客套着就要往外走,我躲在胖幕仲的身后,觉得他的确是个好遮挡,预备人走得差不多了就回去补个觉。却听见李崇翊道:“不知能不能请冯丞相诸位夫人小姐一同去花厅一见,本王想亲自相赠!”
我回想了下师父说过的礼法,隐约觉得他这个要求似乎有些古怪,但爹爹明显没我这么食古不化,愣了一愣很快笑道:“当然!当然!”并且很快想起了我:“七夕,你也一同前来。”
花厅外姹紫嫣红,花厅内也是百花争艳。
听说李崇翊很少主动结交冯飞卿这样的文官,更没给哪个府里女眷大规模送过礼,所以润州的水波绫什么的虽然不是什么顶稀罕的东西,那些夫人看着却比过节还高兴,连一向脸比牌匾还周正的大夫人,也透出些笑意。
小姐们普遍神情兴奋。醋醋说她们常常会躲在帐幔后偷偷看府里的客人,但那多是些好吹牛的纤弱文人,李崇翊这样杀伐气重的,大约见得少。只是冯清翰一如既往端然而立,看不出喜乐。
李崇翊要大家打开看看可还合心意。锦盒一只只打开,看看周边的人,不是绫罗就是紫粉笔墨什么的,我随手打开,立时惊叫一声扔在了地上。
那不是什么丰州水绫,那是一只手!
手心长着一层厚茧,戴只红玛瑙的戒指,断口处十分整齐,显然是被一把极锋利的刀切下。血已变作褐色,骨和筋腱白森森露出来,看着十分可怖。
大厅里静得针落可闻,极静中爆出一声尖叫,四夫人踉踉跄跄冲过来,嘴抖得不成样子:“刘妈妈!”
我猜到某种可能,脑子里轰然一响,眼前已对上一面穿着玄青团金龙纹袍子的宽阔胸膛。
精细至极的刺秀,飘逸垂顺的质地,都掩不住它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味道。
李崇翊的声音自头顶沉沉飘下:“七夕小姐,你可喜欢这份礼物?”
我还不及说什么,眼角余光里,明白过来的冯飞卿冲到正指着我“妖女!妖女”乱骂的四夫人跟前,狠狠两耳光扇过去道:“大胆贱人,纵奴欺主还不思悔过!你当我真不知道三年前你们打昏七夕的事?来人!给我把她拖下去!”
四夫人血溅满面,扑在地上呜呜咽咽说不出一句整话,惟有乱发下两眼寒渗渗盯向我,直到被拖出花厅也没有移开。
呆呆看着地上的断手,我问李崇翊:“刘妈妈……她死了吗?”
他勾唇一笑:“我和护卫说要她推你的那只手,至于她是死是活,本王不知。”
他声音不高,也足够满花厅的人听得清楚。
抬头呆呆看他,目如寒铁,一丝波澜也无。
穿堂风凉凉吹过,满堂的活物只有被风拂起的衣袍,人人如泥塑木雕,沉默不语,但那道道目光让我体味到了什么叫“众矢之的”。
这就是李崇翊,要一条人命如此不加思索,今日才是真正见识!难怪李钰和爹爹畏他如鬼。
我良久未答话,他有些不满,淡淡道:“看来,你不喜欢这个礼物!”
心里有火嗖嗖蹿上,“魔鬼魔鬼魔鬼……”两个字在脑子里浮出一排又一排,但关键时候,想起了李钰搬来的一堆佛经及前生看过的一个道理。
那个道理说,如果所有人都指责一个人是个恶魔,那么这个人必将变得更加恶魔。
虽然不明白李崇翊对我这般关注,到底是为了摸清李钰底细,还是真是要向我“讨教”造船,反正直觉,不像是一时心血来潮,万一他变得更恶魔……我哆嗦了下,这确实不是个福音。
我生生将冲口而出的“魔鬼!”二字,改成较为稳妥的句式:“殿下请看,那窗外纷飞的柳絮,便如人生的烦恼,是数也数不清的,如果事事都要牢记,岂不活得十分得辛苦?七夕感谢英王殿下的抬爱,只是,刘妈妈不过推了我一把,罪不至此。人生苦短,这样提不上筷子的小事,连七夕自己都不记得了,实在不劳殿下又来费心提醒!更何况这只手,生在刘妈妈身上,舂米劳作,还能为我南岳国尽些绵薄之力,七夕要来何用!”
他满眼嘲讽听我说完,道:“以本王的经验,今天有人敢当面推你一把,明日就会有人背后捅你一刀。”
负手踱到冯飞卿跟前道:“冯丞相,你说是不是啊?”
爹爹哆嗦了一下,尴尬笑道:“以殿下之尊哪有人敢如此!?老臣第一个不与他干休!”
李崇翊笑道:“但愿这不是冯丞相的违心之语,本王明日要去楚州练兵,这几个月回不了王都,明枪易躲暗箭却是难防,冯丞相可要照顾好自家小姐!”
说罢眯眼一一扫过众人,最后意味深长定在冯清翰脸上。
冯清翰微晃了一晃,就放出个温婉明媚的笑,上前挽住我的手道:“我们有个这样可人的妹妹疼都疼不过来,谁又舍得害她?殿下请放心,我代的娘亲做主,今日起,但凡清翰所有之物,就绝不会短了妹妹半分。”
李崇翊摸了摸下巴,扬眉笑道:“果然姐妹情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