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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南方的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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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里一丛篝火驱走初冬的寒意,外面的风打着旋儿吹起枯草,高高抛起,又重重摔下。坐在火边的克伊拉瑟缩一下,向暖源挪了挪。
“冷吗?”坐在她身边的少年关心地问,一只布满鳞片的手拾起一把身边的干树枝,一股脑儿丢进火堆里:“要不,这毛毡给你。”
“不用了。”克伊拉看着他身上单薄的衣服,笑得很干涩:“一点儿也不冷。”
从柏哈出城向南走了二个多月,便好几天没有见过大片天空了。南方的山区连绵,纵然树杈上剩不下多少绿意,光秃秃的枝杆竟也能遮天蔽日。加上冬风一天比一天嚣张,飞鸟走兽隐匿得无影无踪,行路也便愈加艰难。
不过,没想到惊喜倒藏在这穷山恶水之间。那日她正咽着粗粮喝着沟水,一边回味圣纳夫学院的牛肉馅饼一边摁着夜鹗的脖子纠正它挑食的臭毛病,三步外的枯草甸子里陡然一阵乱响,肩膀上的鸟儿即可扑棱棱地警戒起来。就在她跨步支剑默念咒术时,先是跳出一只灰鼠,在然后便是那条她一辈子都不肯能忘记的胳膊。
自从伯明克镇一别,竟记不清究竟过了多久,有时她看着溪水中的倒影,都觉得这样一张脸与学院中意气风发的“万年第二”绝然不同,但看到吉尼•巴拉德,只纳闷他竟逃过时间的折磨,模样与初见时都无差别。
似乎绝想不到会在这种荒山野地里撞见她,吉尼就大大的眼睛瞪得更圆,在哽哽噎噎吼了她的名字后,只顾围着她团团转。
“阿克!”吉尼•巴拉德看着克伊拉消瘦的脸和额边一道浅痕,伸手想碰又怕唐突:“怎么这样瘦?那夜就那样走了,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突然停下,想到那次分别的光景可不愉快,便有些揣揣地看了看她。
也想到鹿月庆的那天晚上,克伊拉便有些尴尬和难堪。当着别人的面哭出来,无论那人是谁,事后也会让她悔不当初,更不要说一阵郁结之后,耳边还幽幽追来一句:
“还、还有,哥哥也很担心你……”
何必说这样明显的谎话。事隔多年,霍华德•巴拉德仍然是恨不得生吃了她的模样,想必只会担心她活得太滋润吧。
“你怎么在这里?”
感叹自己这几个月来,被逼得这样硬生生转了话题也不知多少次了。
“我、我来采药。你知道哥哥他——”
一挥手,克伊拉阻断他的话。现在不想听到霍华德•巴拉德这个人,听一次心就痛一次:“那能不能带我走出去,我好像又迷路了。”
于是便结伴。才有现在,寒风苦路的夜晚,依着岩壁,伴着想念但不想见的人,心思罕见的悱恻起来。
“你要去哪里呢?”白日里一直带她顺着山路走,倒也没问究竟想去哪里。此时此刻,坐在火光中的克伊拉依然是儿时模样,心里藏了事便开始别扭起来。吉尼觉得开心许多,依着儿时的惯例,她一闹性子他便哄着:“吉多城里的冰花典礼要开始了;莫卡亚斯城外的雪莺鸟也开始产卵过冬。还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到时会很热闹的!”
“说起来,你我都过了爱凑热闹的年纪吧。”看到吉尼一脸神往和他二十岁的资历着实不相称,却一点儿也不显得怪异。在打量打量自己,克伊拉有一种被击打的挫败:“再说,你不是野游者么,光明正大地凑热闹,小心惹麻烦。”
“不会,不会!”他咯咯笑得颇满足:“我和哥哥都不用再东躲西藏了。南方对野游者比较宽容,况且哥哥现在还颇受尊重哩。我们的生活已经好很多了。”
“是吗?”怀疑地挑眉。路经的城镇给她的感觉可不是这样。村民们看她的眼光是露骨的防备和敌视,比北方更甚,让她连停留都要冒风险。
吉尼愣了愣,恍然大悟:“你不是神圣同盟的成员吧。”他摘下藏在衣服中的一枚火焰纹的坠子,黄橙橙,亮闪闪,几乎闪花了她的眼睛。
“只要戴上这个,大家就会很友好的。”没有看到克伊拉瞬间难看的脸色,他像分享糖果一般将坠子挂上她的脖子。
“你怎么会和这个组织有关系?”虽然没有拒绝他的分享,但也绝不会感到欣慰。对于“神圣同盟”这个名字,混迹于柏哈小酒馆时便如雷贯耳了。在南方俨如地下法皇枢一般的存在,两年间崛起的速度令人瞠目。比法律还严苛的教条在信仰的包装下竟让人心悦诚服地顺从。一方面,以神的名义与法皇枢的官员交往,做出一副恭臣良民的姿态;另一方面,“特赦”那些没有“泯灭信仰”的野游者,为己所用,对另一部份“完全被神抛弃”的不羁者则采取更为残酷的迫害。于克伊拉看来,是比法皇枢还要丑陋的存在。
“哥哥给我的。近一两年与他交往的人很多。”吉尼满意地看着带着他体温的坠子贴在她的肌肤上:“我还见过同盟里的圣女大人啊,很温柔的一个人。”
“哥哥……”吉尼还是一副毫无尘垢的神情。无论霍华德在干什么,都绝不会让他亲爱的弟弟沾染到一点点污秽与黑暗。而自己,应该是排在必须隔离的名单上的首位吧。
“阿克?”发现身边的少女黯淡下来,吉尼忙伸手去扶,递出的却是那条狰狞异常的胳膊,下意识地往回缩,不想却被她拉住。
抚着粗糙不平,嶙角突兀的皮肤,指尖下的冰凉直达心际,扯起一串酸痛。这是自己的错,是她人生中犯下的第一个罪过,因此格外揪心,却没有资格责问任何人。面对这个被她重重伤害依然笑得明朗的男孩,又怎么再过苛责。他如果是神圣同盟的成员,倒也不错,至少生活安定,也不用在恐慌颠沛中度日,说不定慢慢也能过上正常生活。
“阿、阿克?”吉尼有些手足无措,就算他知道克伊拉不会害怕他的怪异,他也还是想把自己的丑陋藏起来。
“还痛吗?”又问蠢问题,怎么会不痛。
“不!不痛,真的不痛!”吉尼小心使劲往外挣。
洞口窜进一股寒风,把篝火猛摇几下。克伊拉看两人裹着的毡子都极寒酸,想来南方的山区的山区果然与北方的冬季差不到哪里。腕间一紧,拉过那只犄角嶙峋的胳膊,在男孩惊呼一声后,头便枕上他的肩。
感觉挣扎得更厉害,脑袋更任性的向下压:“叫什么,小时候我们不也常常靠在一起午睡。”不满的抱怨,在吉尼的肩头寻到一处舒服的位置:“有些冷。这样比较暖和——你别动了——明天,我还要去找到森基奇城的路。”
于是,在火光中,隐约两个小小的影子在跳跃的温暖中靠在一起,如果忽略其中一个不太自然地僵硬外,和画廊里臆想出的装饰画的内容并无二致。
“嘻嘻,真是相亲相爱,不搭理人的哈娜小姐原来也有撒娇的时候。只不过那个男娃娃太难看了,一点美感也没有啊。”
比寒冰还刺骨的感叹声在黑暗中响起,打碎了挂在墙上的,由一条白色缎带围出的镜像中那图画一般亲密的景象。在空旷的房间中那嬉笑被放大了无数倍,包围对着镜像正坐的金发少爷。
白鹰城堡不愧是折磨人折磨得颇有艺术的地方。没有寻常监牢里挂了满墙的刑具,洒了满地的污血,挤了满地的灰鼠和塞了满耳的哀号;这里装潢考究,干净整洁,设施齐全,从里到外透着皇室尊严的味儿。可是,诺大的城堡里,空荡荡地住不满四个人,虽有随身的克劳奇•霍夫曼,私下请来的魔法导师贝纳图耶,并一个看守。但除非必要,他们是不能靠近他也不能和他说话的。并且,城堡虽然修了窗子,可大抵只是个装饰,施了魔法的外景无一例外是沉沉的夜幕,漆黑得什么也看不见,终日里只有几条可怜兮兮的蜡烛带来几许昏黄飘摇的光线。住在这里,头一日还算安逸,往后只好在无尽的百无聊赖中度日如年。
这里的确有逼疯人的潜力,无怪乎有那么多可怖的传言以这里作背景。修伊斯头一次佩服皇室的智慧与幽默,在如此沉闷的窒息中崩溃也许是比血雨腥风的拷打刑求更残酷的事。
而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要忍受魔族的挑逗,实在辛苦。被压抑的人很自然地想要找到宣泄的出口,但修伊斯绝不会蠢到与魔族搭话。对方的目的至始至终就是引诱他投降堕落。在第一日还颇安静之后,终于明白了白鹰城堡折磨人的奥秘后,便开始张狂嚣张起来,或冷嘲热讽,或温言软语,让他充分认识何为不择手段,甚至有时不无恶意的猜想,如果自己答应对答,让它化作逗乐的小丑也是可行的。不过这样做终究是饮鸩止渴,修伊斯大部分时间只得忍耐。
于是多亏了那条白缎带。
当从住宅离开时,鬼使神差将它塞进袖口,到达城堡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时立时将缎带甩到角落不闻不问。当对着漆黑的窗户终于忍无可忍,才狼狈地将它拾回来。可以想见,这一连串的动作足以让高傲的少年纠结好久。可是,毕竟这条缎带是唯一能让他看到城堡外明媚色彩的窗口,只要将那个名叫克伊拉•奥姆巴特的巨型垃圾忽略掉,还是比较尽如人意的。
不过,当缎带中映上克伊拉和吉尼的影子后,魔族像拿住什么把柄似的阴阳怪气起来,让修伊斯扶住椅座的手青筋逐渐暴起。他是大约明白克伊拉与这对巴拉德兄弟有些儿时的渊源,只是他以为她在柏哈街头瞧见他的处境,会失魂落魄更长时间,每想到只一个小男孩就让她得意忘形得令人作呕了。
想到这里,原本青白的脸色更暗沉几分。
“呵呵,贝莱迪少爷,哈娜小姐如此不把您放在眼里,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不如——”
“不如毒瞎她的眼睛,剜去她的舌头,灌聋她的眼睛,砍去她的四肢,然后将她丢进炼狱的业火中,永生永世地煎熬,是吧。”唇边挂起一抹冷笑,精致的面容在近两日的熏染中似乎沾上阴毒的神色,连金丝一样的头发都沉重许多,让人更加不敢靠近。他第一次打断魔族的话,显然要争夺主动权了,一向漠然的声调中满是嘲讽:“你几年如一日地在我耳边吹鼓相同的论调,变也不变。不知是该佩服这种恒心,还是该景仰这种妄想,说实话,你就不能换换新鲜说辞吗。”
魔族的声音迟迟没有响起,想必是要在修伊斯的神情和思想间探究些什么。
“不用费力了。”这一次,修伊斯张狂得几乎要笑出来:“想要入侵我的思想和感情是没有用的,难道你认为我会永远甘心被你玩弄于股掌间吗?”
“断神移念术。”魔族的声调里已经没有调笑,反而是浓浓的戒备:“最高等级的思想封闭术,原来您已经历害到这种地步了——是什么时候学会的呢?”
“一个月前。”事实上,早在结识尤利斯•嘉达弗利之后,便了解到“读心术”的存在。修伊斯既不想失去朋友,又不想让任何人像看小说一样消遣自己的思想,于是便开始修习“断神移念”这门功课。直到坎培拉战役后他被软禁,闲来无聊整日钻研,加之贝纳图耶的指导,才终于成功:“为了瞒住你,倒颇费心思,现在看来,很值得啊。”
“所以,如果不是因为哈娜小姐而愤怒,您还打算继续装下去吧。”
在修伊斯面前,淡淡的烟雾浮现出来,慢慢聚拢为一个人形,一条从地底升腾而起的双头金蛇蜿蜒而上,扭动的身子勾勒出衣着轮廓。修伊斯支肘欣赏,耐心等着一个异常俊美的异族出现在自己面前。
它与当年的商贩模样并无多大改变,不同的是抹去脸上刻意的卑微。一袭宝蓝色袍子和披戴的繁复佩饰颇有些贵妇珠光宝气的意味。此刻正戏谑地高坐在椅子上的人类少年鞠躬行礼,那夸张的姿态正式一种明显的讽刺。
“贝莱迪少爷,在下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小看你,不过原来在下还是犯了这个错误。”
修伊斯好象完全忘了待客之道,任魔族站着,波澜不兴的脸上阴森森地露出嘲讽的笑意,恍如整个人也堕入魔道一般。
“那么,您是怎么打算的呢?在下既然无法探究您的思想,精神上的控制关系也就断了。我族是守规矩的,只好完全从您身体中退出来——这算是对您在修习‘断神移念’术中遭受的折磨给予的最大补偿吧——还是说,您想选择另一种——”
坐于上位的人类少年终于露出满意的神色:“与我缔约吧,魔族。为我驱使,作为报偿,当我死后,即献上灵魂。”
“哦?”魔族别有兴味的漾开嘴角,细长的眼睛上下打量口出狂言的少年,评估货物一般:“真是的,您怎么能抢了我的角色?不过,想与魔族缔约,贝莱迪少爷您——”在修伊斯逐渐难看的脸色前缓缓摇头:“还不够格啊。”
金发少年没有吭声,只是面色严峻,凌厉的目光闪电一般扑去。
“在下感兴趣的灵魂,是高贵,坚毅,充满野心与欲望。这种收藏品才能使在下的陈列室流光溢彩。”他顿一顿,无视少年的冷面,一字一调地慢下来,凌迟这个人类的傲慢:“而您呢,贝莱迪少爷,如果您的人生只是为了守住那无谓的骄傲与尊严,那么,就永远待在白鹰城堡吧。坐在华丽的椅子上的华丽人偶,不会有人挑衅您的矜贵,也不会有人刺激您的自尊,只要像现在这样高高在上,就能保持您无垢的完美。”
修伊斯森冷地盯住它,而后目光移向它身后那火光中依偎在一起的两个身影,神色难测。
“所以,您只适合在下打法时间的玩弄而已,若作为藏品,也只是一颗漂亮但毫无内涵的珠子啊。”魔族颇享受折磨高贵少爷的乐趣。修伊斯提要求的时候很少,被拒绝的时刻更罕见,所以倒是很有成就感。
“野心?”盯了好久,不屑地哼声,修伊斯猛然恶毒起来:“欲望?真是低级啊。低等种族的追求果然也是低等的。”
“低等种族?”虽然还笑着,但眼底冷肃起来。在提拉大神创造的六界中,居于无音城的魔族与居于炼狱中的鬼族的确被划分在底层。但力量强大的它们从不承认这种名声。而被一个如蝼蚁的人类如此称呼,被冒犯的不悦就翻倍了。
慢慢站起,走下椅座,与对面的异族擦肩而过。他早不是三、四年前那个在它面前痛苦呻吟的孩子:“人类追求的是什么?财富?只要我的姓氏还在,能得到的钱财比格塔大陆的一半还多;美貌?命运之神将这样一张可笑的脸安在我身上,就算厌恶,我也不用在皮相上要求更多;权力?只要我想,法皇枢的一半都是我的——这样说来,与你缔约,你又能为我做什么呢?”
“嗯?”绕到它背后,在这密闭的房间中肆无忌惮起来。他搭上他的肩,指尖的温度和魔族的皮肤一样冰冷,温热的呼吸贴上它的耳尖,学着它诱惑他时的暧昧:“你又能为我做什么?”
耳边的一串气息钻进皮肤里,惹得它一阵心痒。不必回头,也能想象冷漠少年一定在罕见地妖娆着。只要愿意,贝莱迪少爷能诱惑所有人的吧。想到这里,它轻轻抖落搭在肩头的手,旋身看见一头披散下来的金发模糊了那张精致的脸,只有唇间一抹轻浮的弧度十分陌生。
“如果我想成为这片大陆的主人,如果我想成为世间唯一的高高在上,如果我想成为天下至尊的主宰,你,又有这个本事为我达到目的吗?”修伊斯缓缓仰首,淡金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汹涌出赤裸裸的,属于人类的欲念。那个清冷矜贵的太阳神就此消失。
魔族摸摸下颌,对少爷的转变微微惊异后,心喜若狂。
两人平视,心思各异。只有修伊斯身后缎带中映着克伊拉沉睡安眠的脸,身前的火光在他后背上涂了一层红黄的薄晕。他和魔族同样惊世的美貌在昏暗的房间中组成令人战栗的图画。
半晌,魔族恭敬地弯下腰:“重新介绍一次吧。在下穆拉比•拉瓦佩特,魔王座下贪欲大公,司掌黑龙骑士团。尊敬的德塞克里克家的修伊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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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2008年的最后一天,为了尽快告别这个倒霉的年份,润润准备好了被褥枕头,和周公大伯提早约会,更新没有,明天请早……回来吼一句:大人们元旦快乐啊啊啊啊啊啊~~~
PS:关于慢热的定义,请参考人类从猴子进化到现在模样的速度,润润保证比它快一点……
又PS:关于“灵魂”……把这一大章看完后如果还有疑问偶再回答可以不???
To xiaolijing 童鞋:本人精神上以资鼓励,可鉴于没有地址,此精神鼓励被邮局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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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此文慢热,大人们,耐心是很宝贵的品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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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应该写在前面的……
再次重申:本文不是温馨言情文啊……想要看两位有“爱”的主角甜蜜恋爱亲密无间的大人们,润润郑重建议:自己写比较快!
另,to夜大人:那个……确实大约5w吧…………(我有锅盖我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