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之花（又名：来自北方的男孩）》鲸鱼A

3、第 3 章

　　一整天，他和佐瑟沙朗顶着烈日检查了几万吨货物，有些上面打过招呼的，他们就轻轻放过，没有的就贴上不予通关的标签，甚至没收。
　　佐瑟沙朗依然喋喋不休关于那艘神秘之船的传言，陈嘉北其实很难说服自己和这些当地人相处，看到那些三十岁以上的男人，陈嘉北脑海中总会浮现出十年前他们带着绿头带，挥舞屠刀的样子。然而佐瑟沙朗也只有十八岁，这对他来说多少容易一些。
　　傍晚，两人都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他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大部分人已经下班回家了，但对于他们两个去年才入职的新人，干最多最累的活是必然的，除了每日例行的工作，打扫办公室，整理资料等等也是他们的活儿。
　　佐瑟沙朗有些歉意地对陈嘉北说：“今天我要去接我最小的妹妹，能不能早点走？”
　　陈嘉北答应了，佐瑟沙朗下面有十个弟妹，虽然他的家庭十分困窘，但是他的父亲还是按照教义娶了四个妻子。
　　“谢谢了！愿真主保佑你！”
　　陈嘉北也回答他：“愿真主保佑你！”
　　干完所有的活，天色已经暗下来，夜晚的海洋送来温柔的凉风，陈嘉北锁好门，向住处走去，那张报纸依然紧贴着他的脚踝，摩擦着他的皮肤，陈嘉北觉得从捡到报纸的那一刻起，每一步都像踏在梦中。
　　他住在离港口不远的平民住宅区边缘，远离中心，在一山脚下，面对着咸腥的大海，是一间摇摇欲坠的简易小屋，他花费相对自己的收入不菲的租金，才找到这一处僻静的单人住所，他不能冒任何暴露身份的风险。
　　陈嘉北沿着海岸上的小路慢慢走着，他什么都不想，任由海风充盈他的身体，突然之间，他的目光停留在小道下方，靠近海滩的地方，杂草丛中中露出一截洁白的手臂，有一个人面朝下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起初他以为这是一个女人，这个港口鱼龙混杂，暴力事件频频发生，玩弄并杀害年轻女子的事情时有耳闻。
　　陈嘉北犹豫了一下，他不想在这样关键的时候多管闲事，然而还是用手撑地，慢慢滑到那个人身边。
　　陈嘉北将他翻过来，发现这是一个年轻的东亚男性，有着不同于当地人的白皙皮肤和五官，他探他的呼吸，虽然微弱，但是依然存在。陈嘉北环顾四周，依然只有海潮起落的声音，于是咬牙将他背起来，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把他弄回自己的屋子。
　　他的小屋只是一幢老旧的棚屋，用各种下脚木料搭成，木材上涂着清油漆，以防在潮湿炎热的气候中腐烂。只有一个房间，摆着一张床和一些生活用品。
　　陈嘉北让他躺在自己的矮小的竹床上，仔细观察他的呼吸，试探他额头的温度，如果不幸他感染了锈病或二代结核病，那陈嘉北只能选择自保。
　　幸而那人除了面色苍白以外，没有展现任何一种传染病的症状，他如同昏迷一般地一动不动，陈嘉北在地上铺了一张席子，将就着睡着了。
　　睡梦中他听见有人说话，陈嘉北立刻清醒过来，原来是那人醒了，正用沙哑的声音发出微弱的喊声：“…mi zu……mi zu……”
　　陈嘉北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他想青年肯定不是马来西亚人，于是他尝试着用英文询问，青年也用英语给出了回答：“……请……水……”
　　陈嘉北打开微弱的沼气灯，将他扶起来，给他倒了一杯水。
　　昏暗的灯光下，青年的眼睛黑得出奇，他接过杯子，一仰而尽，靠在床头大口喘气。陈嘉北的心中却如同遭受重击，因为他发现青年的动作虽然流畅，却充满了怪异的停顿。
　　“你……一个发条怪物。”他后退几步，不知不觉说出了心中所想。
　　青年抬头看他，漆黑的眸子平静无波，以流利的马来语回答他：“怪物，发条人，人造人，新人类，基因垃圾，随便你怎么称呼。”
　　陈嘉北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过青年也许是同胞，即使不是，他也遵循了从小的家训，与人为善。但是面前这个生物并无人类的资格，却在外表上毫无二致。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海滩上。”发条人只有一个产地，也只有一个国家能合法地销售并使用发条人，那就是日本。在世界上的绝大部分国家，发条生物都是违禁品，一经查出，立刻销毁。
　　然而，人类的贪欲总是和他们的历史一样长，在这个日渐腐朽的自由港，他也曾收受贿赂对某些违禁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陈嘉北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发条人的情景，那是在东区一家下等妓院……
　　他强迫自己从那段恶心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尽量拿出公事公办的语气：“进口证明，入境许可证，检疫证书，你有吗？你的主人在哪？”
　　青年摇了摇头，依然是那种一顿一顿的动作：“我的主人……我想他已经遇难了。”
　　陈嘉北不清楚发条人对主人的感情，但是青年的语气就像在说“现在是标准时零点”一样。
　　“那很抱歉，明天我会把你移交海关。”陈嘉北说完，面无表情地打算关灯，突然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入他的心脏，“你会印地语吗？”
　　“会，我会包括日语在内的十四种语言。”
　　陈嘉北沉默了一会，终于下定了决心：“你替我翻译一张报纸，我就当今天没有见过你，这个交易怎么样。”
　　青年同意了，陈嘉北从靴子中拿出那片报纸递给他，青年先是快速地浏览了一遍，陈嘉北注意着他脸上细微的表情。
　　“这是一篇婚讯。”青年用悦耳的声音念了起来，如同朗诵诗篇，停顿和语调都恰到好处，“四月十五日，三荣贸易公司老板陈福生先生，与阿迈女士在孟买阿缇丽斯大酒店举行隆重婚礼……”
　　“你是说孟买？”
　　“没错。”
　　陈嘉北陷入了思考，如果他直接去孟买，且不说船期的问题，实在是有些引人注目了，大概不能驶出马来西亚海域，就会被船上的极端分子沉海。
　　他感到青年的眼光快速在他脸上转了一圈，又收回去。
　　“我遵守诺言，你可以留一晚上，也可以马上就走，随你的便。”
　　出乎他意料的，青年选择了继续躺在床上，也许是他现在实在太过虚弱。
　　陈嘉北也在地上躺下，但是他无法睡着。
　　祖父果然逃了出去，而且重新开始。他毫不怀疑，他们的家族将再次辉煌，美好而宁静的生活将再次到来。
　　孟买，那个他毫无概念的地方，将成为他的全部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