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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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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爹说蒋家钱庄被打理的很好,也许我们可以提前走开呢。阿爹这几年很拼命的,瘦了好多,也老了好多。
有个词叫做造化弄人。
我永远都不能忘记九岁那年六月十九,传说中救苦救难观世音的生日,我的阿爹在去益州处理银款的路上,被一伙蒙面的匪徒截走了银子,还丢了性命。救苦救难观世音?据回来的人说阿爹被刺的血肉模糊。
阿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云儿要好好活着,要像云朵一样飘逸自由快乐纯净。哪怕一个人,也要用心努力活着。
对阿爹挺好的陈伯随了阿爹的心愿,将阿爹火化了。族里的长辈将阿爹迎到正堂,却不许我和娘亲去探阿爹。我几次哭的喘不过气来,可是娘亲却是连哭都没哭。陈伯悄悄寻来柳园告诉我们阿爹的遗言,将一一个鹌鹑蛋大小的小玉盒带给我,只说是阿爹的骨灰,又红着眼睛走了。
想起阿爹说的一个人,娘亲现在又木木的样子,我小小的心里有了个不好的念头。果真,虽然娘亲每餐照常吃,虽然娘亲对我说会陪着我,虽然娘亲说没阿爹我们也要好好活着,还是在阿爹三七的那一天走了。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天,早晨我早早的起床,推开娘亲的屋门,空气中的奇怪的味道和娘亲闭上眼睛的样子。娘亲的指甲是黑的,像是染过的一样,空气中的香气却愈加的浓烈,像是琼花,可是却没有闻过那么重的琼花味。娘亲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抱着娘亲,说:“娘亲不要睡,太阳晒屁股了,娘亲大懒虫。”也不知多久,任凭王姆妈扯我都不听。有什么东西冷冷的迎面泼来,原来是阿源用水泼我。阿源抱着我说:“你娘没了!你醒醒。你该长大了!”
我缓过神,娘亲不是说要陪着云儿的么?怎么可以抛弃云儿?娘亲不要云儿了?我状似用力的扑上前捶着娘亲:“娘亲,大坏蛋,不要云儿的坏蛋。”王姆妈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好多,眼角只是隐忍着泪,反复的说:“苦命的小姐!”
阿源紧紧搂着我说:“阿云,你还有哥哥我。”眼泪一出却是收也收不住了,几次回不过气来,靠着阿源尚不宽大的肩膀。这次阿源却任由我靠着。
老祖宗只是随便打发了一些碎银,说是让装殓娘亲的,不让进蒋氏祠堂。我执意火化娘亲,然后拾起一撮骨灰,将娘亲和阿爹一起放在了那个鸽子蛋大小的盒子里,其余的骨灰王姆妈都化在了仙女山那,娘亲和阿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我把小玉盒放在香囊里,除了洗澡从不褪下。仿佛是可以找到三个人在一起的感觉。
蒋家已然没有王姆妈一家的卖身契,在阿翠姐姐嫁入的时候就给阿爹撕掉了。这次阿爹和娘亲都走了。照例,他们都得离了蒋府。那天,阿源和王姆妈被赶出蒋府,我没哭。阿爹说过,阿云会一个人,要用心活着。阿娘说要好好活着。
阿源和姆妈被送走的时候,姆妈抱着我,嗫嚅着,我努力笑着说:“姆妈要好好的照顾阿源和阿翠姐姐。去了阿翠姐姐那也要好好的,记得帮我问好。”
然后我额头抵着阿源:“阿源哥哥,你说要好好保护我的。所以练武的时候不要太拼命了。要好好写字,你的字比我难看呢。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再比比。”我拿出阿爹的宝剑,我知道阿源一直很喜欢它。
阿源的眼里却噙满了泪水,接过我递来的宝剑:“云丫头,好好的。哥哥一定一定会保护云儿的。”然后背过身,戴上宝剑,我似乎是看见了他抽泣的身影。
都走了。柳园也就我们六个,阿爹、阿娘、阿源、王姆妈、阿翠姐姐、我,如今只剩下我了。
我已经被老祖宗移出了柳园,名义上的大小姐也不能这么狼狈不是?或许是自己实在也是惨的可以,老祖宗倒也待我挺好的,不曾骂过打过,单是不理不睬,我却觉得足够了。
分给我一间屋子,虽是一个院里的确是离老祖宗最远的。平常也没人来,派给我两个丫头,现在却是再也想不起来她们的名字了。我学会了自己梳头、自己洗衣服、自己打扫房间。不得宠的主子不如婢,时常短月钱,几次甚至于饭菜都懒得端了。我自己悄悄移了靠紧屋的海棠,将陈伯悄悄捎来的菜种子植入。又洒了几回水,没几次就长出了手指高的小叶子。
因着落水那件事,我和阿源还是很讨厌蒋辰良的。蒋辰良也是处在这个院落。多年不见,竟是越发的爱捉弄我,有一次中午困觉的时候把我前额的头发给剪掉。
忍耐,不然蒋辰良会更加的欺凌。只是从此之后困觉都会把门和窗子关的紧紧的,还会搬着桌子靠紧门。
近来看书的时候我学会了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冬天风很大,我的哮喘惯常发作。少不得央了两个丫头去药房支些药来。那两个丫头许是怕我死掉,药品倒是常备着。只是还得我自己煎着,方能吃。
一天,正咳得难受,自个躲旁边的小厨房,搬着偷偷砍的柴火,倒弄着准备弄个火。生个火还呛得喘着,越发的喘不过气来。
视线开始模糊了,我似乎看见不远处的阿爹和阿娘,却又听见“好好活着”的叮咛,阿源的踉跄的背影,阿源说:“我保护你。”我似乎被一个人抱起来,喂了一粒馨香的丸子。
“阿源……阿源……”不是阿源吧,阿源没有这么高。
那是?“阿爹?阿爹!……”我欣喜的叫着。
睁开眼睛竟是蒋辰良一脸的愤恨,诶?我又惹到这个禽兽了么?害怕的团了团,身下却不是自己薄薄的被子。屋子里也是暖暖的,炭火烧的旺,却又不呛人,许是上好的竹炭,不呛人,却缓缓的暖着。四周的摆设尽是繁华,抬头卧帐都扣着祥云的纹样,近处是一个玉碗,却是用一整个玉石抠出来的形状。玉碗里摆着一碗药,我不解的看了看蒋辰良。
蒋辰良大步的向前,抬起碗来,作势要喂了。我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下,摆摆手,说自己喝。对于蒋辰良我还是怕的,记忆还停留在四年前,蒋辰良对我和阿源的侮辱。不过之前是他救了我吧?
一口把药吞下去,早已习惯的苦涩。微皱着眉头,却还是全部咽了下去。眼前伸来一只白白净净的手,却也有阿源习武的茧子。我呆了呆,想阿源了。
“愣什么啊?把蜜枣给吃了。”蒋辰良命令着,继而不由分说的喂进我的嘴里。
他有那么好?又有什么目的了吧。
蒋辰良却似乎冒火了:“死丫头,也只有小爷可以救你。”蒋辰良得意的说。
第二日起床的时候,破天荒的丫头们进来给我梳头洗脸,又给我裹了一个皮围脖。丫头们态度也是好了很多,虽然依旧不情愿的,但是饭食倒是从没短过。吃完朝饭,丫头们还招呼着喝药。又过半个时辰,府里的大夫又过来诊了一会脉,嘱咐了些。
这应该是蒋辰良吩咐的。
我听说有一种人,喜欢养宠物,心情好的时候倒是会好菜好肉的喂着,心情不好连杀了都是可能的。我摸着身旁的玉盒,低头嗅着爹娘的气息,度日如年。
窗外雪已然积得很深了,想起去年,最美的事,似乎就是在雪地跳舞了,可是现在却没有爹爹和娘亲的称赞,亦没有姆妈和阿源哥哥的喜爱。为子女者,丁忧三年,跳舞自是不应该的。而我也不知道该跳给谁看了。往往喜欢回忆过去的,现实都不美满。
“死丫头,”我吓了一跳,原是蒋辰良进了屋,带来一室清冷,他顿了顿:“三天前徽州王家寨前面的山体积雪多,山上的雪淹没了整个王家寨。”目光一暗,居然有些小心翼翼。
王姆妈说老家在徽州王家寨,这次是要回去王家寨的。还说若是得了准,记得到王家寨和阿源玩。
我抚摸着那只枕边丑陋的木头雕刻的小人,这是阿源给我做的生辰礼物,雕了月余,划破了好几次手。看着眼前的玉盒和装玉盒的袋子,似乎还可以瞧见王姆妈肿着眼睛,在烛灯下缝纳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