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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虔(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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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虔(二)
虔赤裸着精干身躯从水里走上来,身上缠绕着一个措得很光滑的藤条,他把浮水渡河怕湿的皮袍顶在了头顶,此时方解下铺散在溧水河岸的大石上,晒得又干又烫的大石甫一沾水,居然滋滋作响。虔一面拆解了藤条,解下了身后的大石,一面骂骂咧咧:“母亲跟你一样谨慎,传个口信还不行,非带着这个玩意,死沉一个东西让我喝了好几口咸水,一个浪头没把我裹水底下去。黄你个狡猾的坏狗,明明让你背石头,你跑得到快。”
我三步两步跑上来,一下扑进了虔的怀里。他胸膛滚烫,皮肤晒得黢黑,纹理明晰的肌肉隐隐而显。他身上有不少伤疤,那是历次战争给他留下来。在这样的大难下,不过一日不见他,我心里甚是挂念,居然露出了小时候依赖他的形容,我也很是觉得丢人,不敢抬眼。虔却伸手搂住了我,把下巴搁在我的头顶上,尖尖地明明很隔,我却一点也不在意。
“唔,傻女。玉,让我想起了你小时候最喜坐在我怀里吃果子,沥沥拉拉撒得到处都是甜腻的汁液,引来了林子里的火蚁,两个人跑到水里才逃得性命。”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提到了年幼时的丢人事,说不记得最是安全,我矮身捏住黄的耳根,忽前忽后地捋着他的耳朵,黄舒服得直呼呼,于是,我成功地转移了话题:“母亲怎么说?”
虔撇了撇嘴:“母亲同意你的处置,族里长老们不用担心,母亲能够应付。这几日那几个伤患就会过来,只是禾是个麻烦,他现在虽然没有正式领巫职,但是族里人已经把他当巫来看了。唉,要是我那个时候和顺一些,不让父亲操那么多心,立了我当巫的继承人就好了,如今就没有这个麻烦。”
我想了想,才开口:“既然母亲能够说服族里长老,那禾也就不会是问题了,毕竟他还不是巫,即使他是巫,但他毕竟不是父亲那样的大巫,族里也不能因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虔笑了笑:“你跟母亲说的一样。”我好奇地问:“你是怎么跟母亲联系上的?我最担心的就是你不能回部落,无法联系到母亲。”虔得意:“你猜?”我摸着黄,抚着他的大狗头,略一想了想就明白了过来。我斜斜地看着虔:“黄啊,你真是立功了。晚上给你开斋。”黄热切地望着我,耸动着黑鼻子,好像已经闻到了香喷喷的烤肉,留下了湿乎乎的哈喇子。虔一摊手:“本来就没想能难倒你。我过了溧水就一直琢磨这件事,终于想起了这个狗东西,想来我不在,族里也没人认真喂他,他定是在林子里自己捕食。我绕了点路,进了林子找了条溪,好好把你画的石头洗刷了洗刷,生了火,试着吹口哨叫他来见我。他狗耳朵好使,不到傍晚的时候就找了来,我就让他叼着石头去找母亲。母亲不到入夜就跟着黄一个人摸了来,我隔着溪水跟她说的,距离够远,不会让母亲染上丝毫。”
虔顿了顿,继续:“母亲说这样的瘟疫即使父亲在也不敢小觑,稳扎稳打是顶顶首要的事情,溧阳这边母亲全权交给你了,一切要当心在意。母亲让你带着族人战胜困难,胜利回归。母亲嘱托我,让我一定天天提醒你,保存自己是最重要的事情,虽然有的时候需要牺牲,但是无论什么时候母亲都需要你。”
虔眼睛闪烁着坚定而信任的目光,让我心里暖暖的,我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此刻,黄突然直立起身体,耳朵向前,耸动着鼻子,警惕地望着河岸的灌木丛。尽管黄是个奸懒馋滑的花架子,但好歹是条战犬,作战算不上勇猛,看家的本事倒是高,生人熟人分得极清。那茂盛的灌木丛里定是有什么情况,我和虔眼神一对,多年培养出来的战斗默契已经不用多说。虔闪身沿着突起的河岸巨石三拐两拐不见了踪影,虔一动,黄跟着也不见了踪影。我撮口一声凌厉的口哨,让远处的奴隶从侧翼向灌木丛包抄,作为我和虔的掩护。我也抄起了标枪向着灌木丛猛扑过去。
我得意洋洋地布置了这个天罗地网,没想到几路人分别到了灌木丛以后,还是扑了空。我和虔是什么人?猎人。哪怕是仅有一些微小的线索,仅仅就是倒伏的几条茅草,也能让我们辨识出猎物逃跑的痕迹。我一扫就明白了,那人是直直朝着半坡上熊族部落跑走,都不带拐弯的,一点隐藏行踪的意思都没有,明白表现了“我就是偷窥你了,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态度还真是让人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忍。毕竟那里现在可是龙潭虎穴,还是不要轻易犯险,我挥手制止了要追上去的虔和奴隶。黄见部落的人都不往前凑了也就装模作样地冲着猎物逃跑的方向吠叫了几声算是尽了心力。虔鼓励地抚着黄的狗头:“懂得审时度势,伶俐,是我的好狗。”黄见主人夸赞立刻扬起了头,顶着虔的手得意地发出了满足的呜呜声,我斜斜睇着这一人一犬的无耻嘴脸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虔既归来,我心稍定。
入夜后,奴隶们在营地中央燃起了篝火。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坐在篝火边,有的烤鱼烤肉,有的削弄箭羽,也有划地为盘石子为棋打双陆的,还有喃喃祝祷祈求平安的,与在部落里并无两样。
我仰首喝了一瓢酒,天上星斗如团,却像是抬手可摘一样,就缀在人们的头顶。我迷迷糊糊地伸手摘星,却怎么够也够不着,正不耐恼怒着,虔的大脑壳出现在我眼前。他披散着头发,许是火光映照,许是我酒醉迷蒙,他眼睛眸光熠熠,似是笼着万千星辰,我高兴地指使他:“虔,摘星。”虔揉着我的发顶,捋着我的一束头发在我发旋处打卷:“稚子。如此危局,阖族上下只能仰仗于你,每多辛苦,却默默不言。玉,你将来会是一个好族长的。”
我拍掉了虔抚在我发顶的手,口齿不清地斥责:“母亲说了,抚了发顶玉就再长不了个儿了,莫抚。”虔坐在了我身边,我依靠着他,拉着他的手,一边让他喝酒一边缠着他摘星,他喃喃地哄着我,声音低沉如磁,我吃了酒很是有些无力,慢慢委顿在他腿上,枕着他的腿蜷身而卧,一晃神的工夫我就沉沉睡去了。梦里只觉得一双手暖暖的,或是抚摸或是揉捏着我的胳膊,很是舒服,我一直想看看是哪个巧手的奴隶如此合趁我心意,眼皮却死沉,怎么也张不开。
风族的健儿女本是来打仗,如今却扎营在溧水之阳,每日不过是狩猎游艺,除了要喝上一瓢苦水,除了瘟疫威胁,竟比在部落里还自在逍遥。
壶来请示看能不能让她带了奴隶们一同去把田地耕作了,原来,熊族部落顺着山势坐落在半坡,所以部落田地皆开垦在溧水转角的一处僻静湾谷里。历经数十代部族耕作,很是隐蔽肥沃。我点头应允,怪不得熊族这么大的瘟疫却不远离部落,并让壶带路,我要去看看这处新产。
壶在前领路,虔和率了奴隶护卫着我,并带了黄。壶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卵石中行走,我很不耐:“既然开垦为甚不造路?”壶谦卑回应:“有熊以来,世代聚居于此。河谷隐蔽,本多卵石,是历代先祖一块一块地把卵石移出才现肥沃田土,累世耕作,才有此收获。因此上,后人感念先祖才不除河谷田土之外的卵石。”我听着啧啧称奇。说着说着,壶领着我们转过几块巨大的石头,眼前显现出一个略窄的谷道,溧水在此水道收窄,水流湍急。过了谷门,眼前却豁然开朗,一片沃野良田整整齐齐地摆在眼前,田土被规整地分割成方形,相互以埂为界,每隔五十步就会有一条渠从溧水一直延伸到田土里,最终所有的渠都会汇入田土尽头打出的一口井里。这样的田土简直是每一个部族的终极梦想,现在放眼望去,望不到头的禾苗青青,这都是我们风族的了。
我一拳打在老壶的肩膀上,壶染得蓝汪汪的眉毛跳了跳,才讪讪地抬头朝我媚笑着。我嚼着草芯,挑着眉毛,一手把壶拉到眼前,一手在她鼻子前晃来晃去:“壶~~你还有什么没交代的,需要我帮你回忆回忆吗?”壶心虚:“也许山上还有几个陷阱,我从没告诉过旁人,那是我自己用来打牙祭的……”我手肘搭在她肩上,用草撩着她的下巴:“说重点。”壶咽了一口唾沫:“山崖上一颗老桑旁有石盐,此外再没旁的了。”我听了一愣,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一巴掌抽在壶头上:“盐矿就盐矿,石岩什么石岩。”其实,我心里心花怒放,怪不得母亲想消灭了熊总是困难重重,原来熊的家底竟这样雄厚。虽然遇到了瘟,但能有这些收获对风族来说绝对是得大于失、利大于弊。
当然,我们又马不停蹄地去看了盐卤矿。这一整天不是下河就是上山,所有人都累得够呛,只有黄分外开心。一整天都是黄摇头晃脑地跑在前面,自己颠颠地跑得老远,又折返回来,直到看见我们了才又扭头继续向前,寻常人只走一遍的路,他却开心地来回走上三趟,竟不嫌累,只做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