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塔大陆编年史》润傲

24、婚约3

　　从候见厅出来的克伊拉意外平静许多。大约是由新的事物占据思绪后，就不在纠缠于几日前深深的屈辱感中。同学们都去参见餐会，明天院长大人演说完毕之后，中午就是启程的时间。在鹿月庆典前后放肆地玩乐一会儿，下学期便是学生生涯的尾巴了。

　　人来人往的长廊十分寂静，只有三头圣者的石像忠诚守卫一方廖静。

　　有些恹恹的。回到寝室里又会面对凯特忧心忡忡，仿佛欠下她什么的内疚。虽然是好意关心，可实在挤不出什么能够安慰她的话——她一向不擅长温言软语——想必自己的闷闷不乐也影响到她参加餐会的心情，不如随处散散心，好过回去彼此都不自在。

　　才想举步到学院几栋副楼逛逛，身后响起一声饱含激动的呼喊。

　　回首。

　　“啊，是丹方伯伯。”入眼便是醒目，熟悉的络腮胡子，和老仆人炯炯有神的眼睛：“你怎么来了？家里要准备庆典，父亲舍得放你出来么？”

　　老人赶上两步握住克伊拉的胳膊，上上下下打量了五六次才安心：“大神保佑，万幸无碍，只是精神不怎么好。”

　　克伊拉微笑着随这个口中不断重复神名的老人摆弄。自小到大，父亲忙于工作的时候，就由这个仆人照料生活起居，教授读写，便待他如老师般尊敬：“只是回来没有休息好，过几天便又神气了。”

　　“可不能这样说。没想到学院的考试也这样危险，如果小主人有万一，要怎么向东家交待呢。”

　　“考试的事没让父亲知道吧？”略略不安。虽然这次的确危险，可确实没有严重的受伤。她不希望父亲知道细节，否则漫天飞来要求她退学回家，接受私人教育的家书就会把她淹没。

　　察觉到克伊拉的为难，为这父女俩服务了半辈子的仆人也不觉莞尔：“东家只是太保护您了，一有风吹草动就紧张得不行。不过什么都瞒着东家也是不合适的，小主人有时毕竟也不够周全。”

　　此时丹方就如和蔼老者一般慈祥，字里行间都是对这个少女的宠爱。自他侍奉这对父女，便从未婚娶，也没有子嗣，久而久之就把克伊拉当作自己的骨肉。另一方面他又恪守本分，不依仗情分特殊有所僭越，于是父女俩也十分信任他。

　　“我是按照东家的命令来看小主人，顺便为小主人打理回家的行程。等见到东家，小主人自己和父亲说，要说到什么程度也就由您了。”

　　“父亲？”这是第一次专程派人安排自己回家的琐事，联想到方才见到的栗发美人和那个让她不怎么舒服的婚约，心中便有了计较：“现在学院里没什么人，丹方伯伯陪我走走吧。关在房间里，都快闷死了。”

　　虽说是陪同，丹方始终站在克伊拉身后一步半的距离，走过宽敞的长廊和精灵系的主楼后，就是一片空旷荒凉的空地，偶尔有灰鼠跑过，眨眼便钻进地底消失了。

　　“那位帕德西斯小姐真的会成为父亲的妻子吗？”状似无意地询问。克伊拉颇有兴趣地进行一个学院学生热衷的古老游戏——用脚踩住一个灰鼠洞，脚板感觉到肥硕的动物焦躁的拱动，据说晚上就可以得到审梦女神关于未来的启示。

　　“是的。婚礼在鹿月庆典的前一天。”事实上，丹方对东家的这个决定也万分惊讶。短短不到十天内就传出求婚，订婚，准备婚礼的消息，却一点儿也没有告诉小主人的意思。

　　“那么，我有一双弟妹也是真的？”

　　“是的。翠坦妮小姐和派勒姆斯少爷是一对双胞胎，现今五岁。小主人回去应该就能见到他们。”小心翼翼观察少女的神色，虽然现在她一派淡然，不过据他的经验，还是能过偷窥到一丝不悦的痕迹：“因为是薇娅小姐的孩子，婚礼之后再不能让他们住在别馆，必须和小主人一样安排在主宅才行。”

　　善心大发放过那只灰鼠，克依拉踢开草皮，继续向前走。

　　“孩子已经五岁，父亲现在才求婚？”

　　“东家和薇娅小姐之间本来就不明显。”丹方更加小心，唯恐在说辞上有不恰当的地方：“东家需要扩展生意，帕德西斯家提供了很多帮助，而且薇娅小姐是极有涵养的人，其他人建议要有一位主母，于是婚约就定了。”

　　脚步一顿，然后不留痕迹的掩饰过去。原来还有“其他人”……

　　偏了方向的步子直面一条断壁，尽头是一座废弃不用了的钟楼，顶上歇着大群乌黑的扁鸦，睁着血红的眼睛漠漠对着不断接近的一老一少。

　　“东家没有大肆宣扬，只交待准备就出门了。薇娅小姐却说无论如何都要见小主人一面，借此机会变来拜访。东家担心，也让我跟来。”

　　“父亲担心什么？”

　　“想必小主人会因为这个婚约而不愉快。”他的小主人从小到大都很明理，但未必没有骄横的时候，加上青春期的少女都有别扭的小性子，东家又素日溺爱，对于有陌生女子占据父爱也许有所不满。

　　“当然不是值得高兴的事。”好容易有一束阳光从厚重的云层中挣扎出来，钟楼浓重的阴影渐渐消退，顶端破旧凋敝的惨景就成为这束光线的见证。

　　“不过父亲对母亲的思念也让自己太过压抑了。有一个女人能体贴照顾他，我也就不用太操心父亲的身体。况且以父亲现在的地位的确需要一个夫人来帮助打点生意。最重要的是，我也没有机会耍脾气，鹿月庆典时我要到同学家小住，所以代我向父亲道歉吧，礼物我还是会准备的。”

　　“东家一定会很失望。”惋惜的口吻，但是没有进一步努力劝她回去的意思，反而微微松了口气。不论如何，小主人不出席婚礼是最理想的结果，帕德西斯家一直想让东家公开宣布那对双胞胎的存在，而东家拒绝的原因很大程度上是为小主人考虑的。如今说开来，他这个仆人处理事情也不会那么拘束。

　　不过……

　　“小主人是不是也考虑和薇娅小姐的相处问题？”自古以来，继母与继女犹如天敌般存在，特别是这一对，个性都很强悍啊……“小主人应该和未来的夫人好好相处，更加小心谨慎才是。”

　　克依拉几天来第一次柔软的笑开，往日的意气风发一点点回到脸上：“我又不是随意拿人撒气的火枪。那位小姐优雅，美丽，虽然高傲但是十分聪明，的确是世家千金的风范，而我，自小学到的就是堤防这种女人要比男人更甚：能引起男人欲望的东西很容易猜，不外金钱与权力，可女人的野心却是千奇百怪了。”

　　“哦？小主人也开始思考野心了吗？” 自己从小抚养的孩子终于开始关注魔法以外的，更博大的世界。

　　“欲望、野心、抱负，这三个词没有区别。我这个年纪的女孩本来就开始心思萌动。在圣纳夫的生活终于也开始乏味了。可回到父亲身边一定会更加无聊；而一个骄傲又有野心的女人在法皇枢一定会活得很辛苦，偏偏我又是那么讨厌辛苦的人。”

　　“没有人喜欢辛苦，小主人。生活原本就是建立在辛苦和无聊上的建筑。这个世界里大多数人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工作，相同的作息，甚至没有逃避的权利。比较而言，拥有选择权的小主人要幸福得多。小主人自以为一个尊严骄傲的人，可这种骄傲只建立在狭隘的沙洲上，实在太过脆弱。您只有真正坚定了信念，拥有了抱负，才能真正骄傲起来。”

　　“可是我的野心和抱负都被限定了。要么接受法皇枢的工作，要么到父亲身边接管家业。想到这里我便半点精神也没有了。”

　　“那么，小主人只是被动的等待命运的垂青吗……”丹方欲言又止。

　　“没关系，丹方伯伯。你也知道我只有一个溺爱的父亲，难得回得到长辈的教诲。”

　　“是。圣纳夫学院的生活只是要教会小主人独立生活的基本，当学业结束时，只要您希望，未来的选择未必只有两种。这个世界其实很广大，小主人所知道的，只是在东家身边的见闻和学校里的书本。您从未踏出这个狭小的范围，却抱怨未来生活的枯燥。您可知这种抱怨对格塔大陆上大多数人来说也是十分奢侈的。”

　　两人之间一段长长的沉默。

　　克依拉仔细咀嚼这番话。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直接的斥责。似乎有回到幼时因为攀折花木而撒谎时被严厉训斥的场景。“小主人的这种行为只是为了逃避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应该承担的责任！这是懦弱、胆怯、令人羞耻的！”隔了那么多年后，这句话依然被牢记着。

　　当黑魔法系六年级后，就要决定一生的方向了……

　　“丹方伯伯可别把刚才的话说给父亲听，他一定会生气的。”

　　“是……”其实已经有些后悔。小主人早已不是自己抱在膝头上的孩子，单纯无邪的只专注手中的鲜花。有些事情也早也不是一个仆人能插话的。当主人家越来越强势，更是他要偃旗息鼓的时候……不过，到底还是自己抚养长大的孩子啊……

　　“小主人，您的绸带哪里去了？”刚刚进入学院就听说那条白色的绸带落入一个男学生手中，可想当时的情形有多危险。不过那样重要的东西必须收回来。

　　“……我会记得的要回来的。”

　　“小主人！”

　　“唉呀，丹方伯伯，我会记得的。父亲千叮万嘱要好好保管东西怎么会丢？伯伯，学院里的烤鸡羊排我都吃腻了，现在没有门禁，伯伯你就请我到小镇上喝酒吧，随便看看父亲的结婚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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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考试了啊，所以很忙，但是我会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