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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蕾丝、糖果和漱洗室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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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山城佩特拉,是一座名副其实的依山之地,依傍极北山脉的一片山壁和山壁前一块山谷。在山脉独特的玫瑰色石头上拼凿出石屋,街道,店铺,广场和长廊。远看,山体被雕琢成整座城市,分为三层,三层中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分热闹。每每夕阳西沉,光芒中玫瑰红的城市会被染成血色,暗示这座城市的意义。
佩塔拉最上层的几十条石板街,贩卖和居家混杂的石屋间隙中有一条小道,顺着两侧高高拔起的崖壁只让两人通行,蜿蜒向上,直达悬于佩特拉城上的默哀古堡。宏伟的古堡骑坐在山崖上,与城市最上层还有一百多米的距离,高高在上的位置也决定它高高在上的地位。传说,古堡的原主人曾与妖精一族血斗,战争中留下的血染红了整座山,才成全了佩特拉城美丽的玫瑰颜色。亡者的尸体抛下山崖,填平了山谷间嶙峋的乱石,才让佩特拉城有平整的道路。也是如此,尽管佩特拉人来人往,可没人敢在阴森森的默哀堡逗留。直到十年前,一名商人从当时城主手中将城堡买下来,大肆翻修,颇闹腾了一番,市民们才知道默哀堡迎来了新主人。
再后来,几经风云,佩特拉成了北方的中心。居于北方三郡的人都知道,默哀堡,是黑巫师,北方特别执政官,奥弗利亚•维克希尔先生的家。
城堡以前后提拉神像和日神神像为中心,划分为前庭和□□。前庭颇热闹,一栋栋装饰精美的小楼中居住着佩特拉的富有居民和北方特别执政官第十二军团和私人军队的将官们,间或也有店铺商贩们的据点,很有城镇的模样。□□则冷清很多。高起的建筑群由左右两座石塔带领,凌空俯视前庭的矮小。这里便是维克希尔先生起居作息的地方了。左塔比右塔高许多,于是,黑巫师的通常占据左侧,而他的妻子儿女则住在右侧。
惯例,左塔上经久不见人踪,女仆每早打扫了顶楼,便关门落锁。维克希尔先生只在塔旁一栋三层大房子里作息,极少进到塔里。可这一天,左塔上忙碌起来,塔顶的浴室前,女仆们一边小心注意着热水,一边预备下轻柔保暖的上等织物。她们并不敢出声,准备好了便默立在走廊一侧,与伫立的女妖雕像面面相觑。
浴室中一块诺大的浴池,四角盘踞着振翼的飞龙,龙眼俱是雕琢精巧的宝石,无论是选料还是材质,都恰到好处。龙口喷出热水,漫出的水雾与石壁上组成花纹的油灯中荡出的香精混在一起,格外缥缈醉人。顾不上绘着彩画的玻璃窗外阳光真好,浴池四周垂着厚重的帘幔挽起,恰恰封住通往外间的门缝。这样菲迷的气氛,让趴在池壁边缘的克依拉像猫一样眯起眼睛。
久违了的享受。背着凯特飞了三天才回家,顾不得浑身血污又在病床前不眠不休守了四天。凯特伤得那样中,头两天连药剂都咽不下,不巧父亲又外出,她只得将佩特拉有名的大夫请个遍,才勉强保住一条命。终于稳定下来,才有闲暇放松心情。
浓稠的奶白色池水轻拂她的背,盘坐在光滑的池底,满足地叹息,回到她专用的房间里,那野游岁月的辛苦和艰难似乎都远去了。
直到太阳斜斜照进房间,再次懒散地擀直身子,才饱足地起身。帘幔外早备好衣物,一件一件精细裁剪,恰倒好处点缀着蕾丝和宝石,不同于学院中的干练简洁和野游时的便捷朴素,此时散着一头黑发,被蒸汽熏得脸色嫩红的克依拉,十足娇养千金的模样。
“丹方伯伯!”
一开门,便见到垂手侍立,满面含笑的老仆人:“好久不见!”
“的确是久,小主人怕是忘了怎么回家。”丹方眼角湿润,怪嗔地拉着她。这孩子天涯四海地漂着,一点儿也不体谅长者的心情。
“哎呀,”别扭地拧开手,急急岔开话题:“我回来了,可没见到您!”
“是东家回来了。原本外出时间更长些,可一听说您回来,又急急回赶。”
这次,克依拉有些小心翼翼:“父亲,没生气吧?”自从圣纳夫逃出去,她就像出笼的小兽,只在乡野奔窜,就连父亲殷殷切切的家信也只当没看到。虽说是不想让法皇枢抓到她,可隐隐也有任性撒野的意思。依父亲的脾气……没由来浑身一抖。
“难道东家生气,您就不去见他了?”将克依拉推一推:“快去吧,已经等好久了。虽然瘦了些,不过精神还好,就是被教训一顿,也受得了。”
“丹方伯伯……”
“二十岁就别撒娇了。”再推一推:“让东家等不耐烦了,就不只一顿教训。您的朋友,我会照看,就只管去吧。”
又扭捏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理由,只好一步步走下高塔。沿路的摆设与记忆中丝毫不差。冬日的阳光从敞亮的窗户中射进来,将螺旋楼梯晒得暖暖的,仿若又回到十岁的年纪,刚刚搬进新家,父亲将糖果藏在城堡的某个角落,由得她围这楼阁长廊不知疲倦地疯跑,直到捧着战利品回到他身边炫耀。
一路上没多少人,克依拉看看风景,逗逗庭院中的小鸟,磨磨蹭蹭挨到父亲的书房。
斯塔•卢卡瑟此时在面对上司。高瘦的身形和半白的头发称着冷酷的脸,说话的声音平板机械,没有感情的起伏,可内容极有条理。他从因菲特实验室主动要求被劫持离开,到成功为维克希尔先生签订“哭泣皇后之约”,至今,则负责北方三郡的财务并参内政,可以说平步青云。虽然如此,可卢卡瑟明白,面前这位黑巫师尽管重用他,可并没有一星半点的情谊。应该说,他与追随者们只用各种各样的需要联系在一起,充满了距离,就算不乏有人忠诚地奉献忠心,可这位主子始终冷淡。
就如此刻,房间里壁炉的柴木噼啪作响,气氛凝滞。卢卡瑟身子挺得笔直,冷肃的神色似乎与往常一样,只是唇角抿得更紧,比往日透出一股烦躁的情绪。
是的,烦躁。
他原是个极少这样的人,但自从来到黑巫师的阵营,面对此刻坐在书桌后也是一脸不悦的人,这种令人恼火的情绪就时常出现了。当初离开法皇枢,是为了脱离那种机械,无效率也无意义的下级官吏生活,更是为了摆脱自己身为一个毫无异能的异类所受的嘲笑。那样义无反顾的背叛,来到北方,施展自己的才华,唯一不中意的,便是新主子的冷酷残忍比外传中的名声更厉害些。更让人头疼的,这些冷酷和残忍常常在不必要的时候发作。
“先生,他们宣布投降。大雪封山,早无路可退,并且半年来我方的围困也让他们元气大伤,连城主都被他们杀了。这次投降,断没有再叛变的可能。”一个下午,这句话他不知重复了多少遍,道理一次次讲,情理一番番说,可书桌后面的先生比他更不耐贩,每每都是眉峰一挑:
“我说过,要让他们付出代价的。您可以出去了。”
那嗓音甚至带些危险的味道。也只有卢卡瑟才能毫无所动地坚持:“再围困下去只是不必要的相互消耗,让我方也因严寒损伤不少。”
“这不关我的事。”微微侧身,手指在书桌上轻轻敲打:“我只要结果。”
再次忍耐下几乎要爆发的情绪。黑巫师是个报复心过剩的人,为了一次不得已的背叛就要消灭几千条人命。这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己方将士的围城艰苦,却实在没有意义:“先生——”
“卢卡瑟,”蛇一般冰冷,没有任何不快,可让人从骨头里渗出寒意:“也许您该反省一下与上司说话的方式。我也该反省,是不是太纵容您了。”
“先生,我——”
“父亲!”
门口的侍者来不及阻拦,就被女孩儿推开了。撞门近来才发现房间里不止一个人,尴尬地敛起太过讨好的笑脸,堪堪维持住一名淑女的模样。
卢卡瑟被打断,暗中皱眉,却发现看到的并不是印象中有资格叫上司“父亲”的人,而是一张十分陌生的女性面孔。
轻敲的手指停下,眉梢跳一跳。
感知到危险的克依拉直觉后退半步,可一想到现在逃走的后果,立马止步。
眉梢再跳一跳。
“父亲……”顾不得外人在,立即讨饶。退后的半步迅速补回。
不止门口失职的侍者惊惧得瑟瑟发抖,连卢卡瑟都惊异起来。
似乎那软软一句撒娇把一切责难都叫没了,无奈轻叹,正色:“这是现管财务并参内政的斯塔•卢卡瑟;这是我的女儿,阿克帝拉•奥姆•维克希尔小姐——她平时不会这样冒失的。”
“小姐。”卢卡瑟行礼,将一切表情压下,不留痕迹地打量这个从未见过的人物。
克依拉万分乖巧地回礼,举手投足都向父亲表示她的确不是个冒失的人。
“好了,卢卡瑟,你——”
“先生,请您撤回围城的决定。”冷硬闻名的参政官绝不会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放弃坚持。不得到满意的答复,他绝不主动离开房间。
克依拉闻言立即好奇地看看他。
预计中的勃然并没有发生,长长的沉默之后,维克希尔先生挥挥手:“您看着办!”
克依拉左右张望一下,更加乖巧了。
惊讶这次掩不住了。他瞟一眼门口的女孩儿。是因为她在场的缘故?躬身隐藏一抹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和侍者一起退出。
“父亲……”门刚一关,克依拉便扑上来,扯住父亲宽大的衣袖,将脸埋在那个宽厚安全的怀抱里,态度良好,争取宽大。
维克希尔先生则咬牙切齿:“死丫头,是忘了路还是当我死了,嗯?竟敢三年不回家!”
“嗯……”只好干笑,死也不抬头,只用脸蹭啊蹭。直蹭到脸颊下的胸膛柔然下来,一只大掌抚上她的头,才恍然想到,真的,似乎很久没有回家,很久没有挨着这温暖,很久没有看到父亲的脸……手臂圈得更紧,就那样静静依偎着,动也不动。
“又耍赖。”维克希尔先生再叹息一次,百味齐涌,怀中的孩子不知不觉已不能用单手圈护住了。上次见到她,似乎还是个纤细得让他只敢小心翼翼捧在手中的玻璃石,现在,已经是磨砺过的钻石了。只是善于察言观色,见他责怪就撒娇的习惯一点儿也没变。
想到这里,眼中的笑意再也抑制不住。这是他的女儿,他的阿克帝拉。
警报解除,长长舒口气,脸就被捧起来,让父亲细细看。
“这是什么?”手指抚上额际的浅痕,维克希尔先生温柔的问。
“这个……跌了一跤。”她又想把脸埋回去。
维克希尔先生直直盯着她,直盯着她冷汗津津,才轻叹——见到女儿,他只怕又要老去几岁。
从父亲脖子上滑下,靠坐在长椅扶手上,依然依着父亲,讨好的傻笑慢慢变成真正喜悦的微笑。
两个人都不说话,只这样安静坐着。
“晚上去塔里用餐?”半晌,父亲才轻轻问:“听说你回来了,丹方早吩咐了厨房。几乎可以办宴会的菜肴。”
“唔。”克依拉可有可无地应,眼中的父亲,依然高大,稳重,黑亮的长发一丝不苟地后梳,在脑后束起,文俊清雅的脸和眼睛上的单枚镜片,很书卷,一袭深墨绿的袍子裹住修长的身形,样式简单,只于胸前佩一挂白金链子,便比旁人多一分迫人的气势。以她的眼光,竟和懂事以来一样,父亲的模样从未改变过。
“你的朋友,伤势好些了?”清清淡淡的一问。
像在享受风景时突然被蜂蜇了,身体僵了僵,她微微坐直,支支吾吾:“她,她只是同学,我看她受伤了,才……”
“如果不是她受伤了,你也没打算回来,对吗?”维克希尔先生笑得很和善。
“没有!在森基奇城我就打算回家了!我还打听了珠宝店,可店长出门了,真的!”冷汗快速渗出,立马润湿后背,但与父亲对视的眼睛一刻不敢离开。
阳光安静的照在两人身上,镀上金色的光圈。
良久,维克希尔先生轻笑,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今天晚上打算做什么?”
“休息。”克依拉,或者是阿克帝拉,戒备地望着父亲:“她伤好了,我就送她离开。”
“你喜欢,就留下吧,都已经进了默哀城堡了。”不可置否,那语气好似在谈论一个物件或玩具。
阿克帝拉默然,她不确定父亲这句话的真假,可毕竟自己已经二十岁,早不是没有主见和主意的年纪。
“呵,不用紧张。年轻人结交朋友很正常。你长大了,也该有自己的圈子。”维克希尔先生一味安抚,镜片后的眼睛弯成月牙儿:“如果不放心,你去看看她吧。父亲我要处理完今天的公务才有时间陪你晚餐。”
“好,”从椅子上滑下,犹豫片刻,轻轻吻上父亲的脸:“见到你很高兴。”
“我也是。晚上见。”微笑着将唇印在女儿的长发上。
门再次关闭。随着女儿的衣角从视线中小时,维克希尔先生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最后只余一抹森冷。
“真是可怕的脸。小公主看到了会被吓哭哦。”
细长的,戏谑的声音响起,在维克希尔先生座椅背后慢慢凝成一个轮廓。英俊堪比艺术品的容貌,银亮的长发,浑身雪白长衫挂慢饰物,远远望去十分刺目,这便是布拉德。
维克希尔先生没有回头:“你应该和她见一面。”
“小公主一向不喜欢我。她歧视一切非人类,特别是魔族,就算我费心讨好她近十年也没成效。”抱怨着,手肘撑上椅背,头颅靠近维克希尔先生,姿态十分亲密:“刚刚回来,我知情识趣,不破坏她的好心情,够善良吧。”
“善良?”
“不要用这么嘲讽的语气嘛。身为魔族,竟然多年没有行恶,很丢脸的——算了,只要你心情好就成。不过,小公主回家,你却不高兴?”
“她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哎呀,我说,父亲的保护欲是不是太强了。她又不是只会要糖吃的小孩儿。再说,女孩子间总有不能说的小秘密,需要和女朋友一起讨论的。你多年来不许同龄人亲近她才养成她那么不讨喜的个性,再干涉下去,小心被讨厌哦。”
维克希尔先生冷笑:“毒草就该早点拔掉。你去查,那丫头是什么背景。”
布拉德夸张地表示疲惫:“知道了。不过你就不能体谅体谅我吗?昨天才发现地盘中有入侵者。”
“入侵者?”
“没有,另一个魔族。好像来自那位精致得过分的漂亮孩子。默哀城堡是我的地盘,我也从来没有和人同居的打算。”
手指轻敲两下:“那个德塞克里克家的小子?如此年轻就和魔族缔约。”
“呵呵,很头疼吧。看那小子的模样,只怕今后小公主会被欺负——我说了,表情不要那么可怕,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不过呢,牢里还关着的那一个才是麻烦。如果被小公主知道了,她不哭闹才怪。他身上流着小公主的血,又不能随便杀掉。头疼吧,头疼吧,尊贵的维克希尔先生要怎么办呢?”
“不管我怎么做都是家务事,你只要做好我吩咐的就行。”
维克希尔先生顿一顿:“既然阿克帝拉已经回来了,也就没有什么可顾忌的,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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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有变化,润润到现在还没有适应新环境……所以……所以……大人们多多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