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风暴之前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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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文森皇朝文森法皇二十四年又是一个充满不安浮躁，但又平静无波的一年。与去年一样，因签署了“哭泣皇后的约定”，圣军与叛军在烽火线上相互虎视眈眈，不断制造小规模摩擦，却都隐忍克制着没有爆发大规模冲突。当连续五年的战争在表面上告一段落后，民众似乎看到和平的希望。渐渐地，农民回到荒芜的田野里，商贩重新在萧索的乡镇里叫卖，工坊匠人也丁丁当当地在锈迹斑斑的机器间奔忙。一切似乎都回到黑巫师叛变作乱前的境况，压抑，灰暗，但怀抱一丝希望，挣扎地活着。
可终究有所不同。当法皇枢小心翼翼地将焦点从军部转移到内政后，摄政大人展现了他身为政治家的铁血手腕，短短几个月，利用各部门，层级间的重重矛盾，在人事安排上重新清洗，处决了一大批反对派，其中有些，甚至被判予残酷的火刑。一时间朝内人心惶惶，各求自保，相互揭发告密的举动层出不穷，再次捍卫了摄政大人无可动摇的实权地位。
好容易风潮平息，所有人长嘘一口气时，在摄政大人的主持下，议政会又赋予警备部及巡警允许持有武器，在没有确凿证据时也可以进入住宅民居时一切有反叛活动或言论的人员进行逮捕。于是，一场横扫朝野的肃清又开始了。上至大臣，下至平民都学会谨言慎行地沉默度日，唯恐被穿着紫色制服的官员带走。
纵是这样，仍有流言在人群的空隙中钻来钻去。文森法皇二十三年初，便有传说大名鼎鼎的黑巫师死了。他的继承者被神明点化为一名开明的“反叛者”，占领的北方三郡解除了高压恐怖的统治，民众甚至可以根据被压迫的情况给予不同程度的金钱补偿；又或者北方叛军与魔族达成协议，在某座深山里驯养了能摧毁整座城池的魔兽，等等，等等。城中的警备队，巡警偶尔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就开始猖狂抓捕。慢慢地，法皇枢不得不提高处决囚犯的频率和人数使监狱和强制医院空出更多床位来解决人满为患的问题。
在这样的压力下，人们开始疯狂的寻找精神慰藉。好在法皇枢不反对祭祀活动，大大小小的祭典和宗教团体像服用了催化剂的植物一样疯长。人们凭借想象创造了更多的传说和神话，由此兴起了对一大批前所未闻的神明的顶礼膜拜。反而是由古传承至今的正统神明沦为祭典和仪式上的配角。
人们在丧失理性前先丧失了理智。克伊拉•奥姆巴特在路过一个空无一人的神庙后摇头叹息。抚去偶像上的尘土后，合手致礼，并非要祈求什么，只为了悼念曾经盛极一时的辉煌热闹。两年的野游生涯改变了少女的气质和容貌。长长的黑发现在只留到耳后，丰满的脸蛋儿因为艰辛而消瘦，额角左侧的发鬓处有一道浅浅的伤疤。曾经也简单保养过的皮肤被打磨得粗糙暗淡，使从来就不美丽的她更加与美女无缘。顾盼间神采飞扬的张狂和骄傲无影无踪，一双明眸如一汪深潭一样不可见底，紧抿的双唇和脸上风霜刻出的些许沧桑使她严肃坚韧。唯一保持的旧日痕迹，便是在学院和家中培养出的优雅，在荒野中依然完美地保持着。
这两年的生活的确艰苦。虽然，法皇枢似乎只将圣纳夫学院的人命案当作一个普通的案件，并不费神追查，可她的名字毕竟还是挂在通缉榜上，注定要东躲西藏小心翼翼。心疼女儿的父亲执意要她回家，甚至顾不上警备队的层层监视，不断派人送信催促。头半年她还不厌其烦地回信答复，到后来不愿连累家里，不得不回避每一家与父亲有关联的店铺。有时在深山中采到珍贵的宝石，也不得不以极低的价格卖与小商贩，唯恐被发现行踪。
但不管怎么样，十七年来在学院和家庭的庇佑下，她其实都过着不愁饥劳的优越生活。但或与同学们摩擦，可谁也不敢真端出势不两立的架势，更不要说在吃穿用度上受半点委屈。如今不得不风餐露宿，啃着冷硬的干粮，喝着泛土腥的井水，有时甚至连这些都得不到，只能忍受着拿野果饱腹，反差的生活极难适应，她只凭着绝不屈服的自尊心才坚持下来。
日阴月缺，现在她可以勉强烧制果腹的食物，不顾脏污地随处席地，连最为排斥的缝补工作，也慢慢熟练。最重要的，是学会在一片鄙夷、抵制、厌恶，谩骂的氛围中，得到足以维持生计的金钱。她完全领教了市井间对野游者的歧视和无赖，还要防备素不相识的村民或找她帮忙的人们向警备队告发的行径。在相信了几次，又无一例外地被出卖了几次后，她便再也不与外人建立过于亲密的联系。有时甚至刻意回避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刻意遗忘一切。圣纳夫学院的热闹与家中的宅院的温情恍若隔世，反而在山林原野中消磨得越来越心安理得，几乎要说服自己将一生都埋在郊野之中。
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女已经不见了，克伊拉放任自己的消沉与灰暗，甚至下意识剥离了所有情感来欣赏这种只为了满足基本生存的欲望而不再追求其它的日子。环境的改变也改变了心境，当初她还为无意伤人而手足无措，现在面对劫道的土匪，竟也能像对待魔物一样森冷无情了。
就连自己都不能判别这样的改变是好是坏。不过当有一次，她闯入一个盗贼的据点，将二十八人全都劈伤后，满脸鲜血的温热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所以她准备进城，沾染沾染尘世的气息——为了阻止自己真的变成野兽。
背着小货箱，装成一名旅行商人。狭长的小径不知路人辛苦，没心没肺的鸟语花香着，前方一只大鸟引路似的忽高忽低。
“有水源么？”
看到夜鹗突然欢叫一声向下俯冲，克伊拉加快脚步。野游生涯里最享受的便是这只飞禽了，摆脱了恼人的脚环链扣和囚牢一样的房间，整日东游西逛，飞鹰逐兔。全然不顾主人饥渴难耐，找到水源后，径自享受去了。
克伊拉也不恼，拐过几道小弯，拨开几丛灌木后，清凉的水欢畅的声音就近在咫尺了。皇城柏哈的附近原有一条大河的，可当只带了一壶清水的她站在河边望着混浊不堪的河水时，连叹息的声音都没有了。没有清水，带着的干粮更加食不下咽，她索性腹内空空地去寻找临近的村落。
所以当好容易寻到一条干净的小溪后，她狠狠灌下一口，盘坐在绿茵芳草的岸边，欣赏对面一群不知愁苦的孩童浣衣戏水的图画。他们一边嬉笑工作，一边唱着古怪的调子，飘飘忽忽在山林间来回摆荡。
“嘻嘻一个幸福的家庭，爸爸亲吻坟墓的枯骨，手中揪着公鸡的尾巴，女孩坐在棺材上，捧着妈妈的头颅欢唱。呵呵一个幸福的家庭，男孩藏在橱柜里，看姐姐在血盆里洗澡，她的丈夫把婴儿丢进汤锅里，再倒入辣椒。哈哈一个幸福的家庭，没有手指的女主人扯掉女仆的鼻子，却被扁鸦啄瞎了眼睛，管家点燃火把，最后烧着了自己的头发，喔喔一个幸福的家庭……”
也许知道有人在看，童谣的声音越来越响，夹杂几个顽皮孩子制造出的尖叫与怪笑，克伊拉心口冒出嗖嗖凉气，那歌声让她越来越冷。
“啊，原来有人在。”
一道男子的嗓音在背后响起，急忙熄去内心的蠢动，回头望去，一个人影背光站在身后，竟只隔三步之遥。
什么时候靠近，自己竟一无所觉？
“抱歉，不是有意惊吓。”大约是克伊拉脸上紧张戒备的表情太过吓人，来人向旁挪一步，让自己的轮廓清晰起来。是一个近四十岁的中年人，一张有细细皱纹的脸，是极易淹没于人群中的相貌，连露出的笑容都只是一个无精打采的喘息。
克伊拉打量他几眼，身穿褐黄色的衣袍，布料中等，浑身没有一件饰品。当他走到身旁时，她略略拉开距离。
“嘻嘻一个幸福的家庭……”孩童的怪调子还不知疲倦地唱着。克伊拉微微蹩了眉梢，也不是因为那令人发寒的歌词还是旁边不知名的陌生人。
“最近这种歌谣很盛行。”见克伊拉不说话，那中年人不以为意，还是先开口：“不过内容实在不雅。”
虽然没有攀谈的兴致，但即然自己是一名旅行商人，就不应该太冷淡：“您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唔，一种是讽刺时局，一种是预言未来，再不然就是孩子们胡唱。谁知道。”陌生人漫漫应着，没有高兴也没有热络，仿佛一问一答是理所当然：“商人？”
“小贩，糊口而已。”对方的态度奇异地让人觉得舒服，克依拉再扫一眼对方干净朴素到极点的装扮，也不愿深究了。
“很辛苦吧？现在并不太平。”漫步到岸边，捧饮几口溪水，他笑得很满足。
“是啊，您怎么来这里？”就算是皇城柏哈的附近，也有盗贼出没。
“哦，我是一名画师。”顿了一下，仿佛现在才注意到少女一般，混浊的眼睛终于开始泛起兴味：“想看看我的画吗？”
虽然在偏远的郊外遇见一位衣衫洁净的画师是一件诡异的事，可耳边一遍遍重复“幸福的家庭”更让她冲动逃离，衡量一会对方的意图，还是答应了。
画布支在溪边的一个小山包下，十几步的距离就到岸边。四周望去，一片葱翠，可以找到几栋若隐若现的屋檐，景色也算别致。不过当克伊拉看到画师的作品时，不由惊叹起来，能把这样秀丽的景色画得和他本人一样平平无奇，也算一种特别的天赋了。
“怎么样。”他倒很兴奋，对自己的杰作很满意。
“……我没有研究过，也许您可以问别人。”小心斟酌，就算她没有特别研究过艺术品也知道价值实在不高。
“不好？”明显暗淡下来，陌生人的语气寥落：“果然是完全没有才华啊……”
一阵风吹过，他几声剧烈的咳嗽，仿佛痛苦得要把心肺都呕出来。
克伊拉在一旁冷冷看着。两年来的遭遇早已磨尽她本就浅薄的同情心。在这个世间，为了各自的利益，连最弱小的动物都藏着剧毒的獠牙，更何况这个努力掩去富贵，其实应该是某位大人物的“画师”——他装扮得太刻意了，连最穷苦的人家都佩挂着石头兽牙磨成的饰物，况且那布料平平的衣服做工却是最上等的手艺。
当他终于平顺了呼吸，才听到少女轻轻落落的一句：“身体不好，就不该到这里来。”
“呵，已经算好的。最近换了一个服侍汤药的孩子，舒服多了。”刚才的表情很痛苦吧。她竟也不为所动地站得远远的，陌生人吃吃笑起来，用欣赏的眼光重新打量这个表现得有些怪癖的孩子：“你从来就这样置身事外吗？”
“不，”好像自己被批评了一样，克依拉真正不悦地皱了眉头：“我只是不希望介入别人的命运里罢了。”
笑声更和煦：“在我听来是一个意思。都是逃避的另一种解释。”
“你——”张张嘴，又发现什么也说不出。被一个毫不出色的人淡淡的教训的经验是前所未有的，克依拉极其不满，仿佛被陌生人戳破了什么一样，最后闷闷挤出一句：“您不明白。”
“呵，又是一句逃避者的惯用说辞。”
陌生人不以为然地轻道，也不管克伊拉在一旁瞪大眼睛盯着他，一把扯下自己的画作，毫不可惜地揉作一团。
看着那副画被垃圾一样扔掉，克依拉哑口无言。无论再差，无疑也花费了时间和心血的作品，却毫不可惜的丢弃。这个人，到底是什么心性……
“没有价值的东西，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知是否感觉到那疑惑的眼神，中年人似乎喃喃自语，又似乎刻意说给她听：“要不要搭便车？”
“……什么？”对方说话的逻辑跳跃未免太强。克依拉这才发现，到现在为止，自己似乎都是傻傻地被牵着走的一方。就算没有主动掌握谈话的方向，可也不应该出现失去控制的无力和茫然。心下一凛，不动生色地小心起来：“您去哪里？”
“柏哈。”收拾起画架，他自顾自的往回走，毫不介意少女一旁观望的态度，还好心提醒：“如果您坚持走路，还要两天才能到。”
见中年人并没有要等待自己考虑的样子，克依拉看看身上的尘土，摸摸脚上的疲累，想想衣袍的破旧，就是最愚笨的盗匪也没有兴趣打劫自己吧，更何况就她本身的容貌，打扮和行囊，浑身上下没有任何值得垂涎的东西，何必将每个人都当作藏着尖刀的歹徒呢。况且如果说危险，来历不明的自己更加可疑吧。自嘲的撇撇嘴，不去理会兀自在水岸扑腾玩乐的夜鹗，不声不响地跟上去。
“您怎么知道我要去柏哈？”
“但凡走这条路的，有谁不去呢？”
“呵呵一个幸福的家庭，男孩藏在橱柜里……”
顽皮的风将所有声音都揉在一起，重新撕碎后轻轻一吹，便送到山林的怀抱里，成了郁郁葱葱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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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着避雷针爬黄山，下来后腿都不是我自己的了……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风暴之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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