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殇》疯之天

3、第三章 流年

　　回到唐门的时候已过了戌时，该睡下的已经睡下了，该醒来的也都在暗处开始活动了。因为不需要守夜的弟子，入夜后的唐门一片死寂。

　　甚至让人有种错觉，唐门是一个无人的废墟。远离人群，只有虫兽喧嚣。

　　当然，我不会蠢到把这种错觉当真的地步。唐门的静，是杀戮的伏笔，真正的恐怖都是这样不动声色的。黑暗中成群飞舞的黄纹胡蜂，墙根梁角的红木蝎、帝王蝎，满地的火蚁，百足虫，尤蛛、网蛛，哪一种不可以轻易置人于死地？

　　就算是唐门弟子夜间行走，也必须带着避毒的香料，按着固定的位置前进。即便如此，夜行仍然是一件冒险的事情。

　　次日清晨，将由三名专门的伺毒官负责收拾这些毒物。唐门的安全，就是靠着这种残酷的方式延续。也因此，这么多年来，没有哪个门派敢在唐门的地盘滋事。

　　我记得13岁那年，有个小门派的遗孤来找唐门报灭门之仇。听少爷说，那个人得了高人的指点，学了厉害的武功，并且怀揣着一种可以让人百毒不侵的宝物。结果他的尸体第二天被人发现，已经咬得不成样子了。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百毒不侵的东西。每种毒素均有不同的属性，加上数量种类上的变化，根本无穷无尽。傻到相信百毒不侵的鬼话也想来报仇，低估了唐门，自寻死路。即使曾经自以为不再惧怕任何唐门剧毒的青发妖孽，也在落月谷的“物是人非”中吃了苦头。

　　就算百毒不侵，唐门也有第一百零一种毒药。

　　况且唐门是杀手组织，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报仇报到唐门头上，也真是有眼无珠。若是有人用剑杀了他全家，莫不是也要把那柄剑寻出来折了断了，方泄心头之恨？但我亦知道，既然做了这一钱一命的买卖，就要有当凶手的觉悟。唐门不带好恶，但却免不了罪孽深重。

　　不过，唐门的毒物绝对不会进入室内，因为唐门建筑的材料中全部添加了“七解琉璃”。那种东西是什么，玉骨妖不知道。但这东西神奇非常，就连进入千叶园，只要焚烧七解琉璃香也是安全的。它杀不死任何的毒物，也没有解毒的效果，但是无端地可以让那些不可一世的生物敬而远之。

　　这功能，和玉骨妖倒是很象。

　　走进无音楼的时候，少爷的房间仍旧亮着灯。推门进去，少爷正在饮酒，看到我回来，高兴地起身相迎。房间里还有两名丫鬟伺候着。我进去，谴退了她们。撤下鼓惑人心的琼浆玉液，替少爷沏了壶清茶。

　　“少爷今天什么事情这么高兴？”

　　少爷呵呵直笑，已有了几分醉态：“玉骨，你，今天去了哪里，我，我到处都找，找不到你。”舌头麻痹了，话也说不真切。唐大少爷当真是天真烂漫，在唐门没了警惕。十多年来，若非玉骨妖一力承担，只怕少爷活不到如今。

　　“我，我今天，在，在在市集上发现，了，一样，好东西。我找你，你，你不在。呵呵呵呵。”

　　我去落月谷了，当然不在。玉骨妖杀了唐天雨，七月少爷在市集上买了好东西。人与妖，这就是其中的差别。把茶端给少爷，转身替少爷收拾床铺。

　　一阵酒气自后头袭来，少爷欺身靠拢，手扶着我的头发，说道：“看，我我替你，买，买了一支翠玉发钗。”

　　“谢谢少爷。”青发玉钗，确实是好的搭配。可是玉骨妖用不着，长发如瀑，我任由它披在身后。

　　少爷醉得不轻，眼中尽是意乱情迷。青发华妍，玉骨冰肌。玉骨妖有平凡俗世没有的美。带着三分冷，一分柔，两分凛冽，七分桀骜。那样的活色生香，秀色可餐。唐七月痴了呆了，他受了妖孽无声的诱惑。

　　我无意害人，但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异常。天生异变，必有妖孽。怪不得唐七月没有定力。

　　背灯和月就花阴，十年踪迹十年心。

　　夜色正凉，一夕如环，云雨依然。

　　只是今日不行，我身上血腥太重，也许还残留了落月谷迷雾的剧毒，少爷不能碰我。少爷已醉，多说无益。出手点了少爷的昏睡穴，再喂一口醒酒清茶。将少爷扶到床上，脱了鞋，盖了被，这才返身离开。

　　玉骨妖住在无音楼旁的小院落，离少爷这里不近不远，有一处独门独院。没有伺毒官的待遇，又比普通下人奢华许多。

　　夜深，独行。三日后唐玄风要来，不知又有多大的波涛。但是愿意看这场戏的人决然不少，玉骨妖是唐门公敌，那些人带着莫名的忿忿不平。也许，这就是唐门。唐门需要一个突破口，用以宣泄积攒的恐慌和愤怒，玉骨妖只是适逢其会。

　　我没有掌灯，灯光是太明显的目标。黑暗中的猎者无声无息，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玉骨妖身上笼起一阵强烈的杀意，草丛中传来悉娑的声音，一条金线蛇逃之夭夭。弱肉强食，动物最原始的本能，既知不是敌手，当然逃命要紧。

　　唐门静谧的夜，是属于强者的较量。一瞬间的措手不及，足以致命。这种直接冷酷的拼杀，人，无法胜任。

　　冷风吹过，萧萧瑟瑟。玉骨妖行走在唐门院落，忆起与夜有关的旧事。

　　记得，唐门三代弟子中有一人极为胆小，带着七解琉璃香晚上也不敢步出房门。有一日，许是故意，许是疏忽，下人忘了准备夜壶。结果——微雨湿轻绡，一夜凄凉。

　　主子胆小，下人嘴快。一时唐门传为笑话，人人指点，那般的不济事，竟然尿床！

　　少爷跟我说的时候，亦是笑意昂然。但玉骨妖却不觉可耻，性命攸关，如何敢掉以轻心。唐门凶险，更该清醒自己的实力。人间总免不了卑微，我不也在苟且偷生。何苦为难，何苦轻谩。

　　哈，想到此，顿觉滑稽。玉骨妖也有立场同情唐门子嗣。果真是往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

　　摇头驱散无关的思绪，脚下快走几步，进了我的独门小院，关了房门。再打满一盆清凉的水，配了去毒的解药，洗去一身的“物是人非”。然后熄灯就寝。

　　三天，离唐玄风，上代第一伺毒官来为儿子讨债还有三天。

　　翌日，天刚微白，启明星还在东南的天空中明亮。负责清理毒物的伺毒官已经开始动作。玉骨妖习惯性地早起，略作收拾便出得门去。早晨空气清新，更有异香扑鼻。许多奇异的植物只在深夜绽放，黎明即逝。一派的孤芳自赏。

　　若是在别处，或许有有心人挑灯赏花，诗情画意。开在唐门，却是真的埋没了。

　　我向千叶园行去，进行我伺毒官的例行任务。途中遇到一名正在驱虫的伺毒官，他向我行了一礼。我亦回以微笑。九名负责清毒的伺毒官是唐门内除了少爷外我见得最多的人。他们三日一班，与我就是三日一见，已经持续了数年。

　　也只有这几人，目睹过玉骨妖的日日出入千叶园的惨烈。因为同处无能为力的境地，所以对玉骨妖怀着同情和怜悯。每次见过，做足面对第一伺毒官的礼仪。

　　唐门内玉骨妖虽无朋友，但这几人却算得上知己知彼。

　　进了千叶独门，一条幽暗小径，天色毕竟还早，园内阴暗森严。我轻功急走，路过繁茂庄园。千叶园实际上是唐门的后山，养毒的地方方圆数十里，再往深处，就是蜀山天险了。

　　蜀内四面环山，是为盆地。

　　仇素开在园内一处低谷，周围百米内无任何活物。一朵蓝色的小花，单层，四瓣，不过指甲盖太小。开在路边都没人会多看两眼，却有一股唯我独尊的架势。

　　踏上仇素开放的禁地，玉骨妖真气激荡。地气蔓延与我遥相呼应，我清晰地感受到那种血脉相连的牵引。仇素知是我来了，微微晃动，周围的气流越发狂躁，兴奋无比。那气息让我一阵反胃，每次都是如此直接的刺激。身体有最原始的本能，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

　　我走到仇素身边，它也懂得向我靠拢。

　　仇素，你是玉骨妖的亲人么？我应感激你还是恨你？若非是你，玉骨妖活不到如今

　　……若非是你，玉骨妖何需活到如今？

　　我蹲下来，看着仇素至蓝的色彩，平淡雅致，不奇不艳。

　　所谓的，天下第一毒。

　　指尖划破皮肤，鲜血如注。仇素靠着我的手，滕蔓依偎，层层绕上。然后根茎生刺，顺着我的伤口侵入，与我血肉相连。

　　啊……剧痛钻心！

　　仇素逐渐深入，割裂我的肉，撕扯我的脉，依附我的骨。蔓延着抽筋断肉。血肉精华，顺着它的根茎被狠恨吸食。一阵眩晕不支，却又在刻骨铭心的疼痛中保持清醒。

　　撕心裂肺，不过如此！

　　玉骨妖咬着下唇，这痛，忍得过去！与那相比，这点痛，算得了什么！

　　天旋，地转！恶心的感觉伴着痛，虚脱，无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放声而笑！手臂拉动，仇素又在血肉深处中划下伤痕。

　　痛！！清清晰晰地痛！赤裸裸地痛！不留余地地痛！

　　唐、玄、青！

　　时辰够了，强运内力，哈啊！狂喝一声，将紧连在血肉中仇素活活拉出！仇素上血肉模糊。玉骨妖不支倒地。

　　顾不得打坐，顾不得盘腿，顾不得可能走火入魔的危险。颓然地倒在地上，真气回旋，慢慢平复。如经历了一场生死。

　　手上的伤口，却缓缓愈合了。皮肤回复了细致润滑，谁可以证明，刚才发生的一切？仇素之伤，不留痕迹。留给世人的，只有玉骨妖的清丽容颜，以及冷漠放肆的眼神。

　　可我知道，这样的一种痛，远远不是全部。远远不是。

　　半个时辰的调息，内力稳定。又提升了新的一点力量。仇素带给我的除了痛，还有深不可测功力。天下第一毒的厉害，不仅在于绝无可解的毒性，还在于——它能创造出世间独一无二的妖孽。强大，可怕，并且充满敌意。

　　若百晓生知道仇素的秘密，唐门之毒还会屈居《兵器谱》之七么？

　　天空微白，东方依稀可见红霞。朝阳大如盘，但却没有温度。昔日有小儿辩斗，一儿认为日出时近，日中时远。原因是日出时大，日中时小。另一儿却以为日中时近，日出时远。因为日出时凉，日中时热。圣人亦无法断言是非。（注释一）

　　人总是想得太多，日远日近，与市井生活豪无关系。日出日落，不过一天又一天的反复。

　　我，还有三天。死到临头，玉骨妖心心念念。是怕死还是渴望？我自己也难以分辨在战栗中等待死日来临的微妙心情。

　　离开千叶园，首先要为少爷准备早膳。唐门伙食统一管理，门规严禁在集体的膳食中下毒。违者百虫噬体。做好的膳食由各院专门的下人去取。谁要杀谁，食物一旦出了厨房就各凭本事。所以，普通的弟子一般选择在集体饭堂中完成一日三餐。辈分高一些的，没人敢动的，也会派遣心腹的下人去取——有一些，甚至从来不在门里吃饭。

　　替少爷搭配了几样小食，往无音楼送去。起得早的弟子已经在了，经过的时候，不敢拿眼睛正眼瞧我。怕玉骨妖嗜杀成性，一不小心激怒了他。但是又好奇，眼角的余光全在我身上。练武的人如果不能控制心性，外界一切不为所动，终究要在这个上面吃亏。

　　在路上与一个人擦肩而过。从头到尾就没有往我身上看过。

　　唐知微。唐门没有把玉骨妖放入眼内的其中一个长辈。两条腿都折了，坐在特制的轮椅上。

　　这么一个废人，却是江湖上令人威风丧胆的角色。因为唐门所有的生意，由他做主。唐知微点头了，江湖上就要见尸了。许多人，除了知道唐门掌门唐玄青外，唯一知道的唐门人就是唐知微。

　　少爷今天倒是起得早。大老远就听得到剑风赫赫。见我进门，少爷剑势不收反强，提剑就向我刺来。玉骨妖凌空一点，脚踩剑尖三寸，足下带劲一旋，少爷的剑立时脱手。

　　剑离手不过一瞬，我顺旋力滑退，背手擒住剑柄，反手一推，将剑射入少爷左手的剑鞘。另一手端的早膳，还稳稳当当地放在盘子里。

　　“玉骨，你越来越厉害了。”

　　“若少爷肯多专心一半，怕是比这厉害一倍。”

　　替少爷把剑收好，进小厅把早饭盛到桌上。几样时令小菜，搭配清粥酥饼。少爷换了一身衣服进来，显得清朗并且英俊。玉骨妖坐在一边，看着少爷一口一口地吃饭。

　　多少年了，我为唐七月送来早饭，看着他吃完。唐门的杀戮和喧嚣，在唐七月吃饭的时候居然就这么静止了。只听得到少爷含糊的说话。蓦然地——脑中响起了一个声音：

　　“进来吃饭。”

　　画面被放大，抽近，再拉远。刹那间的时空变换。我又想起了婆婆，想起她为我盛饭，想起她看着我把饭吃完。

　　物是人非多少事，何堪更提两相知。

　　物似，人非。有差别么？

　　“玉骨，玉骨？”

　　一下子回过神来。少爷正紧张的看着我。玉骨妖居然失神了。微微笑了一下，表示听到。少爷于是继续说下去。

　　“听说了没有，这次唐门灭了河北的‘四平马帮’，只收了100两银子。”

　　100两银子，一个门派？我记得上次单是杀一个萧屹之就收了岳阳兵府400两银子。我看着少爷，觉得他许是听错了。

　　“是真的。我听君兰表妹说，金主是一个小姑娘。10来岁大吧，拿不出更多的银子。”

　　“拿不出银子的，不是会被赶出去么。”唐门并是某个慈善的员外府，没有银子决然做不成买卖。可是，既然是“君兰表妹”说的，那也是错不了的。唐君兰对唐门内的事务了若指掌，她16岁就开始做任务。虽然比少爷还小几个月，但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有人甚至说她很有当年唐清音，紫陌云的势头。

　　“原本应该如此。但是那小姑娘拿了一块玉佩抵押。玉佩上刻了一个‘惠’字，”话说到这儿，少爷突然压低了声音，“唐知微年轻的时候，曾爱慕一个叫惠儿的女子。那两条腿就是为她断的。”

　　睹物私人。从来没见他笑过的唐知微心里也有这种柔情似水？哈，听了一个笑话。

　　“呵呵。”玉骨妖好配合。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也不知后来那个惠儿是死了还是跑了。”少爷慎重地叹了一口气。吃掉了最后一个酥饼。

　　唐七月的心是柔软而单纯的，但是无法看清事实的残酷。与玉骨妖相比，他是唐门内另一个的极端。唐玄青要我保护少爷，我这样，算不算做到了？无知者的幸福，也许沾满血腥的玉骨妖永远不会知道。

　　我也不想知道！无论唐门有多少仇，有多少恨，玉骨妖的双手，可以用血洗净！

　　可我面对着他如阳光般灿烂的不切实际的笑颜在唐门的惨烈中摇摇欲坠，内心那种钝钝地痛，是惋惜和不忍么？少爷，唐门再多的事，玉骨妖也会替你担下。你死，我也会让你死得纯粹。

　　将东西收拾好，下午本来要陪少爷去听曲。出门的时候看到石辰君，原来他也要同去。看到玉骨妖盯着他，他立刻将眼神移开了。大家都知道，石辰君不幸，中了玉骨妖的手段。

　　石辰君与我同年，看上去单薄消瘦，一张脸苍白无色，任何时候都觉得憔悴，与石辰落并不十分想象。因为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武功不高，用毒很有天分。若不是外姓，很有可能也是一名伺毒官。

　　听曲的时候，石辰君的眼神始终热烈。看来他的哥哥并没有告诉他我杀了唐天雨。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刻意计算，反而觉得缓慢。但到底一日就这么过去了。

　　晚间的时候听到别的下人说，唐门新收了一个弟子。名叫施惠儿，觉得很耳熟。然后回想起来，她应该就是那个以100两银子换了四平马帮上下全部人口的姑娘。

　　唐门又一个忠诚地牺牲。大约，入唐门也是这庄买卖的条件之一吧。

　　第二天，玉骨妖找人问过了施惠儿的住处，想过去看看。看看唐门是怎样培养出一个又一个的江湖神话，培养出一个又一个的唐清音，紫陌云。

　　除了唐姓女眷的子嗣，唐门很少收外姓弟子。玉骨妖是一个，六十年前以一人之力灭了塞外无边楼的紫陌云是一个。如今的施惠儿又是一个。

　　进施惠儿所在的“碧练别院”找她，不在。

　　再去唐门练功的密室。密室内一个小姑娘正跟一只莽古朱蛤对峙着。□□血红色的腹部鼓得很大，却迟迟没有喷出毒液。唐知微在另一边的房间里。

　　玉骨妖走近了，唐知微连头都未回，直直盯着正在紧要处的施惠儿。对付不了这只毒物，她只有一死。对付得了，也不见得可以在唐门活下来。

　　一人，一蛤，殊死搏斗。

　　施惠儿手中握了一把匕首，侧背着我，看不清楚脸。莽古朱蛤兀地跳起来，高可过人，速度也是极快。施惠儿更快！手起刀落，□□的毒液还未吐出就已绝气。

　　这姑娘的眼力与决断力，非常人可比。以这样的天赋，假以时日，并成大器。玉骨妖眼神冷冷地扫过去，十年后的江湖，不知道有多少人畏惧施惠儿这三个字。

　　杀了莽古朱蛤，她静静地仍掉了匕首。很聪明，匕首上有剧毒，触身伤肤，严重时甚至可以腐蚀到见骨的程度。她转过身来，我看到她竟然在笑！无声无息地扬起嘴角，是享受杀戮的快意。

　　密室另一边的门打开。带入一个少年，也是10来岁的大小，衣服烂了，脸上有伤。眼中一点精明的光，也是逐渐消退。

　　唐知微对着密室里头的两个人说：“四平马帮帮主卫寒衣的儿子卫真，还有施惠儿。你们当中活着走出密室的，可成为唐门弟子。”

　　施惠儿又笑了。杀意和快慰一点点从眼角蔓延，一直铺满整个密室。如一张嗜血的网，罩住了战栗中的卫真。

　　她的来历我已经清楚。父亲是商贾，做丝绸买卖。几年前在商运途中路过四平马帮的山头被截了货。父亲被砍伤了，几天后就死了。母亲无所依靠，受不得没有银子的苦，没赶回老家就投井死了。施惠儿一路乞讨，终于回了老家。家里值钱的东西拿去当了，一心一意只想入江湖，练武报仇。

　　后来听说唐门是拿银子杀人的地方，于是千里迢迢地赶来。终于手刃凶手……也亏了她叫惠儿，不然就是跪断了腿，也没人收她的100两银子。

　　云漫漫兮白日寒，天荆地棘行路难。起伏高低总不平，蜀道难于上青天。河北到四川，何止千里。恨在漫长旅途中被死亡的阴影一次又一次加强，如今的施惠儿内心怀揣着的不仅仅是杀亲之仇，还有她因此赔入的一生。

　　同是杀父杀母的仇人，这两个孩子如今是面对面地不共戴天。

　　进去两个，出来一个。唐门的密室。

　　玉骨妖不陌生，相信唐天雨也不陌生。唐君兰，石辰落都不会陌生。到了可以执行任务的时候，总会进这间密室。进去两个，出来一个。唐门的门规里说了，与其出去死于江湖人手，倒不如死在出师之前。至少不算客死异乡。

　　一组人，把名字丢到一个盆子里，另一组人去拿。拿到谁，就准备跟谁拼命。不管是兄弟手足，还是朋友爱人。唐门所有的情感，都必须留在确定了能在这个江湖活下去之后。

　　密室内的结果出来了，丝毫不出人意料。唐知微的脸上始终没有表情。他当年的惠儿，也有这么厉害么。哈……如果那个惠儿也是唐门弟子，她是跟谁进的密室……会是……唐知微？

　　爱再深，深不过命。

　　玉骨妖在施惠儿出来之前转身走了。七岁，四平马帮杀了她的爹娘。十岁，她杀了四平马帮全家。施惠儿给我上了一课，斩草要除根，再小的小孩子，也不能放过。

　　我的心，再次一点一点的收紧。不要再想落月谷下的清净，我身在唐门，若忘了这一点，将会万劫不复。

　　————————————————

　　注释一：出自《列子·汤问》。原文为：孔子东游，见两小儿辩斗，问其故。一儿曰：“我以日始出时去人近，而日中时远也。”一儿以日初出远，而日中时近也。一儿曰：“日初出大如车盖，及日中，则如盘盂，此不为远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儿曰：“日初出沧沧凉凉，及其日中如探汤，此不为近者热而远者凉乎？”孔子不能决也。两小儿笑曰：“孰为汝多知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