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1、坎培拉战役5 ...
-
克伊拉•奥姆巴特仰倒在床上,在一堆华丽的绣枕中凝眉思考。
环顾四周,那全套精致的压花鹿皮小沙发,镶有信葵和艳日菊金丝纹线的玻璃酒具,浮水暗兽的高脚掐丝花瓶和墙壁上用红铜框裱的雅致画作,无不显示提香•加德列的用心,就连壁架上高原冷木搭建的酒龛,也换上未开封的各地有名的佳酿,唯恐怠慢了室内的客人。不过,克伊拉的注意很少停留在它们身上,她就像旅馆里循规蹈矩的客人,极仔细地不在这个空间里留下太多痕迹。
所以,像这么放松,随意的时刻总是不多,何况在白天,被迫回到岗位的提香常常大胆溜出,拥着某位贵妇或者女侍闯进来共度浪漫时光,这时她就不得不接受被夸张的浓蜜气氛扫地出门的命运。好在这种事情从不在晚上发生,提香很绅士地认为:“天黑的时候让你出门,街上游荡的暴徒们就太可怜了。再说,万一你有了什么艳遇,我总不能阻碍你百年也不会遇上一次的机会啊。”
对提香的毒辣不以为然或者百倍还击之后,当房间里再次剩下她一个人,就有时间检视当天发生的一些事。
皇家近卫队的操演她已经很熟悉,甚至可以在休恩•蒙巴特训练阵型时提供些许意见。图书馆里感兴趣的书也极快地翻阅一遍,有价值的章节被整理拓印在可随身携带的文字板上。现在困扰她的,是来自酒馆中人们私传的消息。
当法皇枢与黑巫师相互对峙时,相对稳定的南方又悄悄形成第三股势力。它由一个宗教团体主导,与各地混乱的教团不同,宣扬主神一元论,有严密的组织架构,被称为“神圣同盟”,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吸纳众多信徒,由传说中得到提拉大神青睐的“使徒”带领,反对多神崇拜,将提拉大神推为唯一至高无上的圣灵,而且不排除用暴力获得这一观点的认同度。于是,在南方滋生出一种特别的武装团体——净化修士团,以宣扬教义为名,推动势力的急剧扩张。在角逐中,神圣同盟对法皇枢若即若离,但对黑巫师的随众深恶痛绝,不但认为奥弗利亚•维克希尔是叛神,以及被邪灵附身的罪恶化身,还将他的追随者形容为丧失人类资格的“底层生物”,这大大迎合了当权者的心意,于是,当局对神圣同盟明确了放任的态度,任由它成为盘踞在南方的民间势力。
不过,在克伊拉听来,这倒很像是在煽动非理性的仇恨和狂热,有些像是利用南方人在道听途说和官员宣传中自然滋长的恐惧——黑巫师本身的高压统治也的确不是空穴来风——达到自己目的的团体。这让她不舒服的同时,又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
“南方啊……”
深夜总是让有心事的人辗转反侧。如果说克伊拉下意识地忽略关于迪明特前线的消息,回避听到某个金发少爷取得辉煌功勋的可能性,那么身处其中的当事者就不能不考虑自己在战局中扮演的角色了。
战场的后半夜,除了夜鸟不甘寂寞的哀号,军营里彻底静谧下来。巡岗的哨兵抱着武器在角落里瞌睡,被星值官一脚踢醒,连惊叫都来不及,灰溜溜地会到岗位上。
远离城市,没有繁华和欲望扬起的尘土,在自然界最原始的姿态里,阵地上的星云流转着眩目的华彩。那是任何人工都无法模仿复制的,只属于夜神的魅力。不过,神明慷慨,如果愿意牺牲些许睡眠,人类还是有机会沉浸入如此美景中的。
尤利斯•嘉达弗利大人作为第五军团的随军神官,仍悄悄携带了一大批与职责无关的仪器。身为白魔法师,天空中传说能透露神意的星图具有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所以,在白天的忙碌告一段落,与修伊斯一起享用过迟到很久的晚餐后,尽管身体和精神已经到达极限,但还是吩咐仆人将居帐遮得严严密密,只留敞开的天顶,摆弄起复杂的观星仪,只是表情和动作丧失了平日的优雅,掺入一种不可名状的紧绷和僵硬。
镜像中幻动的浮彩和其中忽明忽暗的晶莹星子渐渐抚平了焦虑和躁动。不过,当尤利斯发现记录星迹的折页上满是混乱后,还是叹息地放弃了。
自出征以来,他就将自己拘限在马车和医房里,专注于平时很轻易就能完成的工作,一边麻痹自己的情绪,一边躲避参事官弗西莱•雅达吕西大人偶尔投来的,神秘莫测的目光。好在参事官大人似乎十分明白一个不受欢迎者应尽的义务,倒也从未主动向他搭话。
最好明天就暴毙!理应性情仁爱的白袍神官怨毒地诅咒,出生以来即未被如此压迫过的自尊叫嚣着要反抗,但情势却让他自觉是一只被蛇盯主的青蛙,毫无还击之力。
怎么会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
当时任院长的雅达吕西大人找上自己时,不是认为他是一个盲目于野心的傻瓜吗?可现在在这个傻瓜却把自己玩弄掌中。只要一想到出征前夜祝福之门下的谈话,他就如吞下苍蝇般恶心。
握着笔的手在薄如蝉翼的星迹图上刻下深深的痕迹,也不能稍稍改变他恼怒的心情。
观星仪中的美景依旧自顾自地流动着,不管欣赏者抱着怎样的心情,恣意张扬着色彩。
直到,一句轻柔但不怀好意的问候在房间里响起:
“晚安,嘉达弗利大人。”
笔尖直直划过整幅图面,溅出的黑点结束在凝滞的曲线尾端。尤利斯缓缓抬头,映入眼中的即是弗西莱•雅达吕西大人面带笑容的脸。
“您怎么进来的?”他明明吩咐过仆人,况且带有魔法加持的所在具有强烈的排异性,尤利斯可说是毫不客气地瞪着不速之客。
“您要知道,我也算是修习白魔法的术师,虽然能力不高,但也不是惨不忍睹啊。”雅达吕西大人嘻嘻笑着,径自寻到一把舒服的椅子:“您实在不应该责备这种问题。”
克制地闭闭眼,放弃用这种责难达到目的:“很晚了,您找我是什么事呢?”
“当然是关于我们谈论过的那件事,否则我也不愿意出现在您面前扰乱您的心情。”
尤利斯的额头滑过一抹阴影:“我并未给大人任何承诺。”
“但您必定已经好好思考过了。”雅达吕西大人不在意地摆摆手:“关于我提出的观点——”
“陷害修伊斯?那是不可能的!”仿佛下定决心的样子,尤利斯有些粗鲁地打断他。
雅达吕西大人则表现吃惊的模样,瞪圆的眼睛很像被山猫吓到的灰鼠:“陷害?您怎么能这样说呢。我明明是诚心诚意地为德塞克里克大人着想才会这样提议的。并不是要监禁,关押他,只是想让他退出这场对他的前途毫无帮助的战争而已,您为什么会曲解了我的意思?”
“只是为了达到你的私欲而已,不要把话说得那么恶心!”锐利的冷笑着,尤利斯十分明白这个道貌岸然的人在打什么主意:“就算修伊斯退出战局,也轮不到你包揽功绩。你以为伊芳•贾赛福德纵队司长是个摆设吗?”
“贾赛福德大人是一个除了斗争之外什么也看不清的女人,她的见识只限于厮杀而已。况且,我也只希望能在参事官的道路上走得更远,而不是作为实战军官受到提拔。”神官的讽刺对于一个常年游走于政治的人来说无关痛痒,雅达吕西大人听过最尖刻的批评要比这苛烈百倍,那高高竖立的强悍自尊心甚至连颤抖都没有:“所以只要能让军部了解到我的能力,以及我在这场战斗中的功劳就心满意足了。”
也就是说贪生怕死地不敢上战场,只想躲在安全的地方升官吗?尤利斯鄙夷地看着眼前得意洋洋的人:“功劳?到目前为止,我可没有看到你做了任何有建树的事,就算主将离开,身为参事官的你除了跟在列队中间,似乎还没有能与一名普通士兵媲美的功绩。”
雅达吕西大人风云清淡:“这件事以后再说,大人,在下现在希望的,是能够得到让德塞克里克大人离开战场的方法。”
“你做梦!修伊斯•德塞克里克,我认识这个人到现在,从未见他有过抛弃职责的行为,无论真实想法怎么样,只要接受了任务,就会全力取得完美的后果。想让他离开战场,那是不可能的!”
那弯弯的嘴角像在嘲笑,仿佛听到了幼稚的学生幼稚的谬论:“美丽耀眼的太阳神是不会犯错的,对吗?不过据我所知,德赛克里克大人并非没有动摇的时候。三年级的捕杀演练,四年纪的课外作业,五年级的年终考试,他不就表现得有些,唔,怎么说,丧失理性了么?包括那令人印象深刻的毕业考试。大人,作为他的密友,想必您应该知道造成这些的原因吧。”
“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尤利斯•嘉达弗利完全倚仗着自己多年练就的自制才保持了波澜不兴的表情,内里的惊涛骇浪让他平生第一次惊惧不已:“雅达吕西大人,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怎么会?”此时此刻,雅达吕西大人的森森笑容里露出毒牙:“您认为在圣纳夫,我只是一个渎职校长而已吗?大人,作为一个合作者,您这样的态度就太不应该了。”
后背渗出冷汗,这是被对手掀翻底牌的狼狈:“您——您什么意思?”
“嗯,既然您坚持矜持,那么,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就可以了。鄙人希望,能发生某种变故使德赛克里克大人能离开战场,前圣纳夫学院黑魔法系的克依拉•奥姆巴特小姐,有这个分量吗?”
突然盯上尤利斯的眼睛,目光严厉,仿佛正在诘问犯错的学生。
“在您回答之前,请好好想想,您与鄙人合作的初衷——当然,还有,如果尊贵的德赛克里克大人知道他的好友与鄙人有怎样的关系,他会怎么想呢?”雅达吕西大人跨一步,彼此的距离近到可以嗅到他身上浓重的熏香气味。他微微侧头,在尤利斯耳边亲切而缓慢地催促着:
“尤利斯•嘉达弗利大人?”
终于,神官高贵的头颅几不可察地轻点一下。
胜利者笑了,温柔地拍拍对手的肩膀:“多谢,大人。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僵直地站立着,直到访客挑帐出去。尤利斯大手一挥,庞大的观星仪轰然倒地,被划伤双手的他浑然未觉,野兽一般的双眼死盯着来者消失的方向:
“弗西莱•雅达吕西!”
每个字都要被嚼碎一般。
而帐外,星值的第五军团纵队司长伊芳•贾赛福德大人些微惊讶的看到参事官从神官的帐篷里钻出来。她皱皱眉头,盯了片刻,还是缓缓离开了。
毕竟,巡夜是个疲累的工作。
=======================================
大家节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