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清穿)》向宛

3、第二章 进府

　　康熙四十二年·初春

　　我现在的名字叫纳喇·芊若。我的阿玛，是散骑侍郎鼐格，我的额娘，是安亲王岳乐的女儿。我也算是出身富贵之家，不知人间疾苦的娇小姐，可惜父母都是薄命人，俱已双双过世。小时无人管束，顽劣惯了的，现如今稍长大些，因将来总要参选秀女，所以刚过完年，家里就把我送到了安亲王府外公这里，希望这王府里的诸多规矩，能约束约束我的调皮性子，让我收收心，长长见识，学的温顺知礼些。
　　那天提到的安郡王，是我的舅舅，和我额娘为一母所生，康熙二十九年袭封的多罗安郡王。至于那个历史上有名的八福晋郭络罗氏，竟然是我的表姐，她的额娘和我的额娘是姐妹，都是安亲王的女儿，虽非一母所生，不过这层姨表亲的关系也还是真真切切，改变不了的。
　　小菊说了半天，我听的是云里雾里，好不容易才理清了我和这几个人之间七拐八弯复杂的关系。抚上发疼的额角，心里忍不住叹道：在古代，生在这种大户人家里，还真是麻烦，光是记住这些七大姑八大姨外加上叔叔婶婶大伯大爷什么的，还要做到人人对得上号，不弄乱，不混淆，就得花多长时间啊。看来我是没这本事了，除了八福晋，因为牵扯到八阿哥这个特殊人物，我很是注意了一下，小菊说的其他人，已经在我脑中乱成一团糨糊了。
　　小菊还要再说下去，我忙打了个停的手势，“行了行了，别说了，这些已经够乱的了，其他的以后有时间再慢慢说吧。”
　　“小姐——”小菊还试图说服我，我把耳朵一捂，嚷道：“不听了，不听了。”抬眼看小菊一脸的无奈，心里小小的乐了一下，原来年龄小还有这好处啊，还可以重温久违的撒娇耍赖。
　　“可是——”
　　“小菊，你就饶了我吧，这么多人，我哪儿能一下子全记住，拣主要的记就行了啊。”我可怜兮兮的看着她，她终于无奈的妥协，“好吧，小姐。”
　　我冲她得意的扮个鬼脸儿，转念却想到自己这离奇的遭遇，高兴劲儿瞬间全无，心下禁不住又是一片黯然。

　　马车晃晃悠悠，在大街上缓缓的前行着。安亲王府和八贝勒府，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位于同一条大街上，相距不过数百米，有在车上晃悠这时间，我走都走到了。轻叹一声，这就是活在古代的坏处儿：说话麻烦，出门麻烦，行为举止都有人盯着，总之一句话——规矩太多。
　　可不是嘛，临出门前，小菊一边儿帮我梳头换衣，一边儿把那一套礼仪重又跟我讲了一遍，见了八福晋要怎么请安，怎么说话，眼睛往哪儿看，手怎么放，说话行为要斯文有礼，要有小姐的矜贵样儿，不能再像疯丫头般没大没小的……我听得暗暗咋舌，真要依着她说的这样，步步小心，时时在意的，那我岂不成了林黛玉了？心中打定主意，她说她的，遇到事儿了，我还是得自个儿拿主意，见机行事才好，虽说不能骄扬跋扈的不知死活，可也不能恭顺谦卑到任人欺辱。
　　有时候我真觉得小菊不像是我的丫环，倒像是……算了，不说了。不过这丫头对我倒真是忠心，心心念念的都是为我好，估计是从小看惯了别人的脸色，再加上这主仆二人在安亲王府也算是寄人篱下，竟养成了她心思缜密，凡事都替我考虑的周全妥贴的性子，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也真难为她了。
　　闲得无聊，稍稍揭了车窗棉布帘子一角儿，伸头向外看去，大街上人声鼎沸，一片热闹景象。耍把戏的，做手艺的，挑着担子卖杂货的，胭脂香粉，玉器古玩，是应有尽有。我从小生长在南方，哪里见过这等繁华热闹的情景，茶楼酒肆林立，耳听着优扬的京韵京腔，满大街人来人往，不紧不慢的步调，让我看得是目不暇接。
　　就听小菊吃吃笑道：“小姐病了这一回，禀性都改了，人安静了不说，还瞧着什么都新鲜了，以前又不是没见过的。”
　　我放下帘子，不理会她，心满意足的闭了眼养神。她哪里懂得，我本来就没见过，小时候虽说去过两趟北京，可一来年纪小，什么都不记得，二来看的都是些故宫，长城，颐和园之类的大景致。等稍大些，读了些书，心里就开始挂念着什刹海，小胡同，四合院儿什么的，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坐着三轮车，穿街走巷，听地道的北京人讲讲那些胡同的故事，好一寻老北京的味道。可惜却一直没有机会再去北京，今天竟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我的心愿。
　　静静地靠在车上，闭着眼又想起小菊的话来，在她看来，八阿哥胤禩年纪虽轻，却很受康熙皇帝喜爱，仅从三十七年封爵时，他是受封爵位的皇子中最年轻的一位就可看出来，再加上朝中诸大臣对八阿哥也是赞赏有加，说他宽仁和蔼，礼贤下士。她存的那点小心思，不外乎希望我能讨得八阿哥和福晋的欢心，将来也好有个靠山，毕竟进得宫中的人，哪个身后没个有权有势的后台呢？只是她哪里知道，世事难料，八阿哥和八福晋的下场……
　　轻轻叹了口气，微眯着眼又把小菊端详了一番，不过十几岁的年纪，若是在现代，还是偎在父母怀里撒娇的年龄，难得她能如此忠心为主，事事尽心，心细如发。想我像她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不知世间疾苦，不懂人情冷暖。这样想着，心中对她又多了几分怜惜。忍不住问道：“小菊，你跟了我多久了？”
　　“小姐怎么想起问这个？”她笑笑，手无意识的搓着自己的衣角儿，想了一会儿道：“奴婢是三十八年进的府，也有三年多了吧。”
　　我点点头，“我以前待你如何？”
　　她讶然看向我，有些惶恐。“是不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看她的样子，我知道她又想多了，这丫头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敏感。其实我没别的心思，就是想知道以前这个芊若，对她好不好，是单纯亲和呢，还是个骄蛮任性的主儿，仅此而已。忙展颜一笑，柔声说道：“没有，你很好，我只是随口问问。”
　　她却敛了神色，正色道：“小姐待奴婢自然是好的，从未让奴婢受过丁点儿委屈，奴婢今生无以为报，下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小姐的恩情。”
　　我在心里暗暗责备自己，好好儿的都怪我乱问什么。忙拉过她的手，想要好言安慰一番，刚说了句“说什么做牛做马的那么严重……”马车忽的一阵摇晃，我“啊”了一声，刚伸手撑住车厢，就觉得马车突然停住了。到了吗？可细听又不像，外面嘈嘈杂杂的，只听一片车马喧嚣。
　　小菊一把扶住我，急切的问：“小姐，没事儿吧？”我摇了摇头。她就轻探了身子，把车帘子掀开一道缝，低声问道：“怎么了？”
　　“小姐，前面是九爷十爷的车，咱们是等等还是绕开走边门？”车夫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小菊回了头看我，我一听是九爷十爷，心里好奇，也倾身上前，略略掀了帘子看去。
　　前方远远的停着辆油布马车，正从车上下来两个人，面容看不真切，二十来岁的样子，一群太监侍卫簇拥着。看向他们走的方向，朱漆大门，高墙深院，可不正是八贝勒府。还想伸了头细看，其中一人突然往这边看过来，我吓了一跳，赶紧放下帘子，问小菊：“他看到我们了，没事儿么？”
　　小菊还没说话，外面车夫道：“小姐放心，这安王府的车子，爷们都认得的。”
　　我这才松了口气，重又坐好，说道：“走边门吧。”
　　车夫应了，马车又吱吱扭扭走了起来，走不多远，稳稳的停了。小菊先下了车，回身帮我打起帘子，一旁早有侍从麻利的放好了脚踏，我钻出车门，没等小菊来扶我，三两下就蹦了下去。脚一着地，才反应过来，只好冲着小菊无奈的脸吐了吐舌头。
　　早有下人去回了八福晋，没多大功夫，边门儿里出来了几个丫头婆子，引了我们进去。小菊紧紧地跟在我后面，我回头看她一眼，有些好笑，她竟比我还紧张，我却是好奇占了更多的成分。
　　那些丫头婆子引着，过了垂花门，穿过一个穿堂，沿着抄手游廊转过去，进了后面的正房。一路行来，见院中的花木盆栽，假山巧石，都玲珑精巧，比安王府的景象虽大不相同，却都是一样的华丽气派。
　　正走着，前面过来一个丫头，衣裙环饰，与先前众人皆不同，见到我们，笑着迎上来，先福身请了安：“奴婢玲珑，给小姐请安。小姐请随奴婢来，我家福晋正等着呢。”说着摒退了其他人，带着我行至一大屋前，向里回了话，才打起帘子，请我进去。
　　进了门，左右各一间厢房，门上垂着晶莹剔透的珠帘，又有一丫头，从右首厢房出来，躬身请安。随了她进去，靠窗的锦榻上，一旗装丽人倚着几案，手里端着茶盅，正在漫不经心的撇茶叶沫子。我进了门，站在门口，身后的珠帘叮咚作响，她才微抬了眼朝这边看过来。我心中暗笑，想着这就是八福晋了吧，呵——好大的气派。面上却不动声色，按照小菊教的，端端正正地福下身去，口中说道：“芊若给福晋请安！”
　　“咱们姐妹之间哪儿来这么多虚礼！”八福晋应景儿的笑道，花盆底儿在青砖地面上“咔咔”的响着，已是到了我身前。“快快起来！”一双保养的雪白柔嫩的手伸过来扶我。“梅香，前儿个十爷拿来的君山银针放哪儿了？”八福晋的声音自我的上方传出。
　　“奴婢都收着呢，这就去沏茶。”小丫头脆生生的应道，一转身低头出去了。
　　我顺势起身抬头，微微笑着迎上八福晋上下打量的目光，眼波流转间，已是同时看清了她的样貌。剑眉凤目，玉肤朱唇，既有女子的娇艳妩媚，眉宇间又暗含男子的英挺飒爽，面上笑如春风，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了的一股子高傲。心中悄然一叹，先忍不住赞了声好，不由自主的想，这样明媚鲜艳的女子，姿容不俗，出身又好，骄傲些原本也是应当的，只是可惜了的……
　　这样想着，也毫不掩饰对她的好奇，大大方方的只管盯了她看。她看我的眼神明显一怔，接着转为柔和，笑容里少了些高傲，却多了点我看不懂的东西。我还没来及细想，她已拉起我的手，笑道：“早就听外祖父提起过你，一直无缘得见，今日一见，妹妹竟出落的这般标致了。” 一边说着，一边牵了我的手朝锦榻走去。
　　我心知小菊今天特意将我打扮了来的，口中却还是客气一番：“福晋谬赞，芊若这副模样，在家里时还算过得去，到了福晋跟前儿，真是黯然失色了。”
　　八福晋携了我在榻上坐下，笑道：“妹妹这张嘴还真是甜！别总是一口一个福晋，听了怪疏远的，私底下没那么多规矩，就叫我姐姐吧。”
　　正说着，梅香进来给我上了茶，我端起茶盅，轻抿了一口，直觉上不愿和她走的太近，于是微微一笑，道：“该有的规矩还是不能少的。”
　　“规矩还不都是人订的。”她假意嗔道。“我一见你，就觉着和你投缘，竟像是自个儿的亲妹子一样，除非你不愿认我这个姐姐？”
　　“哪儿的话，芊若怎会不愿意。”我心中无奈，还不得不抬头装出一副甜甜的笑容，说道：“姐姐这般抬爱，我若再不答应，岂不是太不知进退了吗。”
　　“这才是我的好妹妹！”她笑，秀眉轻挑，随手拿起案上的茶盅，眼光却还在我身上打转，那种眼神——好像我是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我只装作不知，按耐住心中的不满，自顾端了茶轻啜着。
　　静了会儿，她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本想早些接了你来的，可那日打发了去的人回说，妹妹贪玩，竟跌落荷塘，大病了一场，眼下身子可好些了？”
　　我轻笑：“劳姐姐牵挂，已大好了。这事儿说出来怪丢人的，姐姐莫要再笑我了。”
　　她嗳哟笑出了声，“现在知道丢人了，听说原先也是个让人头疼的主儿呢。你今儿到了我这儿是转了性还是怎的，竟也学起那些汉人女子的扭捏来了。”笑了一番，又道：“你初次来，就在我这儿住上几天吧，咱们姐妹好好说说话。”
　　我一怔，一个“不”字差点脱口而出，硬是给咽了回去，心里犹豫着要怎么开口谢绝。她见我沉默，却误会了我的意思，自顾自的说道：“郡王福晋那儿，我会派人去回，你只管安心好了。”
　　我心里无奈的叹口气，纵使一千一万个不愿意，却又找不出什么合适的理由，只得强扯了个笑容，算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