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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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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后来蒋辰良甚至把官府的公文递给我看,我只是面无表情的撕掉,然后就再也没说话。日子还是这般过着,蒋辰良说,我只是不愿相信罢了。
或许我的心中还有个念想,还愿相信也许王家寨的山体滑坡只是夸大其词罢了,也许王姆妈此番还未到王家寨罢,生死未卜又怎么样,看不到尸首我总是不能相信的。必定是找个时机再去亲自探探。
想罢,却已是被自己吓了一跳。
蒋府的大小姐,出府,怎会这般简单?
这几日相处,倒是和蒋辰良关系好了许多,也许小时候胡闹胡闹,长大就会改了吧。以前我还有阿源陪着,他却是身边除了小厮,没有一个朋友。
转眼,已是盛夏,四日后就是六月十九,爹爹的忌日。倒也真真奇怪,搬出柳园,竟然我这蒋府的大小姐一次都没见过阿婶和老祖宗,甚至于除夕也是我一个人度过。有时候我也纳闷,我究竟是做了什么,让他们如此不待见。
老祖宗遣了身边的嬷嬷,交代让我沐浴三天,说是让我去城外的墓为爹主持一场法事。我还记得那天,六月十九,老祖宗还是现身送我出门,几日不见,早已白发满头的老祖宗居然又添了几分老气,满脸的疲惫。她居然还牵着我的手,似是要说什么,那眼神包含了太多情绪,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其中的含义。
蒋辰良候在一旁:“老祖宗,妹妹又不是不回来了,仔细晚了时辰。”说罢,还对我眨眨眼,似是说:看吧,我解救你了呢。
老祖宗似才反应过来,方松开我的手,终于说了句:“路上小心吧。”
我小心撩开车帘,看到的是老祖宗扶着蒋辰良往门里走的背影,竟然有些萧索。
原来府外竟是这般景致,循着街道走去,不掀车帘我都能感受到街市的热闹,买卖吆喝声、车马喧嚣声,竟是那么美好。
盛夏正是花香满满的季节,出了城,清风送来花香,格外美好。我甚至能想象到蝴蝶蜜蜂采花的忙碌和鸟儿欢快的婉转鸣叫。
如果能一直这样走下去,也不错。
许多年后,我依旧不能忘记突然出现的匪徒,无比惨烈的打斗,刀光、断肢、马车的崩裂、血腥的空气,左眼角有个刀疤的络腮胡的矮个男终于追上了我……
待我醒来,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简榻,其实只是两块板子拼的,这屋也忒简陋了,甚至于阳光都能透过屋顶漏下。摆设也简单,仅有一张小矮几,矮几上面摆着缺口的茶壶,茶壶油腻腻黑乎乎的已然看不出颜色。一醒来我实在渴的不行,可我却连起身倒水的力气都没有。
勉强起身,后背似要裂开了,钻心的疼痛。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只前襟还是完整的,背后松松裹着一条软巾。我急忙翻看内里的小兜,幸好装骨灰的小盒还在。
略略安了心,也不知道救我的是谁,我还记得那络腮胡奋力的砍了一刀,之后却不中用的昏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日头都落山了,一老头酒气熏熏的踱进了屋子,待看到我醒来,又灌了口酒,只是那个酒葫芦黑黢黢的油的发亮。我不觉得嘴一抽。
老头衣服上也泛着一层灰,破破烂烂的、缝补的针脚都歪扭的不成样子。老头的眼睛眯了眯,倒放出一些光彩。老头居然从屋门跑跳了进来,屋门都被甩的掉了层灰。
“小布条,你终于醒了哦!可费了我好些功夫的。”老头殷勤的对我邀功,却又叹了口气:“我倒是忘了,小布条耳朵坏掉了的。”又凑过去灌了口酒。
我忙挣扎着道谢:“谢谢老先生,小云感激不尽,愿为先生结草衔环……”
老头却喷了我一口酒:“啊,呸!你这小布条好无趣,文绉绉的。咦,倒是能看懂我说话?”老头很新奇。
“能够的,眼睛也是能当耳朵使的。”我趁着他又喝酒,悄悄的用袖子抹了抹脸,“先生,我不是小布条,我叫小云。”
那老头竟然哇哇的叫起来:“好酸好酸,你这丫头太不识好歹了,诚心酸我呢。再叫我先生,你还是小布条!小布条!”点着我的鼻子,在那恨恨的。
“你也不用学那麻雀结草做环了,我左右是不缺房子的。”敢情是把结草衔环当成做房子了,我不由的笑出声来。老头又道:“诶,你伤好后不要回家的吧?”
家?自一连串变故后,我倒是已经习惯一个人了。想必也没人记得我的:“求先生收留!”勉强做了个揖,后背依然火辣的疼。
老头心疼的把我按了下去:“小布条不识好歹,我好不容易包扎的伤口,又裂开了,按理说五天可以结痂了,现在痂都裂开了,小布条好麻烦啊!”老头哇哇的将我数落一通,看来我是昏迷了五天。
“那你要赔我这些天照顾你的辛苦的啊!”看我点了下头,老头又继续说道:“那帮我洗衣服吧。”老头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脸上还有很可疑的红晕。
“就洗衣服?”搬出柳园,有段时间衣服都是我自己洗的,衣服我倒是会洗。
老头很感激的看了看我:“嗯,就洗衣服呀,等你伤好些了吧。”
我怎么觉得有些不简单呢?
老头给我端来一碗药,深褐色的,油腻的碗,我勉强端稳了。一咬牙全喝下去了。
“小布条,你还是别喊我先生了,叫我老布条吧。”我之前还在暗暗咬牙,布条这也太土了,怎的取这名,现在想来,应是褒义词了。
老头醉的一塌糊涂,居然也不忘记给我一碗清粥。虽然粥还有适才药的味道,可我实在是有些饿了。
待我伤好了些,老布条终于领我去洗衣服,我终于知道老布条为什么那么羞赧了。
整整一张床榻的衣服,堆得老高老高,颤颤巍巍的,似乎一碰就要倒掉了。件件油腻腻的,我甚至看到有些衣服还长着白毛,想必是发霉了。
忍不住扶额,低头正看见老布条搓着自己的衣角,想必十分忐忑,就怕我说声不干了。
“老布条!”好像语气太强硬了,我略缓了缓,“你,是怎么攒到这么多衣服的!”
见我说的是这个,老布条立马开心的喝了口酒:“嗷嗷,我师父去世到现在呀,之前是师傅帮我洗衣服的。”似是知道我想什么,又补充道,“我十五岁师父去世的。”
老布条看上去不止五十了,天哪,那是积攒了多久的衣服啊!很久以后老布条才告诉我他遇到我的那年,他已经六十五了。
整整五十年的衣服啊!
五十年学不会洗衣服啊!
“你这些年怎么才这么点衣服?”几十年的衣服好像是有点少了。
老布条脸更红了,扭捏的说:“脏了换了干净的,穿了干净的衣服又变脏了,我就把不怎么脏的又穿了,实在脏的穿不得了,我就只好扔床上了。”都不好意思看我了。
老布条冬天睡桌子,夏天睡屋顶,雨天睡桌子,晴天睡屋顶。床正好堆衣服。脏衣服。
我认命的卷起袖子先从床底下掏出两只长了长毛的木盆,用刷子使劲的刷了刷,结果盆裂开了。老布条倒是很积极的寻了木条将木盆重新箍了箍。
我又挑了一些还能看得出样子的衣服,小心的到屋后的小水潭浆洗着。
足足两个月,终于将衣服洗的洗扔的扔,将家具茶碗擦的擦甩的甩,起初我扔这些东西的时候,老布条恨恨的,待我甚至把酒葫芦擦的能照出人影子的时候,老布条开心的又蹦又跳。催促他重新买家具什么的也很慷慨了。而我甚至爬上颤颤巍巍的梯子把屋顶都给修了,老布条很慷慨,说那间房子归我了。
老布条其实是抠门精,除了酒,其他的都不舍得买。
可我有次亲眼瞧见老布条在院门的柳树下埋了一整酒坛的金子,夜色下闪闪映着月亮的光芒。
这几日老布条待我忒好,居然舍得去城里给我买了衣服,都是上号的料子,虽然我穿的有些大了。在我吃了连续三天的富春包子,我终于忐忑的问道:“老布条,你是不是不要我留了?要赶我走了?”
“哪有哪有,我像是那么坏的人吗?”老布条连忙摆摆手。
老布条拽了拽酒壶,居然从兜兜里掏出一块小帕子,包着将酒葫芦塞子拔了出来,闷了一口酒:“小云云!”我一哆嗦,不得了啊,老布条继续道,“让我帮你治耳朵吧。”
“不会治坏的。”老布条保证。
当然不会更坏了,本来就坏掉了。
啊,老布条刚才说什么,他,要治我耳朵?我诧异的看了看他。
“真的不会坏掉的啦,小云云。”老布条拽了拽我的衣角,央求着。
我心里很激动,重重的点了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