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塔大陆编年史》润傲

5、春日的末梢4

　　场上一名学生一记相当凌厉的冲杀将对手的武器高高的磕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最后剑锋朝下，深深插入青石当中。要说整个过程有什么不妥，那就是闪着寒光的锋刃插入的位置，与支坐在石凳上观战的修伊斯•德塞克里克支撑身体的手掌只有一线之隔。

　　这是个巧合。诚实的说，那位自鸣得意自己完美攻击的学生本来是脸色发白的盯着那把几乎成为凶器的长剑，但糟糕的是，当他的视线接触到被害人身上代表黑魔法系的深色长袍时，眼中的恐惧被根深蒂固的、习惯性的轻蔑所替代。明显也心不在焉而被突然的变故微微惊吓的修伊斯在第一秒观察是那把危险的剑，第二秒搜寻肇事者时，就只捕捉到那种挑衅似的轻蔑。
　　坐在休息区的学生涌了出来，气氛骤然十倍于前的紧张。

　　美丽细致的脸上流露出来深深的不屑，但手便抽出指边插入石缝中的凶器，金黄色的头发随着主人的站起，摆动出耀眼的波浪，唇边的冷笑激起在场所有人的不适：

　　“阁下的剑术真是前所未闻的好。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一石二鸟的技巧，就不知道这是否是圣骑士系的传统，观看贵系的考试是要冒着生命危险的？”

　　如清泉般的声音也不能洗去这番话里的恶意，当发言者的目光扫视到场中的冒犯者时，发觉对方的脸已经涨得通红：“还是说，圣骑士系的懦夫，只能用偷袭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我并未伤到你！”一声辩解在寂静的人群中清晰可闻，但又分不出到底是谁在说话。

　　“难道我还要为此感谢你吗？一向标榜正义与勇气的圣骑士系竟然有如此怪异的逻辑——”这次的冷笑，整个斗剑室都清晰可闻。

　　“——终究，只是一群败类罢了。”

　　四周顿时躁动。不悦的声讨由小到大，直指看台上那个高高在上的人。

　　“我明白了！”克依拉带着解出一道谜题般的兴奋：“那位少爷就是来闹场的！”

　　“克依拉！”

　　凯特担忧的望着场下群情激奋的学生：“你就不担心吗？想个办法劝解吧。”

　　“哦？我今天才知道凯特尼是个和平主义者啊。但是我为什么要去劝解这种事呢？”她看到的塞克里克冷着脸又说了什么，底下红甲的斗士们有不少已经拔出了剑，朝他怒吼，言语中加杂着“高傲”、“卑劣”、“决斗”等等词汇，克依拉充满兴趣的观察着事态的发展：“德塞克里克如果是缺乏自制的人，怎么可能胜过我五年？他今天敢作出挑衅的举动，必然是有把握全身而退的。倒是那些圣骑士系的，这么容易就被撩拨起来，真是失态。”

　　“那么到底，德塞克里可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听来的传言很可能是真的，与其说他是和这些学生过不去，不如说他是要找休恩•蒙巴特的麻烦。”谢尔夫老师笨拙的穿梭在人群中，嘶吼着安抚情绪，却被沉陷在冲动和愤怒漩涡中的学生逼得满头大汗。其实他大可以命令德塞克里克离开斗剑室，只不过这样做要冒极大的风险。德塞克里克作为一名贵族是否会听他的话还是其次，就算他以这种方式解决了事端，日后也难保不被有心人参个“藐视国家功臣”的罪名。

　　“看，导师也无能为力。看来是碍于修伊斯身份的高贵。现在，就只有一个出身贵族，才华出众的人来与德塞克里克交涉，而在场符合条件的人只有一个，不是吗？”

　　似乎认为场面还不够混乱，修伊斯面对下方不满的叫嚣声，伸出手掌，指尖迅速凝结出一道幽蓝的闪光，仿佛一个孩童开始恶作剧之前的一般的狡一笑。

　　“等等！”这次凯特惊恐的叫出声来。但是蓝色光球已经脱离了控制，掉落到竞技场中群聚的学生中间，一声巨响，青石地基中央被劈出一道长长的裂痕，乍起的粉尘包裹住四周。那被冲击力波及到的学生刚刚站稳就抓住手中的武器，剑身上纹刻的咒语开始发光，并且铮铮作响。这种时候所有人倒是冷静下来。如果只是言语上的较量，在双方都有过错的时候，不过是比较音量的高低，但若牵扯到真真正正的物理攻击，任何爱惜生命的人都小心翼翼，尤其他们是受过正规教育的准圣骑士，可不是逞凶斗狠的莽夫。面前的人可是黑魔法系一等危险的人物，和平化解这场干戈才是最好的解决之道。但是修伊斯•德塞克里克那种“我就知道你们是懦夫”的态度也让他们着实做不出友善的表示。

　　“原来是一枚‘闪光球’，”考量这地板上的破坏痕迹，克依拉赞叹不已：“不愧是少爷，不过是用于照明的法术也可以造成这样大的破坏力。”

　　“这里不过是斗剑室！克依拉！可不是我们练习的那个魔咒场。在这样狭小的空间，没有白魔法加持的地方，如果德塞克里克放出更有威力的咒文，说不定整个西楼都会崩塌的！”

　　“没错,这地方的确不是和决斗。”

　　“决斗？！”

　　“是啊。”手指一划，场上唯一一个没有将剑拔出来的学生站到人群的最前面：“德塞克里克和蒙巴特的决斗。”

　　凯特几乎要哭出来了。

　　“修伊斯•德塞克里克，请你冷静一下！”休恩•蒙巴特在气度给人的印象要好得多，由他出面至少控制事态不再向无序的深渊滑落。

　　“我为我的同学的失礼向你道歉，修伊斯。他并无恶意。”及其谦和的弯下腰，在态度上却没有给人屈服的感觉。休恩以调和人的身份站在第三方缓和双方的情绪：“一切都是巧合和误会，如果你能大度的谅解，我将不胜感激。”

　　一边的圣骑士学生是希望能找到一个不伤自尊的方式就此下台，对休恩的调停没有任何不满。但克依拉却发觉另一方的修伊斯•德塞克里克眼中冰兰色的怒火开始熊熊燃烧起来。那种比往日更清冷的神态，表明休恩的劝解反而莫名其妙的得到反效果。

　　“蒙巴特，你是否在嘲笑或同情我的自不量力？发生的事情与你没有关系，向我无礼的人总也没有你。但这并不代表你就有安抚我情绪的权利！我厌恶和无礼的人打交道，但你这种自以为是的傲慢态度更让我无法忍受！”

　　“我并没有认为自己有能力主持大局，只是私心希望不要造成争吵，修伊斯。你向来就有着高贵的气度和令人折服的胸襟，这一次，难道就不能宽容发生的一切吗？”

　　“我纵使有你所说的那种气量，也不会轻易的原谅一群人如此无理的冒犯！蒙巴特，特别是其中最过分的还是来自于你！”

　　休恩没有料到自己的善意会得到相反的回应，而且这个回应还是这样激烈和不加掩饰。他与修伊斯没有深交，与德塞克里克家族也无世仇，可这样的敌意毫无预料的袭来，年轻的心中不驯的战意微微被挑起，可言语之间却相当的克制：“那么，我该如何做，才能使阁下接受我的歉意呢？”

　　放弃了“修伊斯”这样平等且略带亲密的称呼而选择“阁下”这样严谨肃整的用词，其中的含义可见一斑。

　　一直都表现的不依不饶的修伊斯等的就是这句。带着莫名的怒气和一种满足似的兴奋，他亮出挂在腰间细长的剑：“圣骑士和黑魔法师也是可以较量剑术的不是吗？在神迹和法力之外，这是普通人常用的解决方式，特别今天还是阁下的年终考试，我万分荣幸能为您评定出您的年终成绩！”

　　“怎么办？”这次凯特不再顾虑音量的大小，直接询问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克依拉。

　　圣骑士所倚重的并不是剑术，而是法力的极致，也就是说，不断追求更加强大的神灵对其武器或自身□□的加持才是他们修炼的重点，传说中大陆第一元帅扎比古•拉卡奥的圣剑只要不是太丢人，圣骑士们一般都不在这个方面苛求自己，因为一个获得神力加持的孩童可以打败三个老练的剑师。这也是为什么圣纳夫学院将剑术作为一门不太重要的考试，安排在第一天。
　　同样，黑魔法师对剑术更加没有钻研，剑术课到三年级就停了，克依拉不得不在课外请教别的导师为自己指教，向来未雨绸缪的她为了自己有一天法力尽失的时候还能够自保，多少还是看重这门课程的。而凯特就完全将剑术完全抛在脑后，现在除了基本的动作，大概什么都记不清了。

　　但是，拥有高超的剑术却是休恩和修伊斯两人自傲的理由——只要是已经学习接触过的技术，他们追求完美的本能就能将其发挥到一个必然的高度，这样修伊斯就可以以这种方式毫不愧疚的挑战休恩。

　　“凯特，不用紧张。就算德塞克里克今天表现得象个失常儿童，但是休恩可没必要随之起舞；就算那位不错的人物今天难得被人挑起了脾气，可还有谢尔夫老师给他们打圆场呢。两个人都是贵族，自尊心比旁人刚强十倍，老师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们冲突起来的。”

　　果然，谢尔夫老师奋力挤进双方对视的范围里。因为行事严谨并且直爽，尽管被认为在能力和亲和力上有所欠缺，谢尔夫老师还是受到大多数学生的尊敬和认可，至少休恩•蒙巴特面对劝解的导师一定会表现出身为一名学生的本分。

　　“老师。”休恩欠身行礼。

　　修伊斯还直直地站着。

　　“德塞克里克同学，今天是考试的日子，作为监考官我不允许有人破坏的进程。你和在场任何一人的纠葛请私下解决。”谢尔夫老师严肃地指出另一种方式：“学院有规定，五年级学生是有权利在合理范围进行私斗的。”

　　“真是直接，老师就不能想出一点圆融的词吗？”

　　“谢尔夫老师本人就是崇尚用拳头和剑解决矛盾的人。不过这样说也真符合他的脾气。”

　　凯特倒不欣赏老师的做法，在她看来，任何争执都是可以用语言化解的，而不是被鼓励用暴力解决：“也许方才不由蒙巴特出面，而是阿美达或其他人来调解，情况也不会这么糟。”阿美达凭着出众的才华也是位知名人物。

　　“那个阿美达•科林？真有幽默感！那位唯恐天下不乱的暴力分子现在必定盼着双方一场混战，让她抓住机会一展武技。再说，修伊斯对一个冲出来的平民女子的劝说会反感也说不定。毕竟身份不和。”

　　凯特可以从克依拉的措辞中找到一丝酸味。她明白作为学生的克依拉对修伊斯•德塞克里克个人微妙的嫉妒，也了解作为平民的克依拉对修伊斯•德塞克里克的心理失衡。这两种不满造成略微偏见的眼光，也是理所当然的。好在这种偏见只是偶尔出现，并不影响克依拉客观的立场。

　　克依拉也发觉到自己的失态，不自在地瞟过朋友脸上有所了然的笑，迅速岔开话题：“既然答应了阿美达，我就要坚持到这场考试的结束，德塞克里克要怎么样对付蒙巴特可不在我关心的范围里。”

　　“那你方才还那么兴致勃勃。”这话到凯特嘴边又被咽了下去，克依拉也许说的冷漠，至少对刚刚还为她带来善意劝告的休恩来说简直是恩将仇报了。但这种对人际关系些许的冷淡让凯特无话可说：将重心完全放在克依拉身上的自己没有这个立场。

　　现场还是不上不下的僵持着。两位少女在看台上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