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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我们的曾经与现在2 ...

  •   阿克帝拉面无表情,盯着手中的信筏。这张在封口处写着“尊敬的阿克帝拉•奥姆•维克希尔大人”,烙着皇朝大神殿祭司的徽印,用品质极好的鹿绒皮线包扎好,还特地熏染了上等香料的信件,是在血肉模糊的战场上由一名伍长拾到的。当凯特翻来覆去检查了许多遍,确信没有恶咒附着在上面之后,她看着落款上熟悉的字迹也不能按捺心中瞬间翻起的波澜。

      “看来,老同学们的聚会都选在同一个地方呢。”凯特对寄信人的身份也心知肚明,但对方夸张的行事方式只让她想笑:“您要去见他吗?”

      “提香•加德列的十句话里只有半句是真的。”指尖一转,信筏优雅地在灯火中画出一个弧度:“他保命的技术比地沟里的灰鼠还强,我为什么还要专门去瞻仰那张□□的脸。”

      “……口是心非。”凯特掩着嘴偷偷地笑。也只有她能在两个军团长面前如此放肆了。

      阿克帝拉的脸在帐篷的烛火下晦暗不明。

      她的手指掐在信封上“阿克帝拉”和“维克希尔”两个字母上,用几乎将羊皮戳穿的力度,克制内心的狂躁。骨子里的便是一个控制欲强盛的人,她能够容忍一时的退让,但是也一刻也不能忍受那种跳脱掌控的无力。偏偏,最最让她感到无法掌握,不是那位面目冰冷,口舌恶毒的金发少爷——至少,以她的水平,能够猜测到修伊斯一举一动背后的意图——而是那位看似风流不羁,胸无大志,还貌似对她颇不错的提香•加德列。她一直弄不懂这位老同学的大脑回路到底长成什么样子,就如同她现在弄不懂他送来这样一封信是什么意思一样。

      凯特眨眨眼睛,故作天真的观察着误闯入帐篷里的一只飞虫,专注得就像是完成任务一般。

      士兵们早早就休息了,今天攻城的成绩不太好看。战争结束时就连还算温和的维克希尔大人都铁青着脸,那位金发少爷就更不用说了,瞟向外界的每一个眼神都想是俯视一堆毫无价值的废品。主帅们招来纵队长,冷冷吩咐几句,就到帐篷中寂静无声了。虽然预料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袭来,但从纵队长们的表情,和德赛克里克大人最后投来的渗着冰碴的眼光中,每个人都明白,这只是缓刑而已。几乎完全一致的抓紧时间休息,毕竟明天的表现决定了今后的悲惨指数。

      所以谧静的夜里,火把吡啵作响的声音和一片灰暗中唯一昏黄闪烁的主帐就格外显眼。凯特坐在阿克帝拉身边,很轻松的歪着,偶尔打量一下克依拉被扭做一团的腰带。

      “其实,您可以休息的。”她想了想,还是开口:“如果有什么事,虚镜会有反应的。”

      没有回答,阿克帝拉仿佛没有听到一样,火花投射出的影子如凝固一般一动不动。

      是了,就算是魔力再强,体力再高,面对被攻打了一天后依然岿然不动、盘踞在黑暗中准备吞噬者每一个入侵者的坎培拉,阿克帝拉就明白,就算出了意外,在五里以外等待的她睡与不睡都没有区别,但她还是无法说服自己闭上眼睛。

      她一直盯着,济斐的方向。

      经过白天的喧嚣、烽烟和厮杀,这座城市现在十分宁静。敌人就守在城外,于是今夜无论是小偷盗贼,还是勾瓦酒肆,都早早的关门停业了。城中除了军营没有一丝灯火,市民们都蛰伏在黑暗中,连往日乐于夜行的警备队,都瑟缩在巢穴里。于是,也没有多少人发现,在市政广场中央高高耸立的钟楼上,多出一个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点的人。

      修伊斯将显眼的长发拢在兜帽里,冰冷的夜风扬起他的斗篷,在钟楼的最高层,修长的身影也只是一抹鬼魅晃动的虚影。从高处俯视,才可以见证古城的街道,年代久远的剧场,沿着小径而筑的穹顶,这座城市的每一根线条都有故事,在变迁与沧桑中浸淫了百年,只有黑夜能够抹去白日的铅华,露出她的真面目。

      淡金色的眸子借着微弱的星光,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脚下错综复杂的街巷,甬道和拱顶编织而成的巨大的网,就算再冰冷的心也会折服于她的巧妙与多样。这些建筑被时间消磨成一件艺术品,可即将到来的战争注定会在它们身上留下丑陋的、无法消去的伤疤。金发的太阳神会惋惜优雅艺术的崩溃,却依然用精密的大脑摹刻留在视野中的每一个线条,计算着明天最合适的攻击角度。

      “果然是你。”

      凉风呼啸,黄铜铸就的吊钟下多出一个人,穿着单薄,但不凌乱,衣领处粗厚的一圈金章,彰显他的地位。

      对于这个突然多出的人,修伊斯并不回头,可以说,他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在圣纳夫学院的古老教室中培养出来的珍贵友谊,并不是那么容易淡忘的。连带,那些只属于朋友间相互联系的小暗号,也深刻的铭刻在脑海里。于是,当达文•卡瑟在精疲力竭想爬上床时,突然发现窗台上站着一只叼灰鼠尾巴的知春鸟时,立即如弹簧般蹦起来。跟着灵巧的领路人小心翼翼,终于发现了不受欢迎的入侵者。

      他紧紧盯着修伊斯。多年未见,可金发少爷周身的冷漠和高傲却一点也未变,岁月不曾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前不久的失意生涯也没有让他有丝毫颓丧,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也能让人不由自主的畏惧起从骨子里流露出的高高在上。

      “你来晚了。”修伊斯终于侧过头,看到熟悉的脸,眼波如镜面的湖水,毫无波澜:“我等了很久。”

      “托您的福!我可是要忙很多事情,特别是城墙上您的杰作!”一瞬间,满腔的怒火再也压抑不住,达文控制不了的阴阳怪气,可看到对方毫无所动的表情,又觉得自己万分愚蠢。顿一顿,才压抑地:“您来干什么?”

      修伊斯嘴角一扯,露出一个不算轻松的笑:“我只是来看看你。”

      那语气究竟包涵着什么意味还不可知,但达文显然从中只找到了笃定和惋惜。修习精灵魔法而淡定不惊的心再一次猛烈翻腾,男性深藏的血性被逼迫出来:“来见我最后一面?您就这么肯定我会输!”

      那汹涌的怒意扑面而来,修伊斯长长的沉默了,然后才轻轻吐出一句:“难道我输过?”

      愣了愣,达文第一次痛恨起这个没有感情,没有眼色,连说话也不知道委婉的贵族!是了,德赛克里克和卡瑟,这两个姓氏从来都不会被放在同一个天枰上,而单单就个人的才能来说,达文和修伊斯也是从来不会被一同提及的。不会妄自菲薄的他,清楚地知道,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除非幸运之神将平生所有的眷顾都赐予他,也只能平分秋色。

      修伊斯不能体会老友的纠结,就像不能体会自卑感一样,淡淡的目光再次打量脚下的城市:“你很喜欢这个地方吧。我听说坎培拉的副城主是一个连城中的恶棍都爱戴的人。这片土地看来真的博得了你欢心。”

      “哼!”冷笑,在这种时候听到这样的话,达文恼怒:“您知道什么叫欢心?您不是一直自豪自己是没有感情的吗。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对您来说不过是需要摧毁的标靶。既然都举起了刀,又何必再动手之前假惺惺地说这种话!叛徒!背叛了家族,背叛了荣耀,背叛了国家!叛徒!”

      永不动摇的线条第一次软化下来,太阳神淡金色的眼眸有了波纹。他看着脸涨得通红,连声音都在颤抖的朋友,实在无话可说,再一次长久的沉默后:“我从未依附于王朝,也从未依附于家族,也就谈不上背叛……你怎么会认为我没有感情,至少,现在我来看你了,不是吗。”

      如果修伊斯用这种语气,这种表情说话,那么没有一个人可以维持怒火。达文转开脸:“……您到底来做什么?”

      修习精灵魔法的人从来都是优雅而内敛的,但也有世人少见的固执,修伊斯暗暗咬牙:“你,要不要和谈?”

      达文瞪大眼睛,好像在打量一只从未见过的怪物:“和谈?”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修伊斯就连点头的姿势都轻松了一些。

      “说清楚,和谈,是要我投降吗?”

      “这是保全这座城市的唯一方法。”平生的为难都在此刻了:“还有,你的性命。”

      “不可能。”

      达文并没有将这三个字说得像传说中的英雄一般铿锵有力,就这样平平的,稳稳的,毫无犹豫的,每个字也如一座山一样压在修伊斯的眉头上。

      “你会死。”如同指出一个必然发生的事实,他看着达文。

      “没有什么能让我背叛我自己,就算是死亡也不能。”

      达文•卡瑟,贵族家的远亲,其姓氏没有艾博特家族的富贵,没有嘉达弗利家族的渊远,没有德科家族的权势,更没有德赛克里克家族的尊荣,但是,独独是他,在修伊斯圈定“好友”的范围内,拥有旁人不能比拟的尊重和认同。就算修伊斯有时也会对尤利斯的自作聪明、利比斯的放浪不羁和菲利尔德的多疑狡诈心生烦躁,只有达文,秉持着一位良友必须的所有优点,站在绝对正义和道德的立场上,给予他正确的支持和责备——虽然他并不是每一次都听从,但是,至少这位平日沉默寡言的精灵魔法使能够不断的提醒他所剩不多的良知。

      现在,似乎是他自己在用死亡压迫这个正直的人……就算达文的表情是那种享受过下午茶后品味着抒情乐曲还端着架子的一本正经,但是修伊斯仍然少有的感到了痛苦——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个卑劣的人。

      这是一个怪异的场景——迫害的一方万分难受,受迫害的一方却在对方的难受中享受起来。如果不是多年相交,也许也会忽略到太阳神永远刻板的表情中些微的变化,但是达文还是捕捉到了。他猛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似乎引发了修伊斯的歉疚——这个发现让他在第一时间有了快感,但是在下一秒,他的脑子中就飞快转动起来。

      “我能有一个请求吗?”

      不同于方才的凛然,此刻他略垂着头,望过却的眼神温顺而委屈。这是一个乞求的姿势,它真正将修伊斯逼迫到一个满目狰狞、穷凶极恶的压迫者的位置上。

      修伊斯退了一步,但没有躲闪地看着达文,只是原本就苍白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什么?”

      “斯派克将军,你知道的,他其实并不是残暴的人。但是,我依然担心他重复坎培拉的悲剧。所以——所以,请答应我,在你的权力范围内,尽力庇护济斐的市民。就算,就算我不在了。”

      “如果你活着,亲自保护市民不是更放心?”他还是不死心地想从加害者的角色里挣脱出来。

      “护卫济斐是我的职责。在我宣誓就职的那一天,在圣坛下发誓:‘用我的鲜血抵挡一切侵犯这座城市的势力,让我的生命成为她的护卫之光。’”他听到修伊斯嗤笑一声,但不以为意地继续说:“但我想保护这座城市的生命,他们是鲜活的,不应该过早的迎接死神的怀抱。”

      “为什么找我!”修伊斯低声咆哮,他越来越觉得达文就是想要折磨他。

      “至少,我能信任你。”心情愉悦得想大笑出来,达文很乐于看到让自己的小把戏折腾这位有道德洁癖的朋友,报复的乐趣能让他稍微忘记遵守了多年的行为准则。

      “信任?”修伊斯阴狠得想把这两个字撕碎吃下去。

      “难到你不值得我信任吗?”达文的眼神越加无辜。

      其实这种把戏修伊斯在十岁的时候就能一眼看穿,可这一次他却无能为力。达文在这种程度的复仇中享受到了快感,这个事实本身就能让他感到悲哀了。他垂下眼帘,似乎是不忍再面对那张有些得意脸:“如果济斐在被占领后不反抗,就不会有无谓的流血。”

      一时间安静下来。夜风更凛冽了,钟楼在夜幕中沉默的岿然不动,楼顶上凝滞了时间,两个少年对视无语,在月光重塑的侧影下,一切语言都那么荒凉。

      终于,达文勉强一笑,在这一刻才深切感悟到自己似乎在二十岁年纪里,有了向别人托付遗言的经历,而仅仅在十天以前,他还认为自己会在济斐城如诗如画的美景里享受至少十年的人生。他黯然了一会儿,随即用一种轻松得诡异的语调开始闲聊,从济斐市民最爱的休闲活动,哪家店铺里有最美味的佳肴,哪里的酒馆中有连柏哈都比不上的美酒,直到市图书馆里什么位置阅读最舒服——他要在最短的时间里催生一个侵略者对这座城市的感情。

      修伊斯一直安静的听,偶尔装作很感兴趣的问一句。他看着达文的眼神沉重如山。

      最后,搜刮完了脑海中全部的话语,终于,达文长长的叹息:“修伊斯,就算高高在上的贵族不在乎这些碌碌平民的感受,但他们都在很努力的生存。你,要对他们好一些……”

      修伊斯没有承诺什么,到现在为止他也没有显示出他的慈悲。此时他站在这里,不过是为了一个目的:“你,不再考虑一下吗?”

      “就算是你,也不可能事事如意的。”达文在他脸上找到了挣扎。对修伊斯来说,能表现出全部情感也不过如此了。达文虚伪的满足,就算他明白,这不过是修伊斯能够给予自己的最无谓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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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擅长这样的场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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