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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小韩的心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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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行远放慢了步子,侧耳倾听着这一边的动静。
“解释!”
“这——我们,凭什么让我们守营!”打了胜仗功劳都是其他人的,他们呢,众人凯旋的时候,可会记上他们的一份?摆酒庆功的时候,可会有他们的席位?他们在校场上,可曾输给过其他人?自西行以来,大大小小的战役,他们可曾有哪一次胆怯偷生?为什么攻城之战,非要把他们留在营地里?
徐副将气得脸色发青。
“你们觉得,守营是小事?”
赵文把头偏到一边,咬牙不说话。
“赵文,我问你,我派你们几个守的,是什么地方?”
“——帅营。”
“你知不知道帅营是什么地方?”
赵文半是疑惑半是不服气地抬头看了徐副将一眼,眼珠子转了转,心里一凉。
帅营里,除了些必要的家什,还有裴将军的排兵作战图,大军的预定行进路线,还有……将军和皇上来往的书信。
“万一有什么差池呢,赵文,你们几个可担待得起?”
“那——营地里还有那么多兄弟呢,也不一定会出什么事……”赵文几个人红了脸,头垂得很低,却仍不死心地争辩。
“刘威?”
“在!”
“把他们几个捆了,回营再做处置!”
“是!”
裴行远把头盔摘了托在手上,还没走到帅帐外就听到一阵小声且纷乱的议论。韩一名跪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剪刀,周围聚了四五个神色慌张的士兵。
“何事?”
众人退开一条路,裴行远上前一看,顿时惊得心跳停了两拍。
韩一名膝盖上趴了一个晕过去的青灰袍小身子,他用剪刀小心剪开那人后背上的薄衫,拿起纱布蘸了温水,轻轻擦拭伤口边上的血迹,往那道三寸余长的刀口慢慢撒上金疮药。
那身形裴行远再熟悉不过。
“怎么回事?”
裴行远把头盔和佩刀往地上一扔,蹲坐到地上,把人小心翼翼地捧进怀里,接过身后一个士兵端过来的温水,往她嘴唇上润了润。
韩一名不满地拧鼻子:“将军当心些,莫要擦到伤口。”
裴将军哪里敢碰到她伤口,只觉得手里捧了一个瓷娃娃,稍一用力就碎了。
小柔抿了点水,悠悠转醒,看到她相公放大了的俊脸,挤出一个苍白虚弱的娇笑:“裴将军,我替你抓了个奸细,你封我个大官儿做呗。”
语毕又昏睡了过去。
“韩大夫?”
“不妨事,就是流了点血,这人又禁不住疼,好生养着便可。”说罢便要去把人接过来,还没碰到衣角,裴将军已经抱着人起身,快步进了营帐。
韩一名顿时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夫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先是小竹大夫后生可畏,后是裴将军直接无视,韩大夫恨很地往地上凿了一拳,拎起小药箱追了进去。
真是个烦人的臭小子,娘娘腔爱臭屁讨人厌,又能惹麻烦,总归吧,还是挺可爱的……
和韩一名两个人安顿小柔在床上趴下,帐外便有人求见。
“进来。”
刘威带着个士兵,押着一个捆得结结实实的伍长打扮的浓眉男子,一进门便踢了那人一脚,在裴将军面前跪了个五体投地。一把血迹未干的匕首也被扔到了地上。
“将军,此人乃奸细,趁守卫——松懈,妄图潜入帅帐盗取军情。”
“是啊大将军,我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这小贼不像什么正派人物,幸好我机灵……”背后有人低低地开口,带了三分自得七分娇嗔,像羽毛一样挠在裴将军心上,又麻又痛。
“乖乖躺着,瞎起什么哄!”小竹大夫微微抬起的小脑袋被韩大夫大力敲了一下,只好重新窝回去趴好,满含怨念地看了不耐烦的韩一名一眼,看得裴将军格外不是滋味,他媳妇儿什么时候轮到别人管教了?
刘威顿了顿,继续说:“多亏竹大夫机警,瞧出不妥,和他纠缠了一阵,谁料此人新生歹念,竟起了杀心……”
“对对对,不光我受伤了,我踢了他一脚来着,否则铁生他们也不能那么快抓到他……”
她不提这茬还好,这一开口,地上那个浓眉虎须的汉子狠狠瞪了她一眼,如果刘威没看错的话,那眼神里不光有仇恨,还有——憋屈?
这一脚踢哪儿了,这么厉害?
小柔在那里苍白着虚弱着说得有模有样绘声绘色,接到裴将军和韩大夫一左一右“你再不听话试试看”的眼神,尴尬地笑了两声,扭了两扭,准备在枕头上找个舒服的姿势,没想到扯到后背上的伤口,疼得龇牙咧嘴,险些又昏过去。
“你这么本事,不如下床跟韩某人捣药去,嗯?”
裴将军正欲软语劝慰两句,又被凶巴巴的韩大夫抢了先,顿时心中十分不爽:“韩大夫忙活了这许久,不如先回帐中歇息片刻?”
“不必不必,将军严重了,大家伙都是太医院同僚,韩某怎么能让裴将军伺候这臭小子。”
裴将军的脸更黑了。
我自己的媳妇,我伺候不得,还得交给你去伺候?
哪个跟你是同僚,你这德性,也就能跟秦子章那般觊觎别人娘子的混蛋当同僚。
“之后其他的守备赶到,将人擒获,再后来的事,将军都知道了。”
“嗯——段一海?”
“在。”
“吩咐各营迅速清点失物。”
“是!”
“徐天?”
“在。”
“人交给你,带下去审,看还有没有同谋。”
“是。”
“韩大夫?”
“啊?在——在!”
“您每日把药配好便可,剩下的事,裴某自有安排。”
“这——。”
韩大夫还在挠头,裴行远只当他是默认,目光又转向另外一边:“竹大夫?”
“哈?哦在,在在在……”
竹大夫抬起头,费力地转向裴将军那一边,苍白的小脸儿上露出期待的表情,这是要褒奖还是要赏银子?
“乖乖趴着,没事别乱动。”
“……”
韩一名拎着小药箱,被裴将军做一个暗示右一个明示赶出来了。
真是个娘娘腔,男人挨个把刀子算什么,要死要活的,切……不过,那臭小子背上的皮肤好白啊,不光白,还滑溜溜的。韩大夫回忆着指尖下的触感,蓦地一愣,整张脸都绿了,他这是在干什么?
他竟然在想一个男人的,一个男人的……
要死了,军营果然不是人呆的地方。
疼,是真疼。
小柔生自行医世家,从小被爹娘和哥哥捧在手心里,擦破点皮一家人都能紧张上半天,哪里受过这种皮肉之苦。
“裴将军。”
“嗯?”
“后背上伤口深不深,长不长,留疤了怎么办?”
“没事,别担心。”
“留疤了很难看的。”
“……”
“我是不嫌的,怎么,你还想给别人看?”
“……”
“讨厌!”不论功行赏就算了,不带这么揶揄别人的。
“真的很疼?”
“嗯。”小柔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糯糯的,小时候跟爹娘要糖未遂便是这般神情。
“有多疼?”
“比你弄得还要疼。”
裴行远强忍着要把她拖进怀里爆打一顿的冲动,揉了揉她的头发,长吐一口气,把人轻轻环住。
“以后莫要再逞强。”
“我知道,可是当时身边又没有其他人,万一真的被拿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就不是光我一个人受伤的事了,两害相权取其轻,是不是,大将军?”
裴行远无言以对。
当夜,赵文王二麻等几人各挨了一百军棍。
恩和落跑,攻城首战仍然大获全胜,歼敌千余人,缴获马匹两百余。马午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扑扇着小翅膀,争先恐后飞入冲云寨,唧唧喳喳对他说“收了我吧收了我吧”。
当夜摆酒庆功,犒赏三军。
烤肉的香气隔着几十道营帐不断飞入竹大夫天生灵敏的鼻子里,竹大夫把自己闷在枕头里生气:“去吧,走吧,不用管我……”
裴行远放下手里的白粥,耐着性子哄:“你现在哪里能碰那些东西,等你伤好了,我带你到樊江城吃个够,好不好?胡杨枝串着大块的牛羊肉,撒上孜然和胡椒,在火上烤得滋滋儿响,好是不好?那边的葡萄美酒如甜浆一般,配着火烤肉饮用再好不过,清甜又去火,好是不好?还有……”
竹大夫听得呆愣愣的,只觉远远飘来的肉香愈发清晰,心头突然一阵激愤,眼看泪花就要冒出来,气急败坏地抽出枕头往大将军的面门砸去:“还说还说,让你馋我,大恶人!”
撒泼的小模样和追不着自己尾巴的小野猫毫无二致,看得裴将军喜欢得不行,不由得大笑出声,把调羹扔进碗里,腾出一只手用力揉了揉她散乱的发丝:“小柔乖,自己把粥喝了,我去看看大家,一会儿回来陪你。”
酒过三巡。
一向勤俭克制养生养身的韩大夫在席上呆得甚是无聊,不耐烦地推开大脸喝得通红的宋大夫不断递过来的酒杯,筷子一撂,背着手走了。
“傲个什么劲,人家竹大夫年少有为,也不像此人一般倨傲无礼。”
韩一名冷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晚风一吹,身上的酒气散去不少,韩一名漫无目的地踱了两步,准备去看看他唯一瞅着还顺眼些的那个烦人的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