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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我们的曾经与现在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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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维森皇朝文森法皇二十五年初夏,坎培拉—济斐战线再次烽烟四起。
九日,北军三大军团现身于济斐城外,共五万人,陈兵北面。圣军第二、第七军团共四万余人固守济斐,全城戒备,法皇枢一天三道指令,严令城主并两位军团长务必保住济斐。
双方僵持三日,十二日清晨,北军欧姆兵团一万五千人突进向西,急袭郡都坎培拉。坎培拉只有守军八千人,圣军第七军团立即驰援,从济斐西南出发,意图截击欧姆军团,莱克将军没有听从济斐城主先向军部报批的建议,而是在察觉北军动作之后,立即出发,将文件手续留给副城主达文•卡瑟处理。
十二日下午,北军的卡兰特军团二万人开始移动,以骑兵开道,从济斐西南侧掠过,迅速清理掉几个据点后,突破坎培拉¬-济斐防线,突进迪明特郡南部,威胁东南方的威尔顿郡。威尔顿郡是皇都柏哈的屏障,军部接到报告,又发急电,命第二军团追击,要将卡兰特军团挡在威尔顿郡以外,纳孟提军团长对军部的命令嗤之以鼻,认为皇都的高级参事官是喝醉了酒才会做这种蠢到极致的决定。但济斐城主却不敢公然抗命,在动情说理均不能动摇生性野蛮的纳孟提将军的决定后,在卡瑟副城主极力反对和第二军团长的怒吼中,还是将自己控制的济斐守军五千人派出,从南侧出城,于十二日晚追击卡兰特军团。
于是,真正的战争,从十三日开始。
清晨,当太阳还没有从地平线挣扎而出,阿克帝拉从军营里溜出来,在济斐城外的一株大树梢上眺望着在淡薄雾霭中看来虚无缥缈的鲜花与美酒的城市。在层层叠叠的树冠之后,依稀可以看到高耸的城墙,修筑坚固的堡垒,和来来往往警戒的人影。她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有些空洞。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眼前的美丽就会被破坏,而自己,就是操刀的侩子手。
“你果然在这里。”树下传来凯特清亮的声音。
她呆了呆,又留恋地眺望了一眼,才慢慢滑下来:“这样你都找得到……”
“我知道您昨天没睡好。”凯特拎着一件外袍给她披上,这毕竟是克依拉第一场真正的大战,心情自若是不可能,可在树梢上发呆一小时就太不合时宜了:“可是,德赛克里克大人已经在列兵了。”
阿克帝拉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抖了一抖:“不是说,三个小时后开始进攻吗?”随后又想到,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修伊斯是一个自己已经清醒,就不允许别人安睡的人:“他没有找我吧?”
“已经问过您两遍。”凯特轻描淡写地说出严重的答案。
急咒一声,领口的葵叶别针紫光大盛之后,她便回到了军营的主帐外。
修伊斯战甲长剑,威风凛凛。初升的红日将他周身镀上光晕,让人睁不开眼的光辉,紧抿的薄唇,在淡金色的眸子将未婚妻上下打量一番后,才轻轻动了动:“心态真不错。”
阿克帝拉当然不会把这当做称赞。她看看身后不断列队走过去的军队,讪讪地:“不是还有时间吗。”
追来的凯特将她的铠甲和武器捧来,阿克帝拉像看到救星一样扑过去。
太阳神轻蔑的嘲笑淹没在突然想起的浑厚号角声中,战马嘶鸣,惊起了大片飞鸟,营里营外的号兵也渐次附和,层层声波掀起巨浪,向严整的济斐城袭去。
攻城车在前,步兵在后,在晨曦初升的阳光中,一点一点压向城池。知道可以看到城墙上伸出箭矢闪烁的森冷寒光和头盔中一张张紧绷的脸。战车的轱辘终于停下来,双方瞪大眼睛对望,弓弩全张,长枪齐举,谁也没敢松开手中的弦。
“地精灵的守护。”阿克帝拉皱着眉,近看才发现,济斐的城楼全都笼罩在一层淡绿色的波光中,向一切入侵者表达出强烈的拒绝压力。
“达文•卡瑟是济斐的副城主。”修伊斯按下战马不安的躁动,毫不意外,没有一个城主会乖乖交出自己的属地。达文在济斐经营三年,当然不会将自己的苦心轻易放弃。
达文•卡瑟?那是圣纳夫精灵系的高材生,也是他感情颇好的朋友吧……不由打量金发少爷比往日更加神采奕奕的脸,那精致雕琢的线条在每一丝纹理中都浇灌了志在必得的自信。阿克帝拉再次惊叹少爷绝非人类的神经。
“战场上只有对手,没有朋友。”仿佛知道她在讲什么,太阳神手中开始凝出淡蓝的光:“你是要继续抒情还是清醒过来工作?”
阿克帝拉只有一秒钟时间收拾自己无数次被打击的心情,也许有一天她会对这种无时无刻的恶毒攻击产生免疫力。
“以圣名起誓,将鲜血供奉于提拉脚下,开启魔王之狩,以撼动双城之力,邀请诸君共享杀戮之宴,猎舞天月十二华轮!”
“以圣名起誓,结六界之气于吾神座下,洪炎烈火,十方之众,吞噬任何犯禁之生灵,赤天酷日之罚!”
赤红和幽蓝的光从土地的缝隙中逐渐渗透出来,占据大半个战场,它们一左一右,又相互纠缠,彼此用竞赛般的速度向前延展,直到形成两个繁复的魔法阵。巨大的能量掀起地上的碎石和尘土,灰沙漫漫扬扬,隐去北军前锋的影子,将士兵黑色的盔甲连成深渊处蓄势待发的猛兽。济斐城上的守军倒顾不上惊叹这难得的震撼场面,他们满眼只有那刺目到眩晕的光芒,当死亡如此真切地逼近,在战场上不止有□□精神所不能承受的哀嚎,还有那累累青石高高砌起的城墙也终于发出颤抖的呻吟。
“趴下!趴下!”守在城头的达文在看到无比熟悉的蓝光,以及感受过无数次的魔法波动后,思维便陷入一片混乱。虽然地精灵忠实地将它的加持覆盖在每一片砖石上,但是,这远远不够,只抵挡黑魔法的第一波冲击就十分困难,更不要说是两个魔法阵共同的破坏。以净化见长的精灵轻易就崩溃了,身体的本能比思考更快,当他感到喉咙一阵灼痛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在城墙上狂奔嘶喊了。
济斐的石墙在岁月中矗立了几百年,斑驳的青苔和古老的裂痕无不被远游的诗人和吟者大加赞赏。现在,它第一次被如此粗暴的对待,魔法阵中不断蹿出的电光和烈火,以及挤压的强大推力碾过每一片石块。终于,在细微的呻吟和守军恐怖的尖叫声中,济斐的沉默守卫者轰然倒塌,像被拔掉门牙的巨兽,露出一个豁大的缺口。
对达文来说,在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他耳边只有寂静,就像身处晨光轻抚下,他布置得和学院宿舍一模一样的卧室中一般。
“城主!城主!”
被推了推,达文吐出口中的碎渣和泥土,地精灵在倒塌的那一瞬重新回到他身边,让他身处在攻击最猛烈的正面,从高点跌落也毫发无伤,但破碎的长袍,满脸的污垢和散乱的长发,依然让他十分狼狈。
“将军在哪里?”狠狠揪住来者的衣领,他的声音粗哑得可怕:“纳孟提将军在哪里!”
“前、前面……”年轻士兵脸上的惊恐还未褪去,又被狰狞的城主吓到,虚弱地向前指了指。
从一片断垣残壁和散落的尸块中爬起来,空气里弥漫着血腥和灰土的艰涩气味,副城主跌跌撞撞向前奔去,那尘埃中黑洞洞的城墙缺口隐约传来的金属铿锵摩擦和凄厉的才叫让他颤抖起来——到这个时候,才懵然想起,原来自己是第一次上战场的。恐惧第一次袭来,一步步靠近,双脚益发虚软,他的牙齿已经咬出了血,强迫自己不去看沿途一张张扭曲着不肯闭眼的死沉面孔,还有不时出现在眼前的脱离了身体的断腕残臂,向厮杀的战场靠近。
有人发现了这个没有武器,也不懂掩藏的闯入者,一贯高高在上的副城主成为了一个新鲜的猎物。但是,地精灵保护了他的身体,不断有刀锋想砍到这个在一片搏杀中大摇大摆冲过去的对手,刀锋滑过他的身体,却犹如砍在岩石上,除了将衣袍割划得更加破烂不堪,什么也得不到。
“纳孟提将军!”
在战斗的最前列,一个威猛的身影挥舞着长刀站在一片利刃之中。第二军团素来勇猛,领兵的斯派克将军更是具有比其野蛮名声更加出众的军事才能。今天清晨,他还有些郁闷地在济斐城扮演守卫的角色——相比防守,他更热衷和擅长的是进攻。现在,城墙倒塌,士兵惊恐,防御混乱,战局将始就陷入绝境,可他却在浴血的艰难中找到难以抑制的兴奋。军团纵队司长忠实地执行长官的命令,将惊惶失措的幸存者和守备军重新组织起来,密密麻麻堵住缺口,依靠着主将彪悍的表现和对手明显缺乏经验的迟缓,几乎将城战变成野战。两军就在摇摇欲坠的城墙下来回拉锯。
“纳孟提将军!”达文从两队工兵的缝隙中挤到前列,躲过几只突刺过来的长矛,将沉迷于战阵的将军拉回来。
比寻常人高一倍的强壮军官用满是血污的手抹了把脸,才看见来人:“你还没死?”
“快!我要做什么?”他只是副城主,主管城务的副城主,若不是城主最后一刻终于选择龟缩在家里,是轮不到他站在城墙上的。
“去做栅栏!栅栏!堵住缺口!”
拥有精灵魔法的人,杀人可不擅长,但手工绝对优势。
好容易爬到阵前的达文又迅速爬了出去,一阵忙乱之后,最初的溃退就被军团长沙哑的声音稳住了。尽管北方军发动了三次冲锋,可是,在第二军团极具杀伤力的防守和随后堵上来的用树木和荆棘编扎而成的屏障面前,北方军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很顽强啊。”虽然五年前的坎培拉屠城让阿克帝拉对纳孟提的印象坏到极点,也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个将才。她的士兵第三次退回来,纵队长们只好绞尽脑汁组织第四次。
“圣军里也不都是蠢材。”修伊斯皱着眉头看着士兵们有些疲累的身影:“可是,终归是我们一方太弱了。”
站在他身后的预备队长以一种惊恐的眼光看着满脸不以为然的长官,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完全不在乎他们是第一次参加攻城战的新兵。
“已经不错了。”阿克帝拉博得一片感激涕零,她在操练时严格,但在实战倒未必那么苛求:“让他们停止吧。”没有新的办法,继续强攻只会浪费人力。
号兵看看修伊斯冷冷默然的神色,在第一声号角犹犹豫豫吹响之后,便断断续续呻吟开来,绵延一片,当浑厚的声音消逝后,留下一片寂静,累累尸身狼藉地扑在地上,在死神的狞笑中哀叹生命终结的痛苦。
进攻停止,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达文紧紧抵在的栅栏后,新鲜的血液和着满面尘土,结成一块快褐红的泥,一贯用上好的脂油和果蜜呵护着的皮肤从没有遭受如此对待,用疼痛大声抗议着。他没有动,当喊杀、搏斗、金属切开皮肉的钝响都不见了,才发现耳边是雷鸣般的呼吸声。还有仍然僵硬着不肯松开长剑的手指如生铁般的沉重。
“中场休息呵。”不知何时走过来的纳孟提将军懒散地用绷带一圈一圈裹住手掌。他踢踢身旁的木头:“干得不错。”看来济斐城里也不全是蠢蛋。如果那个胆小如鼠的城主被天上掉下的石头砸死就好了,他眼前的年轻人就能理所当然的成为一个不会找麻烦的助手。
长长喘口气,达文才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兵力够吗?”
“如果出城的五千人够聪明,在外面逛逛马上就回来,应该还能顶着。”冷哼一声,虽说一个兵团对一个兵团,守城一方占优势,但士兵永远都不嫌多。只分出五千人去追击对方一个兵团,只为对军部的命令有个交代,这种事情只有法皇枢里的纯正官僚才干得出来:“卡兰特军团我是知道的,一向长于奔袭突进,寻常人根本追不到,眼下只希望威尔顿郡的防务足够坚强。”
听起来不妙。达文苦笑,他只要守住他的济斐。
“当初为什么在坎培拉屠城?”
纳孟提将军惊讶地看他一眼,不相信这个前一刻还不安发抖的年轻人竟有了闲聊的兴致。可对方固执的眼神让他不禁回想五年前宣布将郡都屠杀干净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人们好像只是惊讶于他的残忍,又好像很麻木的接受了他的残忍,除了初初几天的指责之后,法皇枢和军部在讹诈他一笔不菲的脱身费之后,便风云清淡的让他官复原职。没有人关心他的想法,久而久之,连他自己都将之视为一个不可捉摸的回忆。
“那时我只有两千人守城,军团被军部借走了。”
“守不住,就屠城?”
“黑巫师的军团都是从被占领的城市中招募的,我不能再留给他一个兵源地。”
达文看他一眼,这个名声狼藉的男人谈到此事的表情至今坚毅如初。
“……不过,我一心为了皇朝的胜利,皇朝却一心只想要我的钱。”
“所以,您还是干了一件蠢事。”
“没错,是件蠢事。”
用一城的生灵换来一句“蠢事”的评价,达文恻然。军部和军团对城市没有感情,他们被隔离在军营的笼子里,外面的街道、店铺、酒馆、人声和吵闹都是陌生而冰冷的。于是,人才被铸成锐利的刀剑,也只有最锐利的刀剑才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
“如果这次也守不住,您还会屠城吗?”
远处传来战马的嘶鸣,断断续续,模模糊糊,却听不到人的声音。先前燃烧的火箭升腾起的浓烟也渐渐稀薄了。破败城墙外盘踞的军营恢复了沉默,如张着大嘴的巨兽,露出锋利的獠牙,却不急于扑咬过来。
“今天到此为止。”纳孟提将军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极亮的一道光芒在布满血丝的眼眸中闪了闪,又归于混沌。他又踢踢栅栏,扯出一抹古怪的笑,便向着伤员安置的方向走过去。
达文却还是盯着远处,眉头一点一点聚拢,表情一点一点扭曲,初经战阵之后,获得暂时的喘息,才发现浑身颤抖得几乎没有知觉。慢慢的,肩头传来温热的气息,如同坚实的土地一样让他安心。那是他的精灵,虚幻又真实地安慰着他。人类的厮杀,破坏,摧残造成的血腥,噪音和恶意不断折磨这个崇尚平和,洁净和自然的异族的脆弱神经,可它依然固执地站在他身后,一步也没有离开。
“真是辛苦您了……”
二十岁的年轻人缓缓瘫坐在地上,头埋进膝里,满眼只剩下地面的褐黄,被血污染成灰色的嘴唇轻轻喃呢出的几个字,也被奔逃着的风精灵极速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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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的大纲已经考虑好了,但是……我觉得写得很郁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