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夜俪影》木易锦

5、[叁]暴风的前兆

　　德克斯特卡尔斯特伦——一个危险的无礼者、轻浮的嫖客、无耻的骗子！——喜宝几乎用上了所有可以形容这记者的滥词，但是现在还要加上一个，猴子似的动作迅速的盗窃好手——他如若去做个扒手，一定会大有成就。

　　“噢，奥纳多小姐，”而现在他却衣冠楚楚地坐在她对面的茶桌上，托腮微笑着像个绅士似的看着她，“请别为没能发现我什么时候将手伸进你的内包里而感到气恼了，好吗？毕竟我也是为了您好——”

　　喜宝懊恼地扫了他一眼，一想到自己只和他接触了一瞬间，他便把手伸进了她紧身衣的蕾丝罩兜里，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了一张纸制品进去，而她却对此一无所知，就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危险了。

　　“好吧好吧，”德克斯特漫不经心地笑着，“我再一次道歉——为了刚刚的无礼行为（或者我称它为惊喜，他顿了顿，考虑到她的脸色停住了嘴），那么现在我们是否能谈谈我的邀请？”

　　“…当然，”喜宝不情愿地答话，努力收起自己的不悦，显出公事公办的样子，“但是卡尔斯特伦先生，恕我冒昧，我实在不知道这对您有什么好处——或者说为什么您选择了我来做伙伴？”

　　“…浪漫的说法，一见钟情。”他微笑着脱口而出，“又或者理智的说法，您是不会想知道的。”

　　“事实上，我很想知道。”喜宝察觉到这里有些不对劲，“告诉我，卡尔斯特伦先生，作为合作的前提如何？”她说完坚定地望着他，显出不依不挠的态度。

　　德克斯特望着她，似乎苦恼地思考着，有些做作地装出一副沉思者的纠结面容，声音也扭捏得忧郁着似的，“可是——噢——我有一点必须要提醒你，奥纳多小姐，你难道不觉得应该是你在恳求我的帮助吗？原谅我的无礼，亲爱的喜宝，可是我认为在这件事上你可没有谈条件的筹码……难道您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出路？依靠那崴脚的手段？”

　　喜宝突然恍然大悟自己是在跟一个披着绅士皮实则蛮不讲理的豺狼讲话，在它的面前一切道理都像是莎士比亚的喜剧。

　　“好吧，”她有些无力地妥协，“那么，我是否可以请教您一个别的问题？”

　　“如果鄙人知道的话——我的荣幸。”他眯眯眼微笑着。

　　“我想知道你以什么样的手段收买了奥黛娜。”喜宝不知道自己是带着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番话的，不过应该不是笑着的。

　　德克斯特挪了挪身子，挑了挑眉上下打量她，“噢，奥纳多小姐，速度可真快，让我猜猜，黛娜露了什么马脚？这个粗心的小可爱。”

　　黛娜！他管她叫黛娜！这样的亲昵，他们难道相识已久了吗！喜宝感到手脚发凉，并且有些细微的痛楚。她从一打开门看到他开始就表现的易怒而不耐，这实在不是她的风格——对待这匹颠倒她生活的、居心叵测的豺狼除外！

　　“昨天我决定来找您时，马上回化妆间找那张已经被我扔掉的纸条。可奇怪的是，它就躺在我的化妆盒里。而在我的私生活里，只有奥黛娜知道那是我最珍爱的东西，所以我马上取了灰粉和她的鞋子上的指纹对照，完全吻合——这难道不能说明她在节骨眼上帮您了吗？”

　　“用心非常良苦。”喜宝感到自己有些失控了，她努力使自己用强势而尖锐的话来总结并掩盖这一切，她实在不想在他面前露出悲伤的样子，像个可怜的被背叛的失败者，一个因为和交往4年的朋友为了利益而决裂的悲剧。

　　而他呢，让她受尽背叛和屈辱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喜宝抬起头，微笑着，无声地吸了吸鼻子，“咳，维克托太太也早是您的同伴了——我能否问问您用了多少钱去收买那个吝啬鬼诡异地把终身契约改了日期？很抱歉，不过，早在1937年我就偷看了我的卖身契，截止我28岁我都得做她的奴隶，而您——伟大的记者先生，慷慨地解救了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时间改到了一周以后，让我明白再不投进您的队伍这事儿就没转机了！而如此慷慨的您，到最后，却不愿意告诉我您百费心机花大价来帮我究竟是为了什么！”尽管她已极力露出淡然的笑容，可咄咄逼人的话语却将这女孩内心的恼怒表现得明明白白。

　　“冷静点，冷静，喜宝。”德克斯特举起双手作投降状，却依旧不改微笑。他站起身朝她走过来，试图拥抱她似的。

　　喜宝几乎下意识地就拍开了他的手，“谢谢！”她生冷地回应了他毫无自觉的安慰者姿态。

　　“不客气。”他耸了耸肩偏偏头，毫不在意，“我只是觉得一位悲伤的美丽少女需要一个温暖的怀抱而已，顺带一提，您真的不想哭吗？”

　　她险些站起身来当即把巴掌响亮地甩在这张英俊却写满无赖、无礼、无耻的脸上！

　　“……不，相信我，你的怀抱不会让我觉得好过些。”喜宝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平缓着语气回应他，事实上她觉得自己原本不提这事儿还能和他强笑着交谈，甚至作作秀发挥演技，但现在当所有的事情都摊在明面上后，无可挽回的时刻，他却依旧这样满不在乎。

　　“我当然相信这一点，”德克斯特轻笑起来，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脸颊，走到一边拉了闸，门啪的一声打开来，“所以，我决定还是把你交给你的朋友吧——我就不请你进来了，亲爱的。”他微笑着头也不回地喊。

　　喜宝怔怔地看向门外，眼泪终于冲上了眼眶，那个穿着人造毛皮、满脸泪水的女孩儿除了她的奥黛娜以外还能是谁？而她正悲伤地望着她，脸色苍白得像是教堂的石膏十字架。

　　“原谅我，喜宝，只是原谅我，”她哭起来，“我会做所有能补偿你的事。”

　　“嘿，女士们……”德克斯特揉了揉眉头，轻轻拍了拍喜宝的背，“……虽然我和奥纳多小姐已经准备好要上路了，可是你们告别的时间还是有的，对吧？明儿一早我来接你，奥纳多小姐，乘着这个晚上好好聊聊吧，和黛娜。”

　　喜宝扭头看到他的脸，似乎知道奥黛娜内心善良的本质后冷静了一些，她听见自己冷冰冰的声音，“奥黛娜，在楼下等我好吗？我和卡尔斯特伦先生还有一些不得不说的话。”

　　奥黛娜此时就像是一个在祈祷时摔碎了圣十字的教徒，对圣主的话言听计从。她用忧郁而慌乱的眼神扫了一眼德克斯特，便掩住脸匆匆消失在了门口。

　　喜宝用眼神追随着她一路离开，紧接着转头看向正眯眼微笑着喝茶的德克斯特，收起了先前的失态。她已经冷静了一些，是的，他说的没错，她和奥黛娜有的是时间，尽管她可能永远不会再对她无所保留。

　　“卡尔斯特伦先生，”她冷漠地望着他，不再微笑，也不再失态，“你为什么可以肯定我会和你一起出现在油轮上呢？在真相暴露之后。”

　　“暴露？”他夸张地挑了挑眉看着她，“噢，奥纳多小姐，你竟管它叫暴露，我可没打算瞒着您直到您被骗入伙团。”

　　对于他的古怪，喜宝甚至觉得已经开始习惯了。

　　“那么我是否可以理解为这一切都是您的想法？”喜宝揉了揉眉头，“卡尔斯特伦先生，太突兀了，那句‘只对您的朋友奥黛娜使用了——”，这难道不是在隐晦地提醒我你认识她吗？否则您何从得知她的姓名？而且还有一点非常明显地表示了您安排了这一切，如果奥黛娜是自身愧疚而来找我的话，为什么刚刚您会知道她就在门外？”

　　“……奥纳多小姐，”在她断断续续地陈述期间，德克斯特始终一脸认真地倾听着，直到她说完才叹了口气，似乎真诚地回答起来，“我确实写了纸条给奥黛娜让她来这里——噢，让我们坦诚地承认。”

　　“还有一点您得承认，”喜宝平静地看着他，她对他已失去了最后一点信任，“您先后排除了所有我可以用来拒绝这游轮狩猎的原因，维克托太太的卖身契解除、莱娜的成功以及后来我所目睹的、她所获得的一切都是由您给予的真相、奥黛娜的背叛，我的成功必然会带给您巨大的好处——”

　　“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只是一见钟情呢？”他笑着打岔。

　　“现在相信您的话我无疑就是马克斯兄弟《歌声俪影》中那个被骗的女人（30年代名震一时的一部著名喜剧作品，讲述一个贵妇被两人欺骗后的一系列故事）。”喜宝回答。

　　“好吧好吧，我确实是个骗子，真该死，”德克斯特大笑着举起手，却朝她眨了眨眼，“可是现在一切都明白了，您应该好好珍惜时间和奥黛娜道别，然后收拾行李了不是吗？再被您审问下去我非得对自己的人品绝望然后上吊不成——您太坦诚了。”

　　“……可您难道不认为我会毫不犹豫地拒绝吗？”喜宝挑起眉毛。

　　“嗯……事实上，我想过您会站起来抽我两耳光然后啐我一口唾沫用高跟鞋捅我的鼻孔大骂我的脑袋是块积水的盆地，”德克斯特微皱着眉毛微笑着，她注意到他这副做作的神情有些可爱，“不过，小姐，宽恕我认为您绝对不会拒绝我的邀请。”

　　“为什么？”喜宝冲口而出。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意识到从奥黛娜的内心反应和实际举动来看，他必然和她有极深的关系，甚至很早就认识了，否则她不会在这么深的愧疚下依然背叛了她。而筹划越完整、效果越肯定的阴谋，也就必然有相当丰硕的目的——她所不知的。

　　“嘘，总有一天您会知道的。”德克斯特眨了眨眼，她再一次发现那双漂亮的眼睛是那样难以读透，“现在，享受离别的时光吧，喜宝。”

　　他说完搂住她的腰，亲吻了她的脸颊。喜宝没有拒绝，他的阴谋确实斩断了她的退路。而她已无畏他能从她这里得到什么，除了青春和美貌。

　　现在，她失去了唯一爱的人，而想要获得归宿的方法也只剩下登上巅峰找到她失散的父亲和弟弟。她并不大度，喜宝 奥纳多并没有傲人的气概，她将永远不会宽恕她曾深爱的姑母，而她将要证明给她她的辉煌。

　　背叛、贫穷、苦难只会增幅她对巅峰的渴望。

　　她转身下楼，迫使自己挂上微笑面对奥黛娜。她会原谅她，但不代表她会再一次敞开心胸对待她了。她只是希望当德克斯特的真正目的暴露的时候，奥黛娜不会落井下石——她太了解她了，是个巨大的武器。

　　而德克斯特，这个连她需要的行李箱都给她买好了搁在奥黛娜来时的车里的绅士脸豺狼，她还需要他，尽管暂时连回头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当然，如果她这时回头看一眼的话也许就会发现德克斯特的公寓房里有一扇紧闭的卧室门已经打开了，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子走了出来，用带着忧郁的探究眼神看着她离去的瘦削背影。

　　“老人既然要你承诺，要遵守，”他低喃，“不管怎样，别太伤害她，德克斯特。”

　　“安心吧，”德克斯特微笑着瞥了他一眼，将已冷掉的茶叶全数倒掉，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仰头一饮而尽，“只要你们不接近她，她不了解更多，我可从没在这种只赚不亏的交易上失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