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棚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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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俶的疑惑，在姬高阳冷着一张脸掀开毡毯，进入那个破烂的棚屋，看到躺在一张木箱和木板拼凑成的床上，在他进来时挣扎着要起来的姬父时，被心里一种像是什么东西发酵了一般的酸涩砸得片甲不留。
棚内很暖，没有室外肆无忌惮的冷风，中间那个大大的铁皮炉子热烘烘的，一点也不比安装了暖气片差，主要的是，舒俶觉得这才是一种家的氛围……特别是在姬父被姬高阳搀扶回床上后，还不忘一边热络地让姬高阳掏开铁皮炉的封盖，在上面架设了几粒土豆，说是“家里没有零嘴儿，这样烤出来的洋芋很绵很香”，要用这个招待舒俶，一边捂着嘴咳嗽，随着姬高阳移动的眼底却是一片慈和，时不时还要让姬高阳别忙活了，坐着陪同学说说话。
姬高阳找了一双洗得发白的旧布鞋给舒俶，让他换下了那双沾了煤泥的鞋，也不理舒俶的客套推辞，闷声不响地就拧出屋子，就着方才俩人在铝盆里洗手后剩下的水，开始帮舒俶刷鞋。
舒俶听着外面清晰的塑料刷子刷洗鞋子的声音，局促地双手抱紧了膝盖，有些不好意思面对姬父……毕竟自己说是来探望姬高阳父子，结果却变成了让姬高阳帮自己刷鞋。
刷鞋呵。
舒俶有些晃神，他长到这么大，除了舒奶奶，姬高阳是第一个帮他刷鞋的人。
因此，这样的感觉很诡异，很复杂，却也不能忽略舒俶心中他自己都不曾发现的雀跃，那是一种被人关怀，被人呵护的雀跃。
——一直以来，舒俶自认为自己早已经不再是那个每逢过年过节，都会哭兮兮地问奶奶“奶奶，爸爸妈妈怎么还不回来？为什么爸爸妈妈还不回来啊！”的孩子了，他已经长大了，已经长成了完全不需要，不屑于这种温暖的大人了。
姬茂昌一直暗暗地在打量舒俶，舒俶也局促地用余光打量着姬高阳的“家”。
这里或许没有舒俶想象中那栋别墅舒适，但是这里却有着一股舒家也没有的温馨暗暗流动——当然，舒家也有温馨，只不过那种温馨将舒俶排斥在外，围绕在舒成军两口子与舒瑶之间，舒俶是那种温馨的“局外人”。
摆设很简单，甚至可以说是很简陋。
室内除了悬挂在棚顶的光亮昏黄的电灯泡，基本没有别的家用电器。
一个约两米高，三米长，上面有着舒俶没见过的古怪花纹的古色古香的衣柜横在姬茂昌所在的那张“床”的床尾，衣柜另一边是一张比较正规的木床（架子床），估计那就是姬高阳的床。
只不过姬高阳的床上铺得很淡薄，似乎他们家所有的棉被垫子都铺在了姬茂昌的床上，这就是姬高阳这个冰坨子的孝顺吧？
舒俶这么想着，姬茂昌却开口说话了：“是幺幺的同学？”
微微一愣，舒俶点了点头，忙不迭解释道：“姬伯伯，我今年才转学过来，是姬高阳的同桌。”
姬茂昌微微含笑点头，似是喟叹：“啊，我记得幺幺一直是自己做一张课桌。”在舒俶又是一愣时，姬茂昌眉开眼笑继续道：“也好也好，那个读书能每个同桌呢？幺幺个子比同学们高，一直都自己一个人一张课桌，现在好了，总算有个同桌了，呵呵，当年我……”
姬茂昌开始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的学时记忆，说起了“没有同桌，没有上下铺的兄弟就不是完整的校园生活”……只是姬茂昌越说舒俶越觉得迷糊，因为姬茂昌说话的语调开始颠三倒四，让舒俶听得云里雾里，一片混沌。
正当姬茂昌说着记忆中课堂的回忆，却又突然插^入了更像是就是私塾的描述时，姬高阳拧着舒俶的鞋进来了。
姬茂昌看到姬高阳，嘴里的话就撂到了一边，目光随着姬高阳移动，那种慈蔼再次满溢眼底，而是继续絮絮叨叨“幺幺，你饿了吧”，“幺幺，先吃饭，别饿坏了”……之类。
姬高阳把舒俶的鞋放到了大铁炉底下一旁的木匣子上，把木匣子挪开铁炉一掌远，对舒俶道：“家里没有透明的鞋油，我就用干毛巾帮你擦了一下，你回家最好买一条鞋油。”也不等舒俶回答，姬高阳已经站起身来到了姬茂昌身边，伸手给姬茂昌理了理被子，轻声道：“阿爸，你先睡一会，我这就吃饭。”
姬高阳的话一落，姬茂昌借着姬高阳的力在床上躺好，在姬高阳给他撵被子时还不忘嘱咐道：“幺幺，家里不是还有三线肉（五花肉）么，切碎了和糟辣椒烫一烫，我见昨天的豆腐被你冻外面了是吧？还有小白菜，趁着炉子里的火，烫个热锅和你的同学一起吃吧，我估计孩子也是没吃饭呢！”
舒俶见姬高阳点了点头，而姬茂昌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等姬高阳离开姬茂昌的床前时，姬茂昌已经打着小小的鼾声，睡着了。
舒俶本来要出声拒绝的，可是前面的惊吓和“运动”确实消耗了他不少体力，他还没来得及出声，肚子“咕噜噜”的声音已经背叛了他。
舒俶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看了姬高阳一眼，姬高阳却不为所动地转身掀帘再次走了出去。
等姬高阳再次回来时，手里多了一个竹编的筲箕，里面装了一筲箕洗好的小白菜（上海青），小白菜上面摆着一块冻豆腐和一块巴掌大的五花肉。
舒俶红着脸，还想说“帮忙”之类的客气话……他真的有点不好意思了……可是姬高阳却已经利落地翻开了砧板，从一旁提出一把看着就很沉的大菜刀，当当地开始切肉，剁肉末了。
看着姬高阳熟练的动作，舒俶选择沉默。
这和他想象中“姬老板”独子姬高阳有些出入，似乎又有些和他想象中的姬高阳贴近，反正姬高阳熟练的动作让他觉得自己和姬高阳拉进了不少距离——可不是，他在厨房操作时，不也这么熟练么？
只不过姬高阳切肉的动作更利落，利落得让舒俶有种姬高阳不是在切肉，而是在收割人命的错觉在里面……是了，舒俶讶然地发现姬高阳的动作中掺杂了一股戾气，似从远古中遗留的，浓重的萧杀的戾气扑面而来。
不知道怎么解释自己的这种错觉，但是舒俶还是打了一个小寒颤，畏惧地挺直了脊背坐在了大铁炉前，端端正正，目不敢斜视，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晃神之间。
姬高阳在砧板上已经切好了肉，剁好了肉末，还把冻豆腐切成了略微有些厚的片状，放在另外一个稍微小一些筲箕里，和这一口小铁锅端到了舒俶面前……的大铁炉上。
大铁炉与其说是一口炉子，不如说是一张桌子，炉面一厘米厚，一米五长宽的铁片平台就像一般家里的餐桌。
姬高阳把围在旁边的土豆一粒粒挪开，用火钩钩开封火的圆铁片，里面燃得很好的赤黄发蓝的火苗也扑了出来……舒俶看着那股火苗，心里想着的却是：果然人人都说腊喏矿的煤炭好！
“你稍微坐开一点，一会儿别让油星沾到身上。”姬高阳把小铁锅压在炉口时，冷冰冰的声音是这样对舒俶说的，这样的时候这样的话，让舒俶再次红了脸，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去别人家死皮赖脸蹭饭吃的无赖。
虽然知道姬高阳或许不是那个意思，而是他本人就是这个烂性子，但是舒俶还是有些难受地把椅子挪后，离开铁炉一米距离，眼底黯然地看着姬高阳动作。
姬高阳似乎没有注意到舒俶的小情绪，快手快脚地用糟辣椒和肉末烫了汤底，加了大半锅酸菜豆汤后，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将出来时，给锅上盖上了锅盖，把切好的冻豆腐和上海青拿到了平台上，随后又端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切好的一盘土豆片和一盘洋芋粉条。
而后，姬高阳也拉了一张椅子坐到了舒俶对面，看着舒俶还是隔得老远的坐着发呆，微微隆起浓浓的剑眉：“做那么远干什么？这边暖和一点。”
舒俶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是听到姬高阳这么一句话，立刻心里顺坦了不少，还有隐隐夹杂的他也不知道的高兴，默默地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挪到了姬高阳对面……却不敢抬头看姬高阳，只能低着头看着台沿儿，似乎想要把那一厘米厚的铁片看穿一般。
室内除了姬茂昌小小的鼾声和铁锅里嗤嗤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很安静，很平和。
还有无意间流淌的暖暖的一种温馨。
这样的气氛持续几分钟后，舒俶听见锅里咕嘟咕嘟的声音后率先回神，抬头想要提醒姬高阳“锅里开了”时，却被姬高阳的神情吓得险些掉到椅子下。
不是姬高阳面目如何狰狞可怖，也不是姬高阳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动作，而是……舒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只是隐约能在姬高阳背后看到的那团黑糊糊，此刻已经差不多将姬高阳吞没，覆盖。
就在刚才舒俶抬头望向姬高阳时，似乎感觉到那团黑糊糊里面有一双不带任何情感，却能清晰感觉到血腥与戾气的眼睛，狠狠地盯向了他。
与在腊喏矿棚户区感觉到的那种不安，这样一双“眼睛”却是真的吓到舒俶了。
瑟瑟发抖地紧紧抓住椅背的舒俶，八年前与鬼道士一起经历的那一幕，再次活生生地浮现在脑海……一片片的白骨，一片片狰狞地咆哮着要生撕他吞噬他的鬼魂，像潮水一般疯涌向他，五六岁的小舒俶小胳膊小腿儿根本跑不动，最后被一截白森森的腿骨绊倒在地，那群鬼魂兴奋地扑向他……
“喂，喂，你怎么了？”
有人在喊他。
有人在摇晃他的身体。
没有铺天盖地的凶恶鬼魂，没有阴森可怖的一片白骨，没有站在一旁冷冷睥睨一切，不伸出援手的鬼道士……这里是活生生的真实的世界，这是一间小却温暖的棚屋。
舒俶回神了，看到姬高阳那张放大的冰冷却隽秀硬朗的脸在自己面前，那双狭长的丹凤眼难得地带着一丝迷惑与关切……舒俶舒了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无力地笑笑：“啊，没事，锅开了。”
而后，他看见已经揭开锅盖，酸菜豆汤的深绿与红之间白生生的下锅的土豆片，尴尬地干笑道：“呵呵，你已经……”
说着猛地顿住了话，舒俶脸再次红了，有些不好意思在别人家这么失态。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舒俶的错觉，他感觉那本已经早已睡熟的姬茂昌的目光，森森地注视着他，那是一种舒俶熟悉的饥饿无数年之后见到食物……的幸福感，庆幸感。
等舒俶警觉地望过去时，还是那个躺在床上酣睡的姬茂昌，以及细细碎碎的鼾声。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棚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