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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9、双头蛇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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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厅里的人总不吝于展现出各种交际手段标榜自己的存在,虽然默哀堡里没有法皇枢中那样刻板的繁文缛节,大家相互表达情感的方式也十分粗野直接,当好感和恶意在空气中不断漂移时,阿克帝拉明显舒了一口气——她最希望的,就是所有人都将她遗忘。这当然不是因为怯场,而是回避与身边那个人的婚约的存在。她无法想象当有人举杯向她祝贺订婚时,她应该把那杯酒喝下去还是喷出来。小心翼翼地看着另一个当事人,他的神经显然比她坚韧许多,惬意地靠在椅子上享受侍者奉上的水果和饮品,怡然自得,眼眸偶尔向大厅里的人群中转一转,更多时候在细细品味装饰幕墙的艺术品。
所以,她这么紧张是不是有些蠢?阿克帝拉挪动身子,自暴自弃地想。反正他们也交谈了几句,适度表达了相互友好的愿望和今后和平合作的希翼,也算完成任务。至于往后如何相处,就明天再说吧。
终于想到了解决方法,松了口气,才有心情摸摸盘子中的水果。
维克希尔先生唇边一翘,喝下薇娅夫人递来的酒,翠坦妮叽叽喳喳地炫耀日益精进的骑术,派勒姆斯只有在母亲再三催促下才哼哼几声。他很满意,不住地夸将小女儿的天赋过人,并且对妻子的操劳和辛苦表示感激和赞美,如果忽略掉左边沉默别扭的一对,是一幅万分和美的画面。
上位者对左右两边截然不同的态度让席下私语不断。原本得知先生那位默默无闻的长女回到默哀堡时,引起许多担心。在职者大多习惯了奉承薇娅夫人,以世俗的眼光看,先生只有派勒姆斯一个儿子,就算翠坦妮小姐比较得宠,但将来的继承人实在只能是男孩。无论怎样,都是薇娅夫人的孩子,不管将来谁得势,依附于夫人总不是错处。况且帕德西斯家实在财力丰厚,其中的好处不仅仅是权势和前途而已。但是,在有外来者出现时,格局就需要更多考虑了。听闻先生对左方的长女也很重视,甚至将德塞克里克家的公子婚配给她——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不过以今天的冷淡看来,又好像不是如此。
举手投足,一扬一笑间,便有许多盘算。
卢卡瑟没有在乎上位表演的喜剧,倒是细细观看起下方的表现。他阴暗的气质因为埋身在影子中,倒像是古芒节窥视世间的幽灵。
不远处,橘发的葛立特•艾菲斯心情不佳,就算身边的副官费尽心力寻找话题,周围的军官满眼羡慕地恭维都改变不了他今天糟糕的情绪。他是北方军中与卡兰特兄弟齐名的年轻将领,不久前刚升任军团长,就算武功无法和希林斯那些年长者相比,却是军中绝对的新星。十五岁起投靠维克希尔先生,从仆从到重臣,一步步努力到现在的位置,自认为对先生的心思已十分了解。所以在他十八岁被介绍给小主人之后,先生偶尔投来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和有意无意的试探让他相信自己会得到无人可及的重任。于是,他自觉与她保持距离——先生不喜欢有人与她亲近。可如今,这些心思仿佛成了自作聪明的笑话,伴着上方那位金发少年唇边若有似无的欢愉,像一记耳光重重甩在他脸上。
“所以说,做人就不要自以为是,否则一定会出丑。”
嘲讽的声音轻轻飘过来。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到了。旁人自是莫名其妙,但葛立特浑身一僵,很明白对方在影射什么。
葛立特捏紧杯子,硬挤出“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的表情。他一直都认为卡兰特兄弟极具军事天赋,否则不会比他还年轻就合领了军团长一职。但显然,这位法耶•卡兰特绝对是个心理阴暗的家伙。自己明明主动输出善意,却无一例外招来恶毒的回应。可这次,主动挑衅无异火上浇油,葛立特绝对不是善良的人,他下定决心,只要对方再多说一句,手中凝起的冰刃就会毫不犹豫地扔过去。
“法耶。”莱伦斯•卡兰特吃力地从一群军官中挤出来,双生子间的默契一看到对方嘴角的弧度就知道他又想挑事了。性格敦厚的兄长赶忙充当缓和剂,拢过弟弟的肩膀,向一边僵硬的葛立特抱歉地笑笑,将祸源拖走。
“我说,他没有得罪你,何必刺激他。”莱伦斯虽然也对葛立特的心思不以为然,但不认为是多大的错处。
“哼,先生重视他?重视他就不会是我们去圣纳夫了。”法耶还是阴笑,但对哥哥没有恶意。
时间女神的沙漏不急不缓地流动,并不理会旁人的愿望。就算阿克帝拉坐立不安,薇娅夫人兴奋难耐,翠坦妮指高气昂,葛立特尴尬难堪,也无法影响太阳上升的速度。大厅里喧嚣更甚,看到维克希尔先生轻松地谈笑,大家也放松地玩闹,一扫祭祀的肃穆庄重,和相熟的朋友享受难得的欢愉。
丹方则忐忑不安。他刚刚听到一则消息,一条让他左右为难的消息。他看向薇娅夫人明艳的脸,觉得不忍。东家应该更谨慎些。在他的观念中,一旦许诺了婚姻,那么就该一心一意,相互扶持才对。现在东家既然再娶,薇娅夫人对小主人也过得去,便该知足了。他叹息一声,不情不愿地向上位挪动,
“东家,那位妇人生产了。”
丹方控制得很好,那音量不大,刚刚让维克希尔先生听清楚,顺便一字一句都送进薇娅夫人的耳朵里。果然,她的愉悦立即凝固在脸上,戒备地盯着丈夫的脸。
维克希尔先生没有遮住眸中的惊喜,这一瞬妻子已是不存在的,他翘着嘴角,大声询问:“男孩女孩?”
嗡嗡声立即停止,连阿克帝拉都吃惊地瞪着父亲。
还俯身作私语状的丹方万分尴尬,四面八方射来的视线像石头一样压在身上:“是男孩。”
薇娅夫人的脸霎时苍白。她侧过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子女,目光最终落在一言不发,缩着脖子的派勒姆斯身上。说到底,她与维克希尔先生的婚姻是在帕德西斯家族的逼迫下完成的。黑巫师需要上层势力在北方三郡的支持,况且不管怎样她都为他生育了两个孩子。这样的筹码足以使她登上默哀堡女主人的位置。可论感情,丈夫对她的私人兴趣小到极致,留宿右塔的时间一年中可按天计。大抵男人都是有欲望的,尽管并不强烈,偶尔也会有些风闻传来传去,只是她还来不及计较,便散得无影无踪了。薇娅夫人只当丈夫对男女之事天性冷淡,自然不放在心上。可,一年前,品味高绝的先生似乎真的动了心,一门心思投在一个情人身上。不仅让侍者唤她夫人,还在佩特拉城中辟了一栋屋子给她。薇娅夫人每每想探探,总没得手,那女人有孕后更防备得滴水不漏。她恼恨之余还侥幸期望,却没想到那女人真的生了个男孩!
再咬牙切齿也不能在众人面前失态,薇娅夫人牙龈生疼,还维持着和颜悦色。
“那孩子呢?在哪里?”和所有父亲一样,维克希尔先生急切地想得到孩子。
“东家,等祭典完毕再去吧……”丹方劝说。无论如何,不过是个私生子。
“那是我的儿子!”
孩子的性别咬得极重,像在药剂中投入催化品,立即使人群中冒出不安的气泡。
依附于帕德西斯家的人都知道,薇娅夫人的孩子也做了整整五年的私生子。作为继承人,是否有婚姻关系这个条件已经处于暧昧的位置。如果生母得到宠爱,薇娅夫人受到冷遇,那么北方政权继承人的人选也模糊起来。毕竟,现在先生的儿子有两个。
阿克帝拉略想一想,便知道了父亲的意图。实在与她没什么关系,但投向薇娅夫人的目光中不免有了怜悯。生性对婚姻这码事有些刻板的她是不赞成父亲乱来的,就算对继母再腹诽,表面也装得恭敬。像私生子这种事总是和法皇枢那些不检点的官员们联系在一起,就算其中有所深意,也不是滋味。
但对正失意的女人来说,继女的可怜便是赤裸裸的羞辱。薇娅夫人隐忍的火气无处发泄,阿克帝拉正好撞上来。
“阿克帝拉小姐,您那是什么眼神?”美人的怒火中轻柔地泛着毒气:“您有了新兄弟,有什么不满吗?”
这么快就引火烧身?她尽可能以晚辈的姿态应对:“听到喜讯,却想到自己的生母,便有些伤感呢。夫人,您多心了。”
维克希尔先生正端起茶杯,闻言担心的觑了一眼。
“哦?长久以来都是先生的独女,如今突然多了弟妹,一定很不适应,所以才会不悦吧。可毕竟是喜讯,我想您的心情应该纯粹些才是。”
虽然不明白夫人为何突然发难,座下不少人伸长脖子想看个究竟。
阿克帝拉颇体谅,只当此人受了刺激,一时神志不清,自认倒霉。反正听到自己有了新兄弟的确不怎么欢喜,被训斥倒也不冤。
一直看戏的修伊斯勾起一抹笑:“夫人,您不知道她高兴的时候就是如此表情吗?天生如此,改也改不过来。您是继母,这么长时间,总该体谅了。”
犹如被敲打了一顿,阿克帝拉目瞪口呆,不悦地盯着修伊斯:就算为我解围,也无须想出如此离谱的借口吧。
可对方回以“你自作自受”的一瞥,头一偏,便将她忽略了——论赏心悦目,对面喷火的妇人更有优势。
短短几句来回,两人的表现可谓目中无人。相比阿克帝拉隐忍的态度,修伊斯是肆无忌惮的,作为一个外来者,也不小心翼翼。在将维克希尔先生的立场仔细揣摩后,显然与帕德西斯家对立要比态度暧昧好得多。如果他的角色是克依拉抵挡继母不善的盾牌,那他也会将克依拉变作对付外人的一把利剑。既然两个人已经绑在一起,初始的一致对外便心照不宣。
“修伊斯少爷,您还不是维克希尔家的一员,请不要随便插话。”这是她与金发少爷的第一次交锋,对方的嚣张让她万分不悦。
“您误会了。我只是想恭喜您,您又多了一个儿子。”修伊斯绝对知道如何刺激一个丈夫另觅新欢的女人。
阿克帝拉在裙摆边碰碰修伊斯的脚。她领教过他毒舌的功夫,可不想让本就情绪失控的薇娅夫人更加丧失理智。
一方怒火中烧,一方冷淡收场,维克希尔先生笑嘻嘻地:“那么,让那个孩子和他的母亲住进默哀堡吧,右塔前部还有一些房间,她和她的兄长都可以住进去。”
哗然,薇娅夫人额上的青筋跳得厉害,右塔是她的势力范围,怎么容许被楔进异物。
座下立即有人看懂了女主人的脸色,急忙纷纷异议。
“先生,默哀堡是重地,不可以让没有身份的人进入。”
“她的背景需要好好盘查,就是查清了,也只能住在外城。”
“没有婚姻关系所出的孩子,是不被承认的……”
耳朵里每听进一个字,维克希尔先生的脸色便沉一分,座下谏议的人每说一个字,身上也哆嗦一下。终于在先生阴森的面孔下闭了嘴,但姿态上倒□□着——这个时候退缩,会开罪帕德西斯家,就算先生的脸色再差,也不可能将十几个人一同治罪,所以再如何不安,也不能退缩。
卢卡瑟冷眼看着,异议者中除了一两个副官,并没有军团长的身影。葛立特,卡兰特兄弟都不约而同退到人群后方,挂着冷嘲热讽的冷漠。帕德西斯家的势力在军队中的蔓延显然不太深远,但其实真正能造成影响的正是军团长们的态度——这便是军队政权的坏处了。
似乎也不想多说。维克希尔先生阴沉地,扫一眼一旁事不关己的阿克帝拉和漫不经心的修伊斯,再次见识到女儿的任性。
其实谁都没有见过先生的怒火,往往只要他皱一皱眉,便足以引出一场血腥。第一次看到他眸中燃起火光,大多胆颤心惊,就连薇娅夫人也不敢直视丈夫的眼睛,侧着身子抚弄女儿裙摆上的花边。
“似乎在古芒节上打定主意一定要违逆我的心意,嗯?”阴凉的调子让大厅一片寂静。
阿克帝拉不满地撇撇嘴,父亲吓唬人的手段经年不变,却每每让大群人瑟瑟发抖,也不知是气场太庞大还是别人太胆小。
“那么,诸位今天想违逆我到什么程度呢?如果说我要让长女阿克帝拉•奥姆•维克希尔和修伊斯•德塞克里克合掌一个军团的话。”
吐词间“维克希尔”和“德塞克里克”两个词咬得极具警告意味,让座下的人无不垂首。方才为着新生儿惹得先生不快,现在再不满,也不敢哼一个字。
按耐不住的是阿克帝拉。原想不过是一只龙骑兵队,已经把毫无经验的她折磨惨了,现在又是一个军团。父亲怎么能拿那么多人的性命开玩笑?可嘴未张,脚上便钻心般的痛。修伊斯的靴子狠狠砸在她的脚趾上,未婚夫投来森冷的目光,满眼警告。
于是,痛极的呼声生生堵在喉咙口。
太阳终于爬到正中,在满屋的寂静中,默哀堡的古芒节终于结束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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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我很慢,我知道大人们很不满,我知道男女主到现在还没什么发展实在很过分……可是,我也很无辜啊……努力努力,今天再更新一点……至于这两个愁人的孩子,看把他们凑合在一起的话会不会彼此也努力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