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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坎培拉战役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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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没有?”提香将一杯酒红色的药水放在床头,描兽镶金的杯子里溢出浓浓的苦涩气味。克依拉压下一股呕吐的恶心感,扭过头去。
“药?这是毒吧。”由于高热而微红的颧骨让她病态苍白的脸露出妖异的神采,只是干裂赤白的双唇显示身体的非正常状态。卧床大半日,反反复复的病情让她动一动身子都能听到骨头碰撞的声音,而提香那张一天比一天难看的脸也时刻提醒她目前的虚弱无力。
“难道还要喂你吃糖?因为生病,麻烦别人的人没有资格抱怨。”对方的不合作态度让他粗鲁地将克依拉从床铺里扒出来,把杯子硬塞到她手里。他有些浮躁,如果可以,几乎想拎着她的脖子强灌。
克依拉不禁无比怀念以前偶尔卧床时所享受的温柔待遇。那时凯特•罗兹细嫩的手轻轻拂过额头的舒畅放松绝对是一种享受。“提香,你就算不知道对待病人的态度,也应该有应对女士的基本礼貌吧。”不情不愿地咽下药汁,早晨吞下的食物立即汹涌地堵上喉咙。
“等你能爬起来的时候再和我讨论这个问题。”再把她塞回棉褥,手心传来的热度让他心情更加恶劣:“我应该请个医生来。”
“不要。我宁可病死在有床铺的房间里,也不要在监狱的稻草里接受治疗。”在皇城,上门应诊的医生会要求病人的身份证明,且有义务举报一切异常。克依拉身为一名黑魔法士的自尊不允许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趾高气昂的警卫队押进监狱。
狠啐一口:“死要面子!”提香知道她的心思:“总有一天你会为了所谓的尊严丢掉小命的!”
“到那个时候你再去我坟头嘲笑吧。”闷在被子里,皮肤的高温不能刺激正确的感知,反而让她瑟瑟发抖:“不能再加一床吗?”
“已经压了两床了!”再压,恐怕她就成了史上首个在床上被热死的人:“给我忍着!”
嘟囔一声:“提香,你再暴躁下去就和阿美达相当了。”
“哼,差着远。如果是她,早在十天前就把你押到医生那儿。”提香将一只熏燃的小碳炉推进被子里,暖暖的温度让克依拉舒服地嘤咛一声,双脚不由自主缠上去。
“是啊,还好不是阿美达。”药效发作很快,模糊中想到一头硬硬竖起的红发和总是一副挑衅模样的好友,在下一波眩晕袭来之前,疲倦地瞌眼,留下床边一脸担忧的提香。
不过,围绕在皇城柏哈的忧虑只作为每日环绕在格塔大陆上喜怒哀乐中的小小一片,很容易就淹没在更精彩,更戏剧的生活剧中。所以如果克依拉沉睡前的喃喃自语传到当事人耳中,一定会引来激烈的反驳,而不会像此刻一样好整以暇地抱着胸,挑着眼,斜睇面前垂手恭立的男人。
“真的只是偷了一只鸡?”
济斐与坎培拉中间地带的一个村落的羁押所里,已经工作了三十年的看守官再次感叹自己中年背运,在混吃等死的惬意生活里招来这么个煞星。他清楚记得是去年年初,他正在办公室里舒服地喝酒吃肉,随便盘算如何扣下囚犯的晚餐为家里硕肥的母猪加菜时,那扇颇有历史沉重感的老木门突然在一记飞踹下轰然寿终正寝。目瞪口呆的他眼睁睁看一个高挑个儿,红发嚣张的女军士目中无人,大大喇喇地踱进来。
小小的看守官也认识第七军团的装束,以为昨天踢了一匹军马的屁股被人告发了,唬得哆哆嗦嗦,差点儿瘫倒。哪知那女军士翘着脚骑上桌子,只令他将关押的犯人全叫出来审视一遍,然后脸色难看地丢下一句:“我还会再来的。”又大摇大摆出去了。
接下来的一年,小村中关于第七军团的奇闻怪事越来越多,而这个叫做阿美达•科林的女军官一路高升之下,竟还有闲暇三天两头光顾他的小小羁押所,看守官忐忑不安许久后,终于接受了暂时请不走这尊贵客的事实,安然之下,也学会在她的淫威下滑头几句,或从她口里蹭些酒喝。
像现在,阿美达摆出一副女流氓欺压良民的标准姿势,看守官配合地扮演忠厚老实的受害者。
“真的,大人,村头老寡妇家的鸡被这小子煮了。此等不仁不义之人,必定是目无法纪的野游者!”
“我怎么觉着,他很像村里旅馆老板的无赖儿子?”阿美达抱胸,一副深思模样。
“怎么会?鼻青脸肿的人都很像,大人许是看错了。”看守官斩钉截铁,神色坚决。
阿美达瞟瞟被讨论的对象双手反缚,嘴里塞着一团看不出颜色的破布,勉强能辨认出的五官因为想挣扎反而扭曲得更加模糊不清。
上级下达各镇全力抓捕野游者的命令,如果发现关押犯人数量不足,会派出更凶霸的警备队“协助”侦捕。所以羁押所常逮来当地的地痞无赖充数,打发上级检察。
当然,能够当无赖,大抵家有薄产,羁押所是想护民还是敲诈,只有他们才清楚了。
“的确,这么一看又不像了。”阿美达不打算扮演拯救者。望望囚室里一堆熟悉的面孔,并没有心里希望的那一张。
看样子女煞星准备离开。看守官笑得益发鲜艳:“是啊是啊,难为您走一趟。小的有好酒,比不得军中的,要不要尝个鲜?”
“哦?”
还不等阿美达应声,那扇经历了多次粗暴对待而摇摇欲坠的门在一记猛烈的撞击下裂为两半,正式牺牲。看守官岿然不动——第五军团默许他凭证物领取赔偿金。虽然将两扇破门板拖到军营比较麻烦,但一所之长有的是免费苦力。
“阿美达。”窜进来的是名叫波勒•托迪加尔的英俊年轻男子,深刻的轮廓,还有微微卷曲的披肩发,一身合体的铠甲可以窥见衣袍下隐隐贲起的壮实肌肉。他是第七军团有名的浪荡公子,安置于军营的房间常年空置,本人则漂泊于各位女性的香闺,享受严肃军旅中的红粉香艳。可以说,所经之处有一半人爱慕心跳,另一半人咬牙切齿。
这样一个猎香者,在阿美达•科林和赫梅斯•李初来报道时便表现出极大的殷勤。阿美达的豪爽不羁与赫梅斯的冷静克制与时下的夫人小姐大相径庭,惯于女性温言柔语的波勒心情澎湃。所以当军团为两位新来的女军士举办欢迎会时,一时微醺的波勒•托迪加尔纵队长情不自禁地把手掌贴到阿美达•科林的臀上。而同样喝得大醉的后者回身一拳,敲掉他两颗门牙。事后在医师的努力下保住了托迪加尔队长潇洒英俊的脸,但显然消除不了这个军团第一美男子的心理阴影。直至阿美达升至与他同级后,大家互相讥笑打闹已成常态,他还是不敢轻易碰触她。
“我当时喝醉了。”当时阿美达辩解,并带有真诚的遗憾。就在大家都以为这个新来的女剑士对打伤上级感到不安时,她却私下对赫梅斯抱怨:“就是因为喝醉了,才只敲掉他两颗牙而已啊。”
幸好这句话并未外传,否则波勒会打击更大。
“又来骚扰羁押所了。”
“总比你骚扰过路妇女要强。”
一旁的看守官作隐形状,同时思考哪一种骚扰更严重些。
“在军营鸡飞狗跳的时候,也只有你这么闲。”波勒轻佻的细长眸子扬起浅笑,在阿美达皱眉前堵住:“掌旗官传令,军团长大人请副军团长大人参加会议,讨论接待第五军团的抵达事宜。”
“会议?什么时候?”
“确切的说是一个多小时前。掌旗官已经让全军所有纵分队以上军士参与搜寻副军团长大人。”波勒似笑非笑地欣赏阿美达越来越沉的脸色:“特别请您费心。”
“赫梅斯说的?”
赫梅斯•李进入第七军团仅半年就被莱克•拉奇尔军团长看中,升任为掌旗官。对能够端着一杯茶就动也不动坐上一天的军团长来说,赫梅斯出色的协调能力和超常的沉默使他格外满意。于是,提拔她为掌旗官,文书处理和军政命令的传达及回馈全数交于她手中。
而如果有一个对自己十分了解的掌旗官,对阿美达•科林纵队长来说,意味着她能偷偷破坏军队纪律逃避无聊任务的机会大大减少。
“麻烦。”阿美达低啐。
“连纵队司长都去了。我们尊敬的科林大人也劳动劳动吧。”波勒最满意看到阿美达明明不乐意还要勉强做出的镇定模样,只有这样,他才能洋洋自得地占据口舌上风。
“哼。赌盘多大?”
“押在西库亚那纵队长身上,一比三的赔率。听说他是最后一个见到大人的。”
说起第七军团的名产,驻地村民津津乐道的,是每个月至少发生五次以上的“副军团长失踪”。而军士们更是明目张胆地取乐,在“谁先找到副军团长”这个问题上大开赌局,甚至拉奇尔军团长也偶尔助兴。
冷哼一声,随意摆摆手便算告辞。在看守官千恩万谢的感激下迈出羁押所,阿美达漫无目的地闲荡。完成了晨间,午间的操练后,武职官员的大部分工作也就完成了。既然要寻找副军团长的所在,就要做忙碌状,免于口舌。于是,在山村田野之间,便出现了一幅奇异的图画——一个身披暗灰色战甲,腰挎长剑,修长健美的女军官,极优哉地在狭小的乡间小路上游荡,偶尔还仗势欺压欺压路过的家畜。
从小生活在小镇上的阿美达,对真正的农园风光很有兴致,脱离了市镇的喧嚣和部队的约束,乐得寻一处僻静调剂调剂。
不过,身为战士的敏锐还是在一片美景中嗅到一丝非常态的怪异。
一栋泥坯筑起的农舍外是低栅栏围成的猪圈,几头白胖的畜牲趴在一洼泥潭里哼哼大睡。几步之外,高高盘起的草垛旁,赫然露出一双熟悉的军靴。
阿美达有一种被流箭击中的倒霉感,瞪着那一小截露出的腿,半晌,才勉强自己跨进猪圈。
果然,和家畜用同样姿势正在享受的,正是被“通缉”中的副军团长大人,祖瑞克•班提。
用力平顺呼吸,阿美达隐忍地用高于平日两倍的音量呼喝:“班提副军团长大人!”顺便粗鲁地向长官的胫骨踹去。
“啊?”虽然迷迷糊糊,但残存的警觉性还是让他睁开眼睛。惺忪中看见一张扭曲的怒容,唬得立即向一边翻去,却忘了身边是蓬松的草垛,于是,一连串动作之后,副军团长以不雅的姿势陷进一堆稻草中。
连刚入营的新兵也能做出比这敏捷十倍的闪避。阿美达一直提醒自己,眼前这个在草堆中不断扑腾挣扎的笨拙男人是比自己大十级的长官,才不至于朝他补踹一脚。
祖瑞克•班提大人最后是被属下拎出来的。
满头草屑,侧脸还有酣睡留下的红痕,小腿有一只清晰的鞋印,班提大人却仿佛身在军帐里一样,以平常的语气和盛怒中的纵队长打招呼:“早安,科林队长。”
“应该是下午好。睡觉也能让人脑残么。”
应当毒辣的时刻就要毫不留情的毒辣。阿美达恶狠狠的,但射出的利剑在毫无反应的脸面前,完全没有效力。
她从未幻想过能有一个英伟潇洒的上司,但到了这个样子也太过分了。不可否认,祖瑞克•班提是一个让人信服的指挥官,在拉奇尔军团长完全成为摆设后,他实际上是第七军团的最高领导者。不论外界对他的非议如何,作为当事人,阿美达明白,班提大人在战术和胆略上是整个军部都无法比拟的优秀人才。从初始的怀疑到如今的信服,在少有败绩的经历面前,她逐渐将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子认作效忠的对象。在没有争取到最高荣耀之前,至少要将前途托付给一个受胜利之神眷顾的长官。
可惜,军部倒不欣赏一个把睡眠作为毕生追求的将领。这位副军团长在非作战日的大部分时间里,其天才的战术与谋略都投入在“如何避开下属,成功隐蔽在能够呼呼大睡的地点且尽可能长时间不被发现”这一问题上,如此反复后,第七军团的大部分士官在侦缉与反欺诈方面的天分一日千里。“副军团长大人真正伟大之处就是能将自己的惰性也作为提升军队战斗力的工具。”波勒纵队长精辟概括了长期斗争的心得,同时对长官的执著毅力表示深刻的敬佩——毕竟每隔十几日就会被精疲力尽而恼羞成怒的下属们围攻一次,但班提大人依然百折不挠地捍卫自己的睡眠权。
“科林队长,我只是小小的休息,何况刚起身的人不清醒……”班提大人还是有些瑟缩的,特别是面对军中有名的“火神之剑”。
“您只有清醒的时候才有价值。可惜人生中有价值的时间还不到十分之一。”对军团的士官来说,最理想的境界就是班提大人仅维持脑部活动,其他不必要的机能全部废止。
“你还忘了吃饭时间。”
“……”
看到阿美达益发扭曲的脸,班提大人的思绪终于明晰起来。对于这个年轻的女军官,他总希望能增强她的幽默感。并非阿美达不合群。而是相较于其他从私立学院毕业和底层提拔的士官,来自圣纳夫学院正统圣骑士教育的她有时过于持重了些。在军队这样乏味枯燥的生活模式中,增加些趣味才是统兵之道。
“……班提副军团长大人,拉奇尔将军令您参加两小时前的会议。”干巴巴的声音能听出火药味。
“知道了,知道了。”慢悠悠地从猪圈里一步步挪出来:“不用这么正式的称呼吧。我才三十三岁,被你叫成了老头子。”
“下官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您有三十三岁。”不出战时最多只有十三岁的水准。
“哦,你说我看起来还很年轻吗。”班提大人沾沾自喜地摸摸脸。
“……大人,请您回营部。”绝对要牢牢把握话题的方向。
不紧不慢地踏上归路。与阿美达的风风火火不同,班提大人绝对是静态活动的爱好者。矛盾的是,在战争状态时,又事事要求雷厉风行。在行军和战机方面,让各纵分队长疲于奔命。不过那种急迫此刻并不需要,他在小路上晃晃悠悠,后面不情不愿跟着下属。
“是有关第五军团的事吧。”这不是疑问,而是闲聊。
“您知道?”脱口而出,阿美达又有些懊恼。
“算算时间也该到了。”仿佛友军的到来是一件麻烦事。祖瑞克大人像在谈论一个不速之客:“军部的命令真是没有逻辑。不过没有逻辑的举动反而会让对手措手不及地露出破绽。眼下的战局一直混乱。黑巫师的眼光似乎并没有聚中在济斐防线上,又似乎刻意隐忍我军的日渐壮大。他到底在想什么……”
班提大人习惯性的自言自语,阿美达就习惯性的听。
“对了,听说第五军团的长官是你同届的友辈?”
一楞,才回答:“德塞克里克大人吗?他是贵族的继承人。”暗指将二人并列为“友辈”并不合适。
“总有些了解吧。”
看来是穷追不舍了。阿美达努力回想有关修伊斯•德塞克里克的一切。提到传言中孤傲不群的长官,就不能不想到下落不明的黑发好友。只是她与克依拉相处时绝少谈及这个人,偶尔提及,好友的脸上总复杂莫测,但确实也没有任何恶劣的评价:“作为贵族,算是品格高尚,作为魔法师,才华无人能及,作为常人,让人无法忍受。”
班提大人诧异的眼光瞟过来:“你的意见?”
“不,是一个朋友。”对那人根本不了解,索性照抄克依拉的话。
好在长官的心思又跳开了,没有追问“朋友”的详细。阿美达暗舒口气,否则她可不知道怎样解释“朋友”毕业后的去向。
“应该是于军部风格不一样的年轻人。第一次上阵,如果能积累足够的经验与自信,成为名将也不会很难。”
那位大人最不缺的就是自信心吧。阿美达暗自嘟囔一句,立即又静默了。
“目前于第七军团合得来的部队几乎没有,如果第五军团的新领导人不差,那么与之交好也会在将来可能的时候结为可靠的友军吧。”班提大人瞄瞄身后的阿美达,长长叹息。
“科林队长。”
“是。”
“虽然不是有意的,但我的脚还是被石块卡住了。能请您帮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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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Sanri大人找到bu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