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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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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虔(一)
约莫一顿饭的工夫,瘟神带了五六个人一人带了一只鼎,远远走过来,鼎里热气腾腾烟雾缭绕。瘟神指挥着那些人,远远把鼎放下,又架起了些柴火继续点着了继续沸煮。瘟神则在不远处找了一片空地,从怀里掏出了一片麻布,铺在地上,又分门别类地放上了一些不知名的晒干野草。那些抬鼎人都回了部落,瘟神远远捡了一个小山头站着,观察着我们。
我高高站着,低头问壶:“老嫖,就是瘟神给你们的巫药?”老嫖点了点头:“这次还有你们的份,往常我们只两只鼎,今日五只鼎。”我让熊部落的奴隶等火熄了,去取了鼎来,盛出了半瓢苦水,查看了一下,气味和颜色与父亲制的有些不同。熊部落的人想来是已经喝惯了,见我一挥手,迅速上来把两只鼎里的苦水分了个干净。风部落的人没见我发命令,没人敢喝。我走到了空地上的麻布旁,看着分着堆的晒干的野草,我都不太识,只两味,我举起来看着。我记得小时候,父亲鼓捣草药时,我在一旁捣乱,父亲一边整理一边跟我说,这种草可以从瘟神手里抢人,救命用的,叫做板蓝根。这个叶子刷牙很好,可以去除异味,叫薄荷。
我认识得草药不多,虽然父亲告诉过我很多,只是我当时太小,不很记得。瘟神的药方里有父亲认可的草药,看来这厮还是很有些本事的。见我反复验证着草药,瘟神站在远远的山头上,有些急切地大声喊着:“好的,好的。”我不是信任他,而是信任我的父亲。
我举起了标枪,对着风族的人,大声说:“我刚才在查看草药的时候,得到了神明和先祖的提示,我确定那正是我们的大巫,他对我点头微笑。如今我们面临的不过是一道小坎儿,齐心协力,我们将像跨越部落里那道明溪那样,跨越过所有横亘在风族面前的困难。什么也难不倒我们聪慧的风族人,什么也阻挡不了我们勇猛的风族人,什么都战胜不了我们孔武的风族人。”风族的族人和奴隶都躁动起来,跟着我一起呼喝着“风族!风族!风族!”那声音凝结在一起,浑厚,绵长,很有感染力,连熊族萎靡不振的人也跟着一同喊了起来。看着一张张因为激动而红润的脸,我也没那么心怯了,不知道是我鼓舞了他们,还是他们鼓舞了我。
母亲教导我说,越是遇到了烦难,越不能跟族人把话说得太清楚,只有鼓舞和努力,能做到多少,都是成功。母亲带领着风族这么些年,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沟沟坎坎,每次都能平安度过,我想我也能。
我几步走到鼎前,用竹筒舀了一筒药水,黑漆漆乌麻麻的,闻着就是一种酸苦酸苦的味道,我一扬脖喝了个干净,喝完暗暗撇嘴,啧啧,真是太苦了,舌根都发涩。见我率先喝了药,风族的人井然有序地一个挨着一个到鼎前舀了药水,一扬脖喝干净。不大一会工夫,五只鼎已经都空了。
喝完了药,我召集二哥、葛、芹、酣之流开始部署了下一步的工作。我让葛和芹负责狩猎,二人各领了一队奴隶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茂密的山林里,不见了踪影。我让酣统领一队奴隶对熊族的人严加看守,二哥说,熊族奴隶最好还是打散编入风族的奴隶里,省得还得多养活这些人,增加负担。我点头同意,酣自去处理。
看人都走了,我拉住二哥的手:“虔,咱们遇到了最扎手的情况,如今咱们都暂时不能回部落,部落那边恐怕也不太好。眼下有一个最重要的任务,我要交给你,其他人我不能相信,只有你。虔,你要帮我。”二哥毫不在意地笑了,摸着我的头:“玉,二哥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说,是山猪还是老虎,我都能给你打来;是美酒还是山泉,我都能给你采来;是彩虹还是月光,我都能给你捕到。”我笑了:“不要彩虹也不要月光。只要二哥回一趟部落山口,想法子在离部落远一点的地方见一见母亲,通报一下这边的情况,报个平安。这件事挺烦难,第一,你要见到母亲,却不能跟母亲有任何肢体接触,减少部落和母亲感染的可能,咱们风族可不能伤了根本。第二,你要把这个带给母亲,一定让母亲按照这个来熬制药剂,部落里每日都要喝一碗,起码要从一个月圆喝到下一个月圆。”我指了指瘟神在地上铺着的麻布和上面堆着的草药,二哥每样都捡了几个,揣在了怀里。我继续:“第三,跟母亲约定好相互通报的信号,每日都在溧水边那棵老榆树下堆石头,部落平安就是三堆白石头,有事找咱们就是一堆红石头,有战事就是三堆红石头。第四,让母亲把禾还有那几个受了伤的、与伤者接触过的,都送来,不能让他们再在部落里呆着,太危险。”二哥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我都记下了,玉,你放心。”然后挨过来,凑在我耳朵边,有些羞涩地表扬:“这样扎手的事情,即使是母亲遇到了也不能比你做得更好。”我抬头冲着虔甜甜地笑着,我想这就是亲人,我可以放心地把背后交给他们,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总能有一双手伸给我。
我好好洗了洗手,研磨好颜料,在一块白石上画了一些画,这些是我与母亲约定好的,有这个石头,再加上二哥,母亲才能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我知道我这是在替母亲做了一个事关风族前途的事情,按说这不能由我来决定,有母亲,有族里长老,如果父亲还在族巫也是不可或缺的力量,现在还有禾。我和二哥都不在族里,不能给母亲以助力,母亲能不能顶住这样的压力,做出最正确的决定?我心里很是忐忑。
我跟着二哥一直到了溧水边,二哥一边把我画的石头小心地绑在了身上,一边笑着:“玉,我就知道你不心疼我,偏偏捡着这么大一颗石头,这我万一要是因为这颗石头沉了,我就不找父亲去了,回来找你,天天跟在你后面,警告你要抓的每一只野猪,让你从此再也猎不到猎物。”我一直看着二哥浮水而去,直到他从对岸上岸,朝我远远地挥手,我也连忙把手挥得像大风吹过的蓝草地。
我自己踯躅地走回了临时营地,奴隶一见,连忙把我迎到篝火边最好的位置上,上风口,软草垫,我呆呆地拿出随身记事的麻绳,干脆利落地结了一个又大又死的疙瘩,今天是一个太值得记住的日子。
第二天,日头还没出来,天色刚迷蒙,我一骨碌爬起来,踉跄着跑到溧水边。奴隶从未见我这样勤勉,有的拿着骨梳,有的拿着皮袍,一直跟着我,我摆了摆手,让他们都回去。我弯腰就着略清凉的水简单梳洗了一下,搓嘴吹了个口哨,一个奴隶远远冒出一个脑袋,我喊着:“把壶那个老嫖带来。”奴隶恭敬地一低头,匆匆走了,高高的茅草发出了沙沙的声音。
不大一会工夫,壶就被带了来,我冲着她阴森森地笑了笑:“从现在开始,日头挪一拳高,我揍你一顿,直到我二哥回来。”壶略微一哆嗦,立刻变了一张讨好的脸:“玉,您干什么要受累自己揍我呢,回头手疼,想打我还不容易,我自己来呗,您看着哪想下手,随便挑。”
我本是一时烦躁想着由头来折磨折磨壶,见壶如此猥琐形容,兴致顿减,抬手给了壶下颚一记老拳:“滚吧。”得了我的特赦,壶连滚带爬地逃了。我从溧水里捡了一块扁圆的石头,坐在岸边拿着我的标枪不断磋磨,不时抬头望向对岸。怎么还不回来呢?我心里愈发惴惴。
等太阳爬上三拳高的时候,溧水上的晨雾渐渐散了,从晨雾中,我能看到溧水中有两个黑点一前一后地向我而来。我立刻站起身来手搭凉台极目远望,只是两个黑点,一个略大一个略小,却看不清。渐渐的,那个略前略大的黑点幻化成了一颗硕大无朋的狗头,吐着舌头撒开四蹄,踏水而来。我一呆:“黄,你怎么来了?”
黄是二哥喂养的战犬,不知他母与甚□□产下的,身形巨大,约莫是寻常狼犬的两倍,一身油光水滑的短黄毛,小狮子一样威风凛凛,特别是那呲牙咧嘴露出来的两颗长獠牙,很是唬人。其实,黄很怂,即使是豢养的战犬也仅仅是个唬人的花架子,并没有什么用处。此犬平素最是奸懒馋滑,把二哥的形容竟学了一个十足,到底是什么人养什么犬。
黄三步两步上了岸,回头看了看仍在溧水中段挣扎的二哥,也不理会,小跑着来到我面前,哈赤哈赤吐着舌头地讨好,我把标枪丢在一旁,两手一亮,空空如也。黄见未有美食,也就收了讨好的样子,讪讪地站在我面前把湿漉漉地身体狠狠抖了一抖,我一边跳着一边躲闪,还是被淋了个半湿。我微颤着手,拿着标枪指着黄,喃喃诅咒:“好你个被雷劈的瞎狗,敢欺负到我头上了?胆子忒肥了。”见我有些着恼,又有他一贯害怕的标枪颤巍巍地指划着,黄很有眼色地躲到了刚刚上岸的虔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