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塔大陆编年史》润傲

74、蕾丝、糖果和漱洗室3

　　默哀城堡左塔的房间不多，只因主人长年不在，尘封许久，如今终于多了些许人气。可又缘于游历归来的小主人心情明显不佳，塔中服侍的仆人不敢放肆，神经紧绷，规规矩矩一板一眼地守在自己的职位上，唯恐行差踏错。

　　阿克帝拉此时坐在客房床边的凳子上，捧着头一径郁闷。伤势未愈的凯特依旧苍白无血色，只清醒着，靠坐在床头，满脸无奈：“你既然已经回家，自然不可以像以前一般恣意。”

　　依然捧着头，阿克帝拉神情恍惚，心智仍旧震荡中：“有没有可能是假的？”

　　上午，被告知凯特已无大碍，没等松口气，侍者就来传：“薇娅夫人请小主人过去。”

　　“薇娅夫人？”思考许久才将那位栗发美人从记忆中挖出来。她一直习惯了城堡中只有她和父亲两个人，却原来这里已经有女主人了：“什么事？”

　　“夫人说，请小主人过去便知道了。”

　　平心而论，阿克帝拉对继母这个身份真心没有任何排斥。从未见过母亲的她自觉父亲孤单太久，没有人陪着才把全副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并且原就不善良的个性在致力于“秘密事业”的过程中越来越扭曲。如果哪位女子能诚心与父亲厮守，她一定尊重感激。可惜，帕德西斯家的小姐在她心情最糟的时候闯到面前，以那样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姿态发表一通宣告，第一印象自然极差。现在又这样理所当然地遣人来找她。对这个女人的好感度便跌到底了。

　　不过，虽然父亲从未在她面前提及这位继母，可她实实在在与父亲举行过婚礼的，阿克帝拉再腹诽，也不想一开始就剑拔弩张。

　　于是，来到右塔，与布置内敛的左塔相比，右塔便是一派奢华。大约珠宝店生意的大半收益都用来装饰这座居所。穿梭来往的仆从也多一倍以上。沿路墙壁上连绵不断的名画，雕塑，用玻璃罩保护着的艺术品，无不凸现这里的主人有怎样的品味。塔底改装为会客厅，整面墙的壁炉让房间充满松木香味，吊顶灯全部用荧矿石制成，四壁镶嵌打磨光亮的石面，只需少许光线就可富丽堂皇。

　　薇娅•维克希尔夫人装扮端庄，翻裘领的披肩，束身玫瑰色长裙，腰间一条羽毛状的金链子闪着暗光，十足贵妇模样，高挑身份，精心描绘的妆容，在阿克帝拉眼里，也不得不赞叹这是位少有的美人。

　　“阿克帝拉小姐。”在继女行礼后，薇娅夫人矜持地抬手。那姿态和接见臣下一般：“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听说您已经回来好几天，我们应该早些见面的。”

　　尽管是默哀堡的女主人，可左右塔间有严格的划分。薇娅夫人的权力触角至多伸展到中央庭院的边缘。所以，对阿克帝拉一回来就呆在左塔的行径绝非没有计较。她暗暗打量这个女孩儿，与前几年的那次会面相比，显然不一样了。一扫印象中的萎靡，现在不论是神采还是气势，都有一种迫人的味道。

　　阿克帝拉对薇娅夫人有意无意的敲打不可置否，自顾自坐下——默哀堡是她的家，她要拉把椅子不必请示别人。

　　可看在别人眼中，就是大不敬了。薇娅夫人藏在裙后的手紧了紧，并未说什么，也对面坐下，推上一杯热茶：“多年来漂泊在外，家中的事情都不太知道，您知道维克希尔先生虽然对您不闻不问，可还是关心您的。”

　　“我知道。”将手悬放在冒着热气的饮料上方，果然暖和。上次见面是不欢而散吧，她后母的架子倒摆得很足。

　　“您到底是长女，我已经准备好了房间，今后一家人住在一起，要好好相处。”

　　“房间？”阿克帝拉抬抬眼：“我已经有房间了。”

　　“那里毕竟是维克希尔先生工作的地方，现在和以往不同。先生工作繁重，出入往来的外人很多。您是位小姐，到底不合适。而且，我听说除了学业，您还未受过系统的礼仪训练吧，今后有社交场合，不注意会惹人笑话。”薇娅夫人示范一般风情优雅地端起茶杯：“就像现在，茶杯不是用来暖手的。”

　　看来这位夫人是想把她像金丝雀一样关起来。阿克帝拉扬起笑，一派天真：“父亲从小告诉我，他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他的仆人也是我的仆人，左塔不过是仆人出入，被看见也没什么。再说，既然身为维克希尔先生的长女，就算就失礼的地方，难道有人敢当面笑话不成？这样大胆的人怕还没有生出来吧。”

　　夫人和蔼的微笑僵硬了会儿，绽放得更加艳丽：“阿克帝拉小姐，默哀城堡的规矩里，先生的孩子们要住在一起接受教育。您虽然已经毕业，不过据我所知，圣纳夫只注重魔法，对修养、文艺和学识都有所欠缺，我希望您可以理解，”毕竟我们是一家人。”

　　“父亲的孩子不是只有我一个而已吗？”这次，则是无辜的表情：“搬来搬去也麻烦，夫人如果请了老师，请他们去左塔就行。”

　　“您！”陡然拔高声音，而后深吸口气。作为母亲，个性好强的薇娅夫人最无法忍受的便是自己的孩子被冒犯：“我想您应该知道，我与维克希尔先生育有一双儿女，派勒姆斯少爷和翠坦妮小姐。”

　　“父亲从未和我说过。”如果当年这个女人冲进圣纳夫是父亲的默许，那么从始至终都没有向她提及的那两个小孩她当然可以无视。阿克帝拉看着眼前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闷闷冷笑。默哀城堡里的真正规矩是，只有父亲亲口向她介绍过的人，才有高人一等的资格，就连薇娅夫人，父亲都没有提及。她只念当年她能进圣纳夫，身边还有丹方伯伯跟着，才尊她一句“夫人”，难道说她仗着自己生了两个孩子，就真可以支使她了？

　　掩在手袖中的拳头紧握，指甲刺进肉里，薇娅夫人再次确定继女极不讨她喜欢。维克希尔先生和她结婚是为了帕德西斯家族的力量，这点她很清楚。虽然婚后夫妻不冷不热，可她统管□□右塔和对外珠宝生意的账目，丈夫从未过问。对这个前妻的孩子，丈夫在她面前只淡淡提过几次，态度甚不在意，近两年则几乎完全不提了。她也开始冷笑，在默哀堡没有母亲家族靠山的小丫头，能嚣张到几时？

　　“那么，我现在就介绍给您吧。”打量着阿克帝拉毫无装饰的简单衣着，她又恢复了一派高贵模样。

　　门口的侍女急忙去唤，不一会儿，就打破房间中凝重的沉默：“翠坦妮小姐和派勒姆斯少爷。”

　　看到这对姐弟的第一眼，阿克帝拉就反感。她对一切如桑格一般年纪的小孩子都不悦。迎面昂头进来的小女孩几乎是被天鹅绒，蕾丝和宝石装饰得闪亮的橱窗娃娃，圆嫩的脸，乌亮的眼，红艳的唇，继承了母亲一头亮丽的卷发，蹬一双粉色的皮靴，眼底可见被骄纵出的不可一世。后面跟着男孩，衣饰简单些，可还是贵族家的华丽打扮，被姐姐扯着进来，神情有些不安和胆怯。

　　“母亲。”

　　薇娅夫人爱怜地摸摸女孩的脸，才向着阿克帝拉：“这是您的妹妹翠坦妮小姐，和您的弟弟派勒姆斯少爷。”

　　阿克帝拉冷眼看，也没站起来致礼。

　　面对长姐犀利的眼神，男孩明显瑟缩下，想躲进母亲手臂中，可又被推出来。女孩则毫不客气，圆圆的眼睛瞪着阿克帝拉，仿佛有许多不满意：“母亲，她就是那个姐姐吗？”

　　“是的。”薇娅夫人对女儿的气势十分满意：“她就是阿克帝拉小姐。”

　　“听说您以前是在贫民区生活的。”翠坦妮转向阿克帝拉，小脸满是不屑：“听说，贫民区里的人连吃的都挣不到，只好靠乞讨和偷窃，是吗？”

　　阿克帝拉还没堕落到与小女孩较劲的地步：“大部分来说，的确如此。”

　　翠坦妮简直就是嫌恶了：“那你也做过这些？”

　　“翠坦妮！”薇娅夫人像掩饰什么似的轻喝。

　　“没有。父亲不会允许。”阿克帝拉不甚在意。这位翠坦妮小姐能当面提出这种问题，可见是被宠坏了。

　　可投来的目光满是不信，翠坦妮小姐撇撇嘴，立即决定这个曾经被贫民区污染过的女人不配做自己的姐姐。

　　“派勒姆斯，您怎么不说话？”薇娅夫人的注意力转向一言不发的儿子，鼓励地推推他。

　　男孩怯怯抬头，可一看见对方沉沉黑色的眼睛，一股惧意爬上来，连忙重新缩进母亲怀里。

　　“派勒姆斯？”轻轻喊着，不悦的目光却投向阿克帝拉，仿佛是她的不是。

　　只略略扫过一眼，做了十几年独子的阿克帝拉决定忽略多出来的弟妹，反正他们在右塔，自己住左塔，不会有什么交集。

　　“维克希尔先生很疼爱翠坦妮，”薇娅夫人淡淡开口，炫耀般的：“无论这孩子要什么，都是满足，上次竟然将满满一盒打磨好的红宝石给她当弹子。”

　　“那确实疼爱。”目光看向那个依然畏缩的男孩，让她想起圣纳夫学院里，在家中严厉和冷淡氛围中成长的同学。

　　“没错，最近我还听说维克希尔先生为翠坦妮订下一门婚事。”

　　“这么小？”将这些话完全当作炫耀，阿克帝拉端起茶，可笑地看着翠坦妮小姐一脸骄傲得意，可见对这门婚事也十分满意：“是哪家的少爷？”

　　“自然是名门中的名门。”精细描绘过的唇高高扬起：“德塞克里克家的修伊斯少爷。”

　　茶杯陡然一斜，烫热的茶水泼上手，阿克帝拉不知是震惊还是呼痛地轻叫。

　　至于之后她是如何胡乱应付后匆匆离开右塔，她已经不记得了。她只知道在路上每迈开一步，心跳就快一分，最后，在长廊中飞奔时，心跳便如擂响的战鼓一般。

　　箭一样冲到左塔，一脚踢进父亲的书房，将再次受惊的仆人推到一边，入眼的是橘色的葛立特•艾菲斯拔出的寒光闪闪的长剑和他那张惊异的脸。

　　“阿、阿克帝拉……小主人？”

　　葛立特绝没有想到如此无礼冲进来的竟然是多年不见的人，呆了片刻才发现自己还握着剑，慌忙收起来，来不及行礼，冰冷冷的命令迎面砸来。

　　“退下。”

　　阿克帝拉的目标是坐在书桌后，一脸兴味的父亲，此时没心情和葛立特叙旧。

　　“是。”葛立特恭敬的行礼，转身又向维克希尔先生致意后，退出。离开时还想着通知同僚们远离左塔。

　　“怎么了？”见阿克帝拉狠盯着自己不说话，维克希尔先生笑嘻嘻地打破僵局：“我又惹到你了？”

　　“修伊斯•德塞克里克是不是在这里？”

　　“你做什么这么紧张？”维克希尔先生的笑容突然高深起来：“我知道他是你的同学。可我不记得你和他还有什么其它关系。”

　　本来的确也没有什么其他关系，可从父亲口中说出来就让她那么不舒服。她也着实想不到那历史渊源的德塞克里克家族会和父亲这样身份禁忌的人扯上关联，而且还让他们的下任家主……“等等！他应该在白鹰城堡，怎么会——”

　　“反正你到时也会去救他，所以既然他先一步逃出来投奔我，为了不让心爱的女儿再奔波，便收留他了。这样不好吗？”

　　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全身。尽管她明白父亲是真的爱她，但有时这个坐在书桌后永远向她微笑的男人会让她深深恐惧。

　　“阿克帝拉，为什么要瞒我呢。这次回家也只不过是暂时探望，一待你朋友身体痊愈，下一步就会去白鹰城堡了。我可以理解十来岁的女儿某些叛逆行为，但是，你已经二十岁，在某些事情上是不是应该听听老父亲的话呢。”

　　“……你打算怎么处置修伊斯？”阿克帝拉对父亲的询问躲闪得狼狈：“让那个翠坦妮嫁给他？”

　　“这个嘛——”维克希尔先生沉吟片刻，摊摊手：“其实我还没决定——不过，那位少年的容貌的确是珍品。好东西总要给我亲爱的克依拉，对不对？要不，干脆把他给你吧。”

　　这用玩笑语气陈述的威胁。听着父亲将那名少年像玩具一样摆弄，阿克帝拉心里十分不舒服。不过，如果表现太过在意，必然引起他的不悦，将矛头指向修伊斯。从小到大，但凡与自己亲近些的同龄人都是这样被排除掉的。她只好纹丝不动，任父亲审视的目光来回滑动。

　　“呵……”一阵轻笑之后，维克希尔先生仿佛没有说过前一句话一样：“你的朋友似乎已经清醒了。你应该去陪陪她，以免失礼。把葛立特叫进来吧，他掌管军团，你要对他柔和一点。下次进门温柔些，那门很重，用脚踢不痛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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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灵感啊没灵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