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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奶娘裴将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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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夫走到营帐外,刚想走进去,又怕吵到他休息,准备掀开帘子悄悄看看人睡了没有。
小柔一个人无聊得紧,拿了本裴行远放在床头的神怪话本,借着如豆的灯光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发酸,翻了几页随手放到一边。
从小到大,还没怎么当过几回病人,小柔觉得很不适应。也不知道后背上的伤究竟是个什么状况,小柔把里衣撑开了一点,露出脊背,抻长脖子往后看。
什么都看不到。当大夫就是这点悲催,任你妙手回春扁鹊再世,轮到自己的时候,一点辙都没有。就好像竹林镇上有个剃头的老张,人称“张三刀”,三刀就能剃个光滑水溜的头出来,收了个小徒弟却无甚悟性,每月十五是张三刀让小徒弟给自己剃头的日子,圆月之下总能听到杀猪一般的吼声和三刀怒极的叫骂声。
小柔无奈地叹了口气,闷着脸趴回枕头上,反手扯着后领拢紧衣服。
韩大夫就是在这个当口掀开帘子的。只见大床上趴着个小小的人,胡乱撒在枕头上的漆发如墨,一段雪白的圆润肩头,在灯火下泛着柔泽的光,只惊鸿一现,就迅速隐到了纯白的里衣之下。
令人浮想联翩,意犹未尽。
韩一名晚上不过喝了小半盅,此时竟觉得酒气上涌,喝了一整瓮一般头晕目眩,整个人燥热难耐,恨不得那件衣衫自动褪下,让他看个究竟才好。
这是怎么了?韩大夫右手揉着额上一根青筋,慌乱异常,心跳得毫无规律。不就是个面嫩的男人吗,有个什么看头!可是,可是他的肩好细,凝脂般柔滑一片,好想亲一口,就亲一小口……
“谁在外面?”
韩一名心里一惊,像个偷了东西被大人逮个正着的皮小子,慌不择路地跑了。
大概是兔子野猫什么的吧,小柔连喊了两声,没收到什么回应,捞过一边的神怪志,继续翻找书里的插图,图中的女子大都梳着双髻,两腮滚圆,叠着双下巴,无甚美感。
讨厌的裴将军,明明说一会儿就回来的,这都半个多时辰了。
众人很快喝得东倒西歪,段一海和马午哭着搂到了一起,两个络腮胡子狗熊一般的壮汉歪倒在草地上,你一句“老子迟早要把恩和那小子的脑袋砍下来当球踢”,我一句“捡回来的小娘子总是不理我”,驴唇对着马嘴,竟聊得十分投机。
两人抱在一起,在草地上堆起巨大的一坨,路过的将士纷纷绕道而行。
“老子也是道上响当当的人物,她为啥对老子不理不睬,她对着老子那个狗头军师都能有说有笑,唯独不理老子,一看见老子就变脸,变脸比变天还快,那小模样啊……老子偏还就吃这一套!”
“就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当泡踩!”
“有道理,再干一杯!”
裴行远坐了一会儿,低头嘱咐徐天几句,悄悄离了席。
小柔已经睡着了,脸贴在话本打开的册页上,一条长长的口水濡湿了插图的墨迹。那个人头蛇身梳双髻两腮滚圆叠着双下巴的女子的脸变成了黑乎乎一片。
粥还剩下半碗,从他走了之后就一口没动。裴行远把碗端过来,已经冷透了。
肚子咕噜咕噜一阵响,竹大夫碗里的酱油翅和油焖虾变成一道白光瞬间消失,她饿醒了。
小柔睁开眼,见大将军坐在床侧,手里端着一只青花瓷碗,任命地叹了口气:“拿过来吧,这会儿肚子好饿”。
竹大夫早上起得晚,早饭没吃就忙着和小贼斗智斗勇去了,刚才那半碗粥吃得还没有洒得多,这会儿前胸贴后背,也没有力气去计较了。
“不行。”
小柔抱着枕头怒了:“怎么又不行了,那不是给我煮的吗?”
“都凉透了,吃了小心再坏肚子——我让人热一热再端过来。”
“……能放点肉进去吗?”
大将军“哼”了一声,扭过头去,都懒得再和她多说。
守备端着碗来到伙房的时候,正好铁生值夜。
铁生看了看那碗黏糊的粥,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狡黠的小脸儿,和自家弟弟生病闹别扭的时候如出一辙。
于是铁生想也没想,就把那碗粥倒进了马槽里。
军营里就地取材,现下只有牛羊肉,不宜给伤患吃,铁生卷起袖子擀了一小块面,开水煮了,洒上葱花,淋上一小勺麻油,又煎了一只荷包蛋。
闻到麻油香,床上的人眼都直了。
饿了一天的竹大夫两手撑着半坐起来,捧起大海碗,三下五除二吃了个精光。就差伸出舌头把碗里里外外舔一遍。
看得裴将军心里一酸。
这么个从小娇惯着的娃娃,捧着碗阳春面,山珍海味一般扒拉着。要不是因为他,她这会儿应该窝在房里的软榻上,身下铺着竹席,捧着一叠饭后点心,在碧云“可不能再吃了,再吃晚上该积食了”的唠叨声中把各式糕点塞进嘴里,鼓着两只腮帮子,惬意地眯着眼。
白天裴行远把人抱进来的时候,觉得手下的分量又轻了不少。本来健康润泽的脸颊也被牧野的风吹得苍白而干燥,小脸上几乎就只剩了一双大眼睛,被热气腾腾的阳春面蒙上了一层水气。
她总是有办法,让他的心疼得不行的时候,再疼上三分。
接下来的日子里,裴将军白天练兵打仗,晚上回来哄媳妇,唱小曲讲故事,换衣服喂饭吃,逗乐子拍睡觉,一人分饰两角,忙得不亦乐乎。
以过来人自居青牛竟从他少爷身上学得了哄媳妇的真谛。
要把娘子当孩子来养!少爷果然不是凡人,在他的前期指导下,竟可以举一反三青出于蓝后来居上更进一步。
可是,这个用在自家媳妇身上——有点难度啊。青牛想象不出来,双手叉腰气势逼人地指挥着府里一众媳妇婆子的绿枝,躺在床上哼哼“相公,给唱歌曲儿来听吧”是什么样子。
要不,给绿枝背上也来一刀?
那他还有命活到绿枝要求他唱小曲的时候不?
显然没有。
青牛哀怨地看了一眼正在腻歪的两人,为什么少爷每次都有佳人相伴,而他只能在想象和回味中度过离家的漫长岁月呢?
“将军你也吃点吧。”小柔趴在床上,摆动着脚丫子,两手叠起放在枕头上,脖子微微抬高,甜甜地邀请裴将军和她一同进餐。
“我都吃过了,小柔张嘴——”
被人无视的青牛悲愤地拎着木质的餐盘往外走。
“青牛?”
青牛欣喜地回头,少爷终于发现他的孤单落寞了?
“一会儿过来把碗收了。”
“……”
“将军,人家有个小要求……”小柔扯扯裴行远的衣袖。
“嗯?”
“挠挠耳朵后边,有点痒。”
裴将军带着薄茧的大手摩挲着小柔的耳后,好像给慵懒的猫咪顺着毛一般。虽说耳朵属于够得着的范畴,但耐不住人家将军乐意,皇帝老子肯定热爱这差事,可轮得到他么?
“嗯,再往右一点。”
“这里?”
“对——嘿嘿,用力点用力点,越挠越痒……”
小柔也不太弄得懂自己,好像——好像自从他俩那什么之后,性子就愈发腻起来了。有时候裴行远忙完了走进来的时候,她竟十分想跳过去,像只无尾熊一样勾在他脖子上,然后像花花时常做得那样,朝他的侧颈磨蹭两下。
小柔在脑子里勾勒出这样的画面,忍不住“吃吃”笑了出来。
“怎么了?”大将军有些莫名。
“没事没事,嗯那个后脑勺也要挠挠……”
“好。”
青牛只传授了如何赢得姑娘芳心的招数——虽然不是特别的管用,但他并没有告诉他少爷和一个姑娘情投意合你侬我侬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小柔娘亲和依依讲的也都是持家之道相处之法,小柔娘放心大胆地奴役着她爹,依依痛苦又甜蜜地被竹大哥压迫着,没有人说起过怎样去做一对相爱的夫妻。
于是两个已婚人士莫名其妙又欣喜不已地享受着迟来的热恋。
军中日子其实单调得很,难番有点乐子。男人裴将军对男人竹大夫的细致入微春风化雨便成了众将士乐道的话题。
姑且言之姑且听之。裴行远也不是头一遭混军营,偶尔撞破几个士兵笑着谈论,还能调侃上几句。
对众人而言,偶尔八卦就如同吃饭喝水一般稀松平常。
本来日子就够枯燥的了,刀口舔血的活计,难不成连个玩笑都不兴人家开开?
只有一个人着急了。
韩大夫。
这天,裴将军一早练兵去了。
韩一名走到帅帐外,做了老半天心理建设,终于鼓足勇气走了进去。他跟竹大夫啥事都没有,有什么可紧张的。
那天不过是西风烈后劲足,纵是只喝了小半杯,也难免有些醉意。他这样劝自己。
可是为什么他一走进来就觉得心慌得不行,额上也开始冒虚汗呢?
“咦?韩大夫你来看我啊。”小柔手里拿着本书,扭过来朝他甜甜地笑。
“哐当”一声,韩大夫手里的药箱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