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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一滴血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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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纳夫学院的禁闭室在黑魔法系老校舍的一座破旧高塔顶端。虽然教师和设施都已老旧破败,但施加在各个雕像,墙壁上的魔法还衷心耿耿地监视整个空间。被雅达吕西大人派遣到此地两名看守不是第一次做这个工作了,虽然院长耳提面命告诫小心,但到底因为抵挡不了美酒的诱惑,加之对禁闭室安全的绝对自信,看管一名女学生的乐趣自然也比不上睡神甜美的邀请,到下半夜,便醉醺醺地昏昏欲睡了。
凯特猫着腰,藏在一段拱梁的阴影下,对面一座四翼六臂的女妖像紧紧盯着她的位置,只要发现入侵者,就要放声尖叫。
很有经验地安静等待,大约十分钟后,那雕像支持不住地打个呵欠,短短几秒,让凯特敏捷地闪身过去。
事实上,禁闭室的机关对凯特绝不陌生。以前当整座高塔都空无一人时,克依拉就趁着月色拉着她来这里玩冒险游戏。黑头发的“万年第二名”每次都顺利且迅速地到达塔顶,但她总要让雕像们尖叫一两次,才气喘吁吁地与之会合。好在这里阴森森的气氛让人敬而远之,塔中凄厉的嗥叫传到外面,只会被认为是寻常的雀鸟的夜哭声。
不过这一次,凯特手心紧张的汗湿,格外谨慎地靠近目标。
再跳过一条白柴木屑划出的警戒线,禁闭室的矮门就在一段小木梯的上面。凯特慢慢俯身,趴在地板上,探听到轻微的颤动,立即缩进一根柱子背后。
厚重的皮靴踢打在阶梯上,木质地板上吱吱作响,摇曳烛火投下的影子,是谢尔夫老师壮实的身体。
“喂!喂!”不悦地低吼,他向两名显然渎职的看守踢去:“醒醒!两个醉鬼!”
“啊!”从美梦的胸脯上被硬拽回现实,两人跳起来要骂,但看清来人后,只得吞下怒火赔笑:“谢尔夫老师!小的只是,只是盹一会儿……”
两道皱起的浓眉自太阳落山之后就没送开过,谢尔夫老师没心情和他们纠缠,看看门缝里透出昏暗飘忽的光:“没出状况吧?”
“没有!绝对没有!”两人点头哈腰地笑:“进去了就很安静,一点儿响动也没有!”
“晚饭呢?送了吗?”
“这……”为难地对视一眼:“是这样的。院长大人说犯人很危险,不许开门送吃的,只说缺一两顿也没问题……”
事情的缘由还没弄清,就已经把学生称为犯人了。谢尔夫老师暗暗低咒一句,可既然是院长的命令,也不好批评,只冲两名看守泄恨:“真的?”
那洪亮的声音使两人吓了一跳,不迭的点头:“真的,真的!小的确实小心看管着没错,您若不信,可以从窥孔里看看。”
“不用了!”心里阵阵烦躁,他狠狠叮咛:“不许睡!都给我小心些!”
“是!是!”
一旁的凯特屏住呼吸,听到皮靴的踢踏声逐渐消失,才探出头去,那两个看守因为方才的插曲嬉哈几句,又开始似醒非醒。
身后的一扇圆窗正对着校区,黑漆漆什么也看不到,直至夜幕逐渐兴起的火光烧开一角,凯特知道时候到了。双手合十,暗灰色的光球在掌心中慢慢膨胀,从脚下开始的景色被迅速镀上一层淡黄色,顷刻间,古塔的顶楼被装进她制造的幻象里。
两名看守一无所觉,任由凯特蹑手蹑脚,在腰间取走钥匙,再小心翼翼扭开门。他们的视野中只有古旧的楼梯回廊和一个个造型古怪的雕塑,压根儿见不到一个黄发少女的影子。
“凯特?”
听到开门声,倚坐在窗沿上的克伊拉回头,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转身将门关好。
“克伊拉!你怎么样了?”
急忙上前拉住好友的手,发现一片冰冷,想必是坐在大开的窗户旁吹了一夜冷风,桌上只有一杯水,杯沿上一层薄灰,动也未动,凯特连忙将她扯下来,压坐在椅子上,关上窗:“你不要命了!这种时候病了可怎么好?”
涩涩一笑,克伊拉原本坐在窗边就是为了让森冷的夜风镇静自己纷乱的情绪,手中的匕首刺入人体的声音依然不断回响,每重现一次,她就颤抖一下,但手上粘稠和心底的恶心却怎样都不能抖落。她一向胆大,但这次却真真正正的惧怕着,手足无措,想知道结果到底如何,又下意识地逃避着,不愿面对,几次言而欲止地望着凯特,最终还是喃喃问出:
“修伊斯……他怎么样?”
“算好的,只是疲劳过度要静养。虽然现在还昏睡着,但听说睡醒了就没大碍了。”
终于,脑海中噩梦一样的场景没有成为现实。放下心中大石,长长嘘口气:“那就好……”
“克伊拉,”凯特可没有放松的意思,严肃的声音依然紧绷着,让克伊拉也不由得凝起表情:“现在要担心的,是你自己。因为孟什蕾老师重伤不治,已经死亡了。”
“什、什么?”不能消化这一句话代表的意识,克伊拉愣愣盯着好友,希望找出什么。
“是真的,她死了。”
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终于将讯息传到大脑里,克伊拉跳起来:
“不可能!不可能!匕首只有刀尖刺进去,伤口应该不深,当时马上就有导师到场。虽然没有带止血剂,可绝不至于死亡!”
凯特急忙拉住不断在房间来回走动的好友,唯恐投射在窗口晃动的影子引来塔外人的怀疑。
“……这么说,是你做的?”
克伊拉不说话,只死命捏着手指。
“你要解释吗?”凯特明白不是激动的时候,当克伊拉乱了方寸时,必须要镇定的人是她。
盯着好友关切的脸,半晌,闷闷挤出两个字:“不要!”
那张熟悉的脸上并没有心虚,内疚与惭愧,而是因为得知意外的惊讶和愕然,漂亮如黑宝石般的眼睛依旧明亮耀眼。凯特默默思考一阵,当秀丽的脸扬起来时,已没有浓重的担心与不安:“克伊拉,我只问一句,你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良心的事,对吗?”
好友一贯柔和的轮廓突然出现刚毅的线条,克伊拉不习惯地望着凯特,慢慢地,一字一句地:“对,我没有做出对不起良心的事。”
就这样轻轻一句,迷宫里的事,她再也不想知道,既然克伊拉说没有,那就一定没有。至于死去的孟什蕾老师,倒霉也好,意外也好,总之天命如此了,心里自嘲地冷哼一声。原来为了身边重要的人,其他的生命都可以被抛弃掉,温柔善良的表皮下,也是自私冷冷酷的本质。
“那好,你现在快走。院长大人已经决定要马上送你去法皇枢督审处,你知道,那地方进去了便出不来,更不要说还牵进一条人命。”
“你是说,逃亡吗?”咬咬下唇,克伊拉想象过自己无数的将来,但被他人的野心和欲望压迫着成为一名亡命者,却绝不在幻想的蓝图里:“做一个留有污名的逃亡者?”
“难道你希望到督审处去辩明你的清白?”凯特也冷冷的看着她。在此时坚持尊严是毫无意义的,强权的面前绝没有弱者生存的空间。如果克依拉是为了坚持无意义的评论而用生命冒险的人,也说明她的程度只有这样而已。
克依拉又来回走几步。显然还没有从老师死亡的消息中恢复过来。但是,此时并不是能够慢慢决策的时候。在发生人命的情况下,院方会千方百计的推卸责任,督审处也需要一个犯人来平息恐慌,早就对自己耿耿于怀的那些高贵学生们巴不得有一件能打击平民学生人格的事件来打发时间,而自己,就是所有这些人理所当然的靶子。
“如果修伊斯能作证呢?”
“他?他现在正昏昏欲睡呢,至少今天清晨是醒不过来了。”凯特顿了顿,轻描淡写地加一句:“就算醒了。你确定他会为了你说话?”
克伊拉愣了愣,一股无力感涌上心间:“这么说,我是没有选择了。”
“行李打点好了。大部分显眼的东西我都留在寝室里,以免别人怀疑。你查查看,如果缺了什么,或有什么不想被搜到的,我回去给你藏起来。”从腰间解下一个挂袋,默念几句,便膨胀了几倍,赫然是一个鼓鼓的小包袱。
“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苦涩一笑,克伊拉也不翻看。只投去深深一瞥,其中千言万语,不必明说:“倒是有些值钱的小玩意儿,别便宜了法皇枢的搜查官,我放在书桌第二层的小抽屉里,你拿去吧。”
“这些你不用担心。”哽咽一下,凯特突然发现了这个话题让她鼻子发酸,急忙侧过头,研究起墙角的蛛网:“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克伊拉也十分沉重,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求学生涯是以这种方式结束的:“好在我也不是没有想象过野游生活是什么情景,既然不能任职,也不能回家,作为一名通缉犯和法皇枢捉迷藏也挺刺激的。”
“不会,过不了多久陛下大赦。说不定就能回家了。到时候再谋托一个职位,不是难事。”凯特私心里一直相信,以克伊拉的才华,不会就这么埋没,就算命运乖张,但总有一个会成为一个耀眼的人物。
长长的叹息一声,所有的无奈都在于此了:“凯特,其实我没那么强,真的。本来我是下定决心要在国家图书馆当一辈子的抄书员,连阿美达进军部的邀请都拒绝了……你别那么惊讶,有时候人生的选择并不是只要自己幸福就好,还要考虑到别人……现在出了这种事,法皇枢是不可能任职给一个有凶杀嫌疑的平民学生,家里也不可能在再放任我拿自己的性命任意妄为,好像是强迫似的,命运一定要把我推向它要的方向,连选择的余地也不留。”
凯特张张嘴,不知要说些什么。
“你不用担心。”看透她的心事,克伊拉轻轻一笑,抹去所有焦急不安后,是前所未有的沉静笃定:“无法进入法皇枢,将来要套在我脖子上的枷锁也就没有了,我会越过越好的。”
“倒是你——凯特。”克伊拉站起来,抚上凯特的肩膀,像是要把她的容貌刻在心版上那样凝视着:“我不放心的是你。那么多朋友,只有你,朝夕相处,我感激你为我作的一切。现在,只送你一句话,你太和善了,太心软了。在学院里尚且束手束脚,更何况是弱肉强食的世间。”
“克伊拉……”
“凯特,不论将来怎样,拜托你,多为自己想一想,好吗?”
温热的掌心覆住克伊拉的手:“知道,我,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塔底渐渐也有喧闹的人声传来,窗外夜景的边缘,被火光晕染上一层浅浅的红。
“呵,你们在众神大厅放火?”
“没错,为了拖住老师。克伊拉,快走,再晚就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一道道羽翅扑扇的声音由远至近,眨眼后,一只大鸟出现在窗外,锐利的双眼扫视室内的人,催促地在喉间轻轻鸣叫。
“夜鹗?”
“是啊,已经飞来过几次了。总算没白养它。”克伊拉伸手将夜鹗送进屋,让大鸟亲热地用头蹭着她的手腕:“你快回去吧,时间长了,别人会起疑的。”
“克伊拉……”刚才催着她走,现在真的要别离了,满心的依依不舍反而让她连脚都抬不起来。
“快走吧。”克伊拉拉她站起来,拥拥她的肩膀:“好好照顾自己,我们总有再见的一天。”
“真的?”舍不得放开,六年来相互依靠的日子历历在目,如今不得已失去,自己又能怀抱什么来支持着渡过毫无乐趣的未来呢:“真的还可以见面?”
“是的,无论我到了哪里,一定会找你。见一面,确定你过得幸福,才放得下心。”克伊拉忽明忽暗的眸子像掌握不住的风光,在油灯下连脸庞都看不清了。
“克伊拉……”
“快走,快走吧。”轻轻拉开虚掩的门,打量门外被幻境迷惑完全一无所知的二人,将怔愣的凯特轻巧的推出去。
被泪水埂住喉咙,眼前模糊到什么也看不清。凯特无力地抓住那双微凉的手,想握紧,但终究被挣脱了。那扇矮门再度慢慢遮去那张熟悉的脸后,她终于孤单地被留在门外,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
“再见,凯特。”
耳边飘来好友简单的告别,短短几个音节,让她连幻想的余地都狭小得可怜。凯特环住发冷的身子,背靠门扉缓缓滑倒,克伊拉,究竟是你太习惯别离还是我太过脆弱……
门内的克伊拉不会有时间伤感,她只是紧盯着门框盘算一阵,停在肩头的夜鹗用蹭蹭她的脸,叫声更加紧凑。
“都准备好了?”
夜鹗点点头。
“那就走吧。”
窗外的火花在炽烈一会儿后渐渐消失在厚重的夜幕中,隐隐传来的嘈杂叫闹也被呼呼风声掩埋无形。夜晚的圣纳夫学院吟唱着千百年来重复无数次的悲喜离合,熟悉又陌生的沉默伫立。
夜鹗飞出窗外,扇动长翼悬停在那里,在兴奋的鸣叫中躯体慢慢变大拉长,最终变为一只足以承载人身的巨鸟。
克伊拉翻出窗跨坐在长满羽毛的座骑上,最后看一眼生活了六年的地域,长发在空中一甩,毫不留恋地离开了。
“萨拉利•孟什蕾老师,虽然可惜,不过到死得其所。”
在塔下一丛茂密的雀盏花下,提香•加德列仰望星空,看到一抹黑影从塔顶迅速飘走,举杯遥敬,笑得满足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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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无可懒的敲完了这一章……我知道有点少,但是这个星期实在没有心情……地震啊,把我也给震萎靡了……
终于终于终于,这一段又写完了,话说我看到收藏数都有九十九了,怎么留言的人还那么少呢……
大人们,留几个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