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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梦行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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忐忑几日,赔罪行程虽出乎意料,但爹爹对结果表示了满意,答应了我继续蜗居养病不必早晚请安的要求。
卸下了心里的秤砣,回到自住的小院,我高兴大喊一声,正要冲回房里卸下混身披挂,再跳到屋后温泉里美美洗个澡,暮然觉得院子里气氛有些不对。
我见到了极少露面的师祖。
他一动不动立在楼前,象一尊石雕,踏雪悄无声息随他站着。
暮春暖风轻摇着绿枝,树上的雀鸟也悄无声息,空气有种窒息的紧绷,将我的呼喊生生逼了回去。
蹑手蹑脚走过去,小心道了声:“师祖好!”,石雕师祖连袍角都没动一下,黑色的眼睛里凝着亘古寒冰。
莫名碰了这么个钉子,我把原因归结在高人都古怪这一推论上,准备自去更衣。醋醋缩成小小一团,屏声敛气粘在我身后,企图一起混进去。
师祖慢慢转过头。
猛然想起醋醋叮嘱的话,请罪一事莫要让他师祖知道,否则他师祖很可能会用血洗宫廷,玉石俱焚的方式来阻止皇帝的强拆。
难道是消息走漏,他气恼我为了能苟安在这个小园子里,低三下四带他徒孙去拍昏君马屁?
我也矮了一截,低头羞愧等他训示些气节啊大义什么的。
可他默默看了我们许久,又不说话,只是紧绷的空气令人窒息。
醋醋架不住了,“噗通”跪倒在地,小脸煞白解释:“师祖……醋醋知错了!醋醋不该瞒着您带小姐犯险……但醋醋也想了周全之法,今日拼了命也不会让小姐伤着一根毫毛……”
不知何时,青精也蹑手蹑脚跪下,头俯得低低的,却说不出什么解围的话,只不住道:“师祖,您老人家别气坏了身子!”
我懵了一下,他师祖不是该气我带她进宫么?如何成了气她带我进宫?
师祖终于开口说话了,生涩暗哑:“你们又有何错!我是在气自己无用。”
他吐出的每一字,都象有把刀深扎在心尖尖上。
我不可置信看他,他耳边飞舞着一缕银发,目光苍凉如渊,神情如游在万里之外。
这个看着冷淡超脱的男子,醋醋、青精膜拜如世外神祗的男子,也有这样的时候。我虽然听不明白,也能觉出话里的透骨无奈。
也许我看得太直愣了些,他一察觉我在拿怜悯神气瞅他,他眼里的萧索很快隐没,又变得冷若冰霜。
一向迟钝的醋醋开始抹眼,青精更是嚎啕大哭。
我愣在旁边不知所措。
好在被青精一嚎,师祖迅速回过神恢复了高人本色,将青精和醋醋如同小鸡般一把拎起,哑然一笑:“哭个什么,你师祖我又没死。”
青精不好意思挤挤眼,犹自抽噎。
然后,他和醋醋视若神袛,飘逸尊贵的师祖说了番话。
就是他老人家一气之下把青精、醋醋都变成两只兔子,我也不会更吃惊:“你们今日为何不将我塞在马车里一起带进宫?就塞在你们的坐板下,我不是很占地方。”
醋醋:“什么?师……师祖您……您说什么?把您……塞在那个……那个我们坐的坐板之下?”
他淡淡一笑:“是啊,有何不可?这样七夕姑娘摔杯为号,你的障眼法万一不灵了,也许我可以在宫里放把火,驾马车进来救你们。”
醋醋眼眨巴许久,勉强挤出一句:“师祖真会说笑!”
晚上在靠在牡丹边的小亭子里发呆,风混着各种花香,有如迷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去了桩心事,我睡眼都睁不开。
隐约有人抱起我又放到了床上,那人轻轻给我盖上了被子,手暖暖抚过眉际低声轻叹息:“如果我再没了法力,只能象一个庄稼汉那样护着你了,那就让我尽一个庄稼汉所能做到的吧。”
清晨的阳光透过竹帘,细细筛了一地金光。鼻端有淡淡的药香,很像师祖身上的味道。
我看着帐角四垂的香囊有些恍惚,昨晚抚在眉际的手,还有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是真还是幻?
正出神,珠帘哗哗乱响,醋醋风风火火冲进来,中途带倒张凳子,直接趴倒在地,手里拿的书信撒了一地。
探春宴后,我这奈何洲上妖女和妖花的故事如春回大地传遍王都,据此编纂的各种志怪故事一时如雨后春笋。其中以某个落魄文人写的《相府灵异录之鬼吹花》最为有名。
那些故事里,除了传统的天煞孤星,我还分别化身为花妖、女鬼、狐仙甚至是蛇精、黄鼠狼怪。醋醋说,凭借这些神秘身份,我已一跃跻身为“王都你最想约会的名女排行榜”榜首。
默默数了数地下信函的数目,比昨日有增无减。
真是做女人难,做名女人更难。
那些信,还是各个府里的邀请函,我不厌其烦地推拒,她们不厌其烦换过张纸再邀,因怕我措辞不当闹笑话,”爹爹”吩咐都交给冯府的幕仲代笔来回复。
没等我扶,醋醋迅速站了起来,一边揉着膝盖一边说:“小姐,今天你自己拿信给幕仲先生回吧!我要和青精去后山崖壁寻一味草药,必得要带露水采才行,晚了就不灵验了。”说完头也不回就要出去。
我忆起心里的疑团,跳下床将她拉住:“昨晚我记得……嗯……在亭子里睡着了,我怎么进房子里来的?”问完赶紧欲盖弥彰补充道:“当然我知道,也许不是你抱我进房里的。”
她退后一步,几乎要声泪俱下:“我抱你!小姐你怎么想得出来!您现在身量这般高了,可怜我一个小小的丫鬟,每日里辛苦劳作,吃不饱穿不暖,哪里能抱得起你?怎么进来的你自己不知道吗?我听大夫说过有种病叫“梦行症”,唉!你的病可真多!”
被噎得忘了主题,我看着她沉思了一下:“倒是很少见你有吃不下的时候……”
醋醋看看天色打断我“哎呀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小姐,你过去要是遇见寇管家问起你怎么自己送信,你就说呆乏了想四处遛遛,所以自己来了啊!”
她走的飞快,及至我想起要问问幕仲的办公室在哪,追下楼去,她早已不见踪影。
在太阳下悻悻立了一会儿,只得上楼梳洗一番,捡了件颜色素净的衣裳穿上,拿起那一匝信,自己去寻给幕仲。
过了桥,找了几个小丫鬟问路,我被她们“往东看见芍药圃后第二个路口南行二十步再往西”的指路方法绕得快要绝望时,拐出一条回廊,面前青石路尽头,幕仲们办公的“一竹馆”三字赫然在目。
来不及庆幸,我发觉自己来得着实不巧。
不知道何故,这处无甚景致的地方,竟然云集了冯飞卿的好几位夫人小姐,娉聘婷婷,团扇轻挥,扑蝶的扑蝶,信步的信步,平日最不待见我的四夫人也在其中。
本来还欢声笑语的草地突然一片安静,和乐的景致烟消云散。从她们脸拉长的尺寸,我揣度了下自己招人厌的程度,很是心虚。可退无可退,只好酝酿出一个笑,沿途和她们招呼。
其他几位夫人小姐一怔之后也很快端出笑脸,只四夫人冷哼了一声,扬起下巴颌儿说:“消息还真灵通!我说,咱们大家还是散了吧!人家这么一来,哪里还有我们什么事儿?”
此话一出,其他的夫人面露尴尬。我听得莫名其妙,眼巴巴恳切将她望着,寻思又是哪里得罪了她?
她早已扯得女儿一个踉跄,恶狠狠跺脚走了。其他人招呼一声,也都一一离去。
我望着她们的背影暗自叹了口气,想了想四夫人话里的意思,想不出来,想不通又控制不了的事,那就不想吧。我于是继续去找幕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