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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初战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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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营前一片混乱,战马嘶鸣,满身伤痕,但没有人理会。士兵们都很慌乱,带着惊慌未定的恐怖。他们大多带伤,歪歪斜斜地倒在军帐的夹道边,等着医师来看顾伤势。当从极度惊惶的状态陡然安定,就会有一种想要倾诉发泄的欲望,那些控制不住的嘴不断开合,吐出连自己都不知道意义的单词,甚至有人低泣起来,一时间,营盘里陷入一种反常的嚣闹。
“吵什么!”不远处有人大喝,威严的声音镇住了大半的人。
是普拉吉尔•特伦副队长。他懊恼地瞪着这些刚刚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的新兵:“没有人告诉你们军规军纪吗!既然可以动,就马上列队!”
瘫坐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爬起来,慢吞吞地聚拢。特伦看着他们散漫的样子,抽出鞭子甩得呼呼作响:“快点!要让军团长大人再重新教导你们一遍吗!”
鞭子并不可怕,因为副队长很小心地没有碰到他们分毫,但是军团长……所有人哆嗦了一下,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整齐站好。
特伦终于勉强扯出一个笑容。他招来一个纵队长,吩咐他带他们去军医那里。
终于安静了些。
可是,当唯一生动的源头消失后,剩下的,就是死一般的寂静。营盘中还有士兵来回巡弋,也有军官四处奔走,却连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唯恐触怒神明一般,他抬腿走向主帐,执长剑的卫士笔挺地立在门前,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看他撩帐进去,特伦心里嘀咕一句,打点精神,以十二万分的小心看向首座。
“逞英雄很爽吧。”副队长的出现完全被无视了。修伊斯翘着脚坐在椅子里,微昂的下颌,斜吊起的眼神,冷冷的风凉话,甚至还惬意地在手指间玩弄一支羽毛笔。
阿克帝拉苦着脸躺在长榻上,强迫自己无视这人对待伤者的恶劣态度。血水染红了半边衣裳,撕裂的伤口暴露在外面,任凯特拎着止血膏向里塞。剧痛让她的牙齿都要咬碎了,可仍倔强地硬挺着不出声。凯特掌心下的肌肉崩得死紧,让她怀疑她会不会突然抽搐。
“好了。”
长长舒一口气,伤口不再流血,只裂着肉红色的狰狞笑容,凯特犹豫了下,不知要不要用回复剂。
阿克帝拉摇摇头,今晚原计划有夜袭,主将总不能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只要止了血,这些疼痛总可以忍受的。
“副官,你在等什么?”察觉到凯特的迟疑,修伊斯立即拧了眉头。
“大人,今晚还有行动,现在用恢复剂……”凯特总是满足阿克帝拉的意思,虽然修伊斯冰冷的目光让她退缩,但仍大着胆子提议。
指尖的羽毛笔转得更欢快:“你只有两个选择,是副官喂你喝,还是你想让我来?”
凯特默默拿起药瓶,喂阿克帝拉缓缓咽下。
“都出去。”
凯特又犹豫地望了望躺着的伤患。
“怎么,还要请个奶妈过来吗。”
普拉吉尔本就是听到消息才急匆匆来看看情况,见到阿克帝拉还活着,也就放心了。他拽过不放心的凯特,略略行了礼,就迅速消失在主帐里。
“下次你可以更英雄一点,单枪匹马地去敌阵叫嚣,不是更吸引眼球。”
“我、我只是中了埋伏。”尽管浑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阿克帝拉还是争辩了一句。
这个军团全是新兵,总不能指望这些最多不过杀只鸡的年轻人到战场上和正规军团对峙,到时不用刀剑,只是那肃杀的场面和气势就能让他们崩溃了。阿克帝拉不会幻想凭着自己战前一番激昂的讲演就能驱使着一万人为自己拼命。好在此次他们并非主攻,远远跟在欧姆兵团的后面。驻地不远处就有一个圣军的据点,她和修伊斯不约而同地将它作为练习对象,隔三岔五带着部分士兵进行攻击演练,不知是他们太勤奋还是对方太愚蠢,十次中总能得手七八次。渐渐的,对方也龟缩不出。
但是修伊斯带兵出去时赢的次数比自己多两次。阿克帝拉不自觉想要追回一成。于是小心带了一个纵队再次去“演习”,小胜,她便也不贪心的回来了。却没想到回程有了意外。
想在修伊斯面前扳回面子,却丢了更大的颜面,阿克帝拉想拿刀砍死自己。如果她有个正常一点的未婚夫,绝不会在未婚妻大难之后唯恐对方不死一样地冷嘲热讽。
“是中了埋伏还是心不在焉。”修伊斯冷哼一声,只觉瘫软在那里的阿克帝拉真是难看。
早在她带兵出营,他就在后面派了暗哨,回程小路上的异动他是知道的。可用窥视术一看,才发现圣军的伏击漏洞百出,连旗帜都高高杵在山崖上。于是他嗤笑一声后,就将之抛诸脑后了。
可是,没想到他仍是高估了她的智商!
修伊斯又将牙咬得生疼。暗暗作几次深呼吸并提醒自己虐待伤员不是贵族应有的风范,才勉强安坐在椅子上。不过吐纳间的冰霜和双眸喷出的怒火依旧目标明确:“说吧!你是受了什么刺激,才会犯这种比草履虫还低级的错误。”
她知道今天的行为很愚蠢。
可是,其实她可以不愚蠢的。
对她来说,驻地不远处的那个圣军驻点,是一个太容易欺负的靶子,守备于此的军官带有明显的学院教条色彩。不论出击、防守、勤务,甚至是日常的通行口令,都可以从教科书中找到例证。就算她和修伊斯对此人的智商深深怀疑,可他无疑对北方军的新兵实战适应工作作出了巨大贡献。可为此,她对每一次都轻易败北的对手怀着深深的敬意。
不过,这种敬意显然不足以让她停止恶劣的骚扰行为。今天,她就兴致勃勃地在驻点外摆开阵势,进行军团模拟野战的演练。
一切似乎都很顺利,敌人一如既往地上了圈套,被引出工事后,在反复冲击了五六个回合后就开始溃退——看来前几天刚刚教导的战斗技巧有了提高。她并没有追击,达到目的之后还是要适当维护敌人存在的必要性。
所以,她有些得意的撤退了。
在得意之余,觉得有些意犹未尽的她不顾部下的劝阻,亲自担任斥候的工作——这是她犯的第一个错误。临时插花的她显然不是熟练工。当她在复杂的山路上绕了些时候才发现隐藏得十分蹩脚的敌人时,自己的人马也已经距离陷阱十分近了——这是她犯的第二个错误。尽管如此,参考圣军一贯的无能表现,就算明知前方有埋伏,她还是踩了进去。新兵需要学习怎样在突发状况时保持冷静,执行命令,被经验蒙蔽的她轻敌了,将这一次的伏击当作一个操练属下的机会——这是第三个。就算这样,当她发现混战在一起的两股人马陷入胶着时,她还是有足够的时间向大营求援的。尽管修伊斯可能因为未婚妻丢了颜面而大发雷霆,也不会放任一整个纵队被消灭。
可是,她却在战场上遇到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人。于是,一切都鬼使神差了。
当她顺手撂倒一个扑上来的士兵时,却在回身的死角里发现一个显然蓄谋已久,举剑想要偷袭的军官。结实的肌肉,灵敏的身手,迅猛的力量,心下一寒,下意识格开后反削一剑,堪堪从对方鼻梁上擦过,削去几缕头发,露出一张许久未见,但刻骨铭心的脸。
记忆中温柔微笑着递过糖果的少年已经变成一个满眼冷酷,一脸风霜的男人,早没有怜惜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饱含仇恨的低语:“没想到吧,恶魔之子,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小小跳开一段距离,四周部下和敌人在成双结对地厮杀,一时间竟谁也没有留意主将。两人在战场中被微妙的隔离,虽然耳边喊杀不断,但足以让她露出一个惊诧的表情:“可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当然是来要你的命!”
霍华德像看见猎物的野兽一般兴奋起来,他与阿克帝拉原本就由同一位剑师启蒙,彼此一招一式都十分熟悉。但一个是必杀的狂热,一个是隐忍的退让,不多时,她便有了大大小小十多道伤口。
“霍华德!”
就地一滚,险险躲过兜头劈下的利刃,身下的碎石将伤口磨得更大,她终于有些坚持不住,像是突然被亲人粗暴对待的孩子,委屈地唤道。
如果让修伊斯知道她会在战场生死相搏时有这种表现,应该会将她立时轰杀吧……可是,霍华德只是冷笑一声:“你以为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我就会犯以前一样的错误?”
更加犀利的攻势袭来,她持剑抵挡,另一只手中燃起火光,却并不猛烈,只随着两人的攻防不断飞绕,干扰霍华德的视线。
“哼!”丝毫不受影响,霍华德迎面撞向一簇急速飞来的火花,在阿克帝拉的惊呼中,在她的手臂上斜削下一大片血肉。光亮散去,他露出完好无损的脸,睇睨着跌坐在血泊中,一脸苍白的阿克帝拉:“你的黑魔法可是依托我的血,你以为这种攻击会对我有效吗!”
“至、至少,”挣扎着站起来,她再次握紧剑:“作为这次伏击的将官,拖住你,你的部下似乎就乱成一团了呢。”
两军交战,士兵们依凭的多是将领的存在。但是,当战前鏖战,主将互相厮杀,迟迟分不出胜负时,士兵们就只好依靠各自的气势了。北方军虽说是新兵,可是,主管他们生杀大权的有两位。如果脾气性格相对好些的阿克帝拉大人有什么意外,就算他们侥幸逃出去,那个人品和相貌成反比的修伊斯大人绝对会不辞辛劳地将他们碎尸万段的!于是,在金发少爷的恐怖压力下,这些对临阵搏杀还不太熟练的年轻人都奋不顾身地冲杀。反观圣军,个个抱着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心态——就算能带几个人头回去请赏,在上司层层克扣之后,到手的连一杯酒水钱都不够。两相比较,高低立现,虽然圣军数量是北方军的两倍多,竟也只能僵持不下。
“神圣同盟果然和法皇枢联合在一起了吗。”擦擦脸上的血污,阿克帝拉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个胸前挂着象征神圣同盟高层的火焰纹吊坠的男人,是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的存在了。如今他们站在不同立场,抱着不同目的,满怀愤懑,刀兵相向,就算她确实对这个人抱着有生以来最大的愧疚,也不能在征途最开始的地方倒下。
“呵呵,利用比人的盲目崇拜吸引力量,你的父亲可是个好老师!”虽然双方胶着,但霍华德依然信心满满,有人数上的优势,足以让他有时间解决仇人。
“……你也要和父亲比了吗。”轻轻的叹息:“他是教不了什么好东西的。”她依上一块巨石,堵死自己的后方。手下只有新兵,再如何顽强,也没有锻炼出临阵必死的决心,恐怕攻击再受几次挫折,被围困的焦虑就要开始蔓延了。
“只要能杀了你,一切都是值得的!”霍华德再次提剑冲上来。
心中默默咏诵,脸上却惨然一笑:“战场上只有胜负,没有仇杀。霍华德,如果是为了报仇,赔上这许多人的性命,你和我父亲便也实在没有两样了。而且,虽然胜之不武,但是,我到底是个不喜欢输的人啊。”
脚下漫出黑红色的光,繁复的条纹从中显现,越来越快地交织成一个巨大的魔法阵,几乎将小半个战场都包裹其中。阵中升腾起的热浪卷起岩石,将它们熔化,庞大的压力逼迫霍华德不得不停下来。对战的士兵们更是惶恐,多数人从未见识过异能者的力量,有些甚至瞪着惊惧的眼睛,颤抖地喃念乞求神明的宽恕。
战场上使用魔法虽然可行,但因为多数异能者吟唱咒文花费的时间不足以比刀光剑影更快,能使用魔法阵这种大面积杀伤的更是极其罕有。所以,除了最初开始的那一击,战争中途使用魔法的机会小之又小。
可不幸的是,今天圣军面对的,是阿克帝拉。
“以圣名起誓,结六界之气于吾神座下,红炎烈火,十方杀神,吞噬任何犯禁之生灵,以赤天酷日之罚!”
向上蹿升的一团火焰化为千万利箭,极有选择性的贯穿圣军士兵的胸膛。这些可怜人脸哀号都来不及,便化为灰烬,消失在虚无中。剩下的人连滚带爬逃向石缝,侥幸到达目的地的,也没有从火焰的肆虐中清醒过来,恐怖地扭曲着声音。
不受影响的是霍华德,在最初被压倒在地之后,一点一点支撑起来,挪到阵式中央。一脸悲哀注视着一切发生的阿克帝拉,成了视野中唯一的目标。想必连奥弗利亚•维克希尔都没有想到,当初他抽干他的血,灌注到女儿身上,竟让他成为一个无法被攻击的存在。嘲讽地冷笑,长久埋藏的仇恨此刻完全爆发。
一扑,一刺。
长剑没入皮肉,带出一串血花,在空中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鲜艳地洒在岩石上。
“阿克……”
不知是因为魔法阵的压力,或是他太过激动,这一剑偏过要害,只贯穿了心脏上方的脏器。
阿克帝拉没有躲闪,她平静地看着剑锋没入身体,能感觉到肺叶熨帖着金属的冰冷滋味,可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她甚至还能从中找到一丝快感。她的父亲为了她伤害了这个男人,然后她放任这个男人伤害自己,如果霍华德是为了报复,那么她是否也在报复?报复父亲,报复记忆中那两个陪伴了自己童年,也终结了自己童年的巴拉德兄弟……
太可悲了。
终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霍华德,有些不可思议地看了看那个亲手创造的,艳红色的伤口,再看了看她平静得近乎死寂的脸,便陡然恍惚起来。手腕一松,还在淌血的剑刃滑出她的身体。
“克依拉……”
“大人!”
当魔法阵终于停止咆哮,消失了敌人的北方军还昏昏糊糊,领头的纵队长终于发现了一身是血的主将。
身体软下,坚持了几秒,她还是失去意识。
她不知道纵队长奋力将她抢下,也不知道霍华德在此过程中没有任何动作,呆呆望着地上一片血迹。
在昏迷的最后一刻,只莫名想到,还好修伊斯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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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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