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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第二天下午三时,我和顾菲斯已坐上飞往成都的班机。有专车等在成都机场接送,但因有小雨,车行小心,我们一行到达阆中时已经将近午夜。玉锦屏由于要方便处理其它事务,另住在江对岸新城区的酒店,而这时已经颇晚,雨又未停,便只在电话里聊了几句,之后便各自安置休息了。
      照说我是经常在野外露营的人,睡眠一向强悍,不知为何,这夜却睡得颇不安稳,好像不停地在做梦,可是又一点梦境的印象都无,只觉得各种心绪不停翻涌,时而惆怅、时而喜悦、时而缠绵、时而迷惘。
      寝塌难安,若整夜都在辗转之中。然而那种感觉,又不是辛苦难过,在我深心里似乎很甘心留恋于这份辗转,很愿意就如此永远纠结下去,悲酸地欢喜着。
      突然醒来,房间里仍是一片漆黑,不知是何时。
      在黑暗中,觉得口渴,摸索着打开床边灯,起身饮水。拿起手表来看时间,愣住,指针显示是十时许。
      拉开厚厚的窗帘,猛烈的阳光瞬时扑进眼里。

      匆匆地洗漱后打电话给顾,她仍在酒店等我,而据说玉锦屏已先到了工作地点。
      和玉锦屏一起工作的第一个工作日,我竟然迟到了,真令人汗颜。

      顾菲斯带领我前往工作地点。
      一出门,抬头便见锦屏山映在湛透的青天上,白云相爱。
      虽然我只是在图片上看过锦屏山,但它那独特的秀丽的身姿,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前晚我曾上网简单查过阆中的资料,大致上对这座古城的背景已有所了解。阆中古城是我国四大古城之一,战国时代已是那神话之源的神秘巴国的国都,屹今已有二千多年的城史。而阆中城为嘉陵江三面环绕,又被巴山和大别山拱卫其中,不仅风光优美,自古又被称为风水古城,是山川蕴秀人杰地灵的好地方,旧时文风炽盛,颇多书香世家,而汉唐之时更出过好几位天下闻名的天文大家。
      这些都是历史,中华大地哪里没有些历史。然而今日的阆中古城与其它中华古城相比,它的特别之处在于:一是少经战火损毁的原因,古城建筑保存的尚好,在城内不经意处,说不定便是秦砖汉瓦,非是那种新修出来刻意做旧甚至连做旧的功夫都省却的所谓古城可比;二是时至今日,它仍是一座活生生的城池,仍发挥着一个城市应提供的一切作用,巴人的后裔们仍在其中自在地延续着平凡人衣食住行的平凡生活,而不是像如今大多数的古城,早已变成了旅游主题公园,便有几户人家,也不过是表演生活秀。
      所以,目前在阆中有许多历史绵长而保存完好的古院落,有的被辟为客栈、景点,有的却仍是人家居所,这次花沐所取得的项目,应该就是其中之一。
      而锦屏山,当我看到这山名时,不觉有些神思飞逸——它与玉锦屏的名字,是巧合?还是有着什么渊缘?这点我自然不得而知,但对锦屏山的资料便不禁多看了几眼。锦屏山,在嘉陵江的对岸,与阆中古城隔江绣峙,道是“花木错杂似锦,两峰连列如屏” ,号称嘉陵第一江山;留连此处风光,留下诗篇赞美的文人骚客无数,其中最有名的便是诗圣杜甫,至今锦屏山上还有杜少陵祠在。
      在古城中,视线一无阻挡,只能你抬头南望,锦屏山总在那里。

      我突然心生一念,问顾菲斯道:“顾小姐,玉董是阆中人吗?”
      “这,”她愣了一下,不过很快答道:“我不太清楚呢。”
      其实从昨天的接触中,我已觉察到顾菲斯是一个非常职业化的人,言辞十分谨慎。我的问题对于她来说,也许是冒昧了。我觉得耳热,自从接了伍月的那份工作后,我举止失当已经是常有的事。
      时间已晚了,我们不再闲话,脚步急急地踏在青石板的路面上。头脑仍有些昏沉沉的,睡了那么久,精神却不甚好。
      转进一个深巷,在一个有着八字形门壁的大门外停下。顾菲斯道就是这里了。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打开。在进门之前,她突然轻声说了一句:“我的确不知道玉董是哪里人,不过方小姐的祖籍的确是在阆中。”
      说完,没等我答话,她已转身进门去了,我连忙跟上。

      进门才发现,这院落像是已多年没有人迹,到处是厚厚的灰尘、破碎的蛛网,遍地荒草和陈年积累的落叶,屋顶乌瓦的缝隙里也长出些青青的野草,还零星开着几朵五颜六色的小野花。
      院落里已有几个人,正在做一些清洁和整理的工作。
      我站在天井正中用目光四处寻觅,却没看到玉锦屏。

      突然有一阵风轻轻地吹拂过,一些白色近乎透明的花瓣地从天上飘坠下来,有几片飞旋着轻盈地落在我的肩上。我抬头,沿着高大的树身向上看去,只见那郁郁的树冠上,梨花如雪。
      我有些恍惚,好像看见有一个小小的人坐上在那高高的树杈上,一边尖叫,一边手指战栗地指向某处,谁家的小孩这样顽皮?我的心不由紧张地揪起来……但瞬时间又好像那小小的人便是我自己,我看到我手指的方向有一条碧绿的小蛇,虽然体型甚小,但却双目露着凶光狠狠地盯着我,它细长的身子绕在树枝上,游动着逼近来,越来越近。
      顷俄,我似又在树下,手里擎着支长杆,把那青蛇挑开去,顺势远远地抛出墙外。
      小小的人儿在树上哭泣,不能下来。
      我爬上树去背起她,她伏在我背上,暖暖的柔软的温驯的,香馥柔弱得就像刚才掠过脸际的那朵初绽的梨花。她还有些抽噎着,一边在我耳边呢喃些什么,我极力想听清楚,却总不能够。

      “洛先生?”有个声音叫我。
      我回头,是顾菲斯。她对我说:“玉董大概在后面。我们过去找找吧。”
      晕,难道是休息的不好,白日做梦?
      话落她又已经走开去,我顾不上探究,又快步跟随。

      可是,随着她向这院落的深处走去,我却陷入越来越深的迷惑——这里,明明是从未到过的地方,为何我却会有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当穿过堂屋走进第二进天井时,我便知道,这院子正房有三进,左右各有跨院,而庭院最深处有一个花园,玉锦屏应就在该处。
      曾经听说过人有时会做一些预言式的梦,在梦里会见到一些以后才发生的事件、情境,我深深怀疑,我应该曾在梦中到过这个地方。
      我像梦游一样跟随着顾菲斯,穿过一重院落,再过一重。
      重重院落后,曲径通幽处,果然是一个花园,和我记忆中的一模一样——也就是在它映入我眼帘的一瞬间,我才突然发现,原来在我的记忆中,竟然深藏着这样一个所在。

      在那花园里,阳光正好。阳光普照在满园盛开的白色牡丹花上,那雪白耀目的牡丹朵朵含笑,耀目的,分不清是花光还是阳光。而她就盈盈站在花间,花光阳光都映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纱衣便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她的面庞,带着微笑,散发着同样晶莹柔和的光芒,静静地看过来。
      这一瞬间,我心里痛极喜极,只余一个念头在脑海里激荡:“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视线模糊起来,我低头佯作去观赏一朵花,洁白的瓣,娇黄的蕊,含混成一片。
      不知多久,眼眶里的热辣消失,眼前的一切才恢复清晰。
      我手中扶着一枝牡丹花枝,绿叶葱翠,哪里有盛放的花朵?
      我诧异地抬头四顾,这园子的面积不大,但亭廊池榭俱全,小小的池塘早已干涸,池底也尽是杂草枯枝,有些坑洼处积着少少的一些雨水。占地最多的仍是这些牡丹。不错,那些都是牡丹,我认出那是与玉锦屏办公室里的盆花同样的品种。
      玉锦屏仍站在园子中央。
      可是,没有花。牡丹的叶子是新净的碧绿,没有积尘,花下的土壤有些湿。也许是昨日的雨洗净了牡丹的枝叶,又许是玉锦屏先叫人整理浇灌了花圃。
      可是,并没有那些片刻前在我眼里盛放的花朵。

      我这是怎么了,自从来到这个地方,我似乎已不只一次出现幻觉。
      我有些惶惑地看向玉锦屏,她仍只是微笑着看着我,却已经让我的心沉静下来。
      玉锦屏一身白衣,纯白长袖高领的针织衫,外罩着半臂灯笼袖的纱质公主裙,胸前层层叠叠的轻纱攒成花朵。这样有些甜美的配合,穿在她身上却出奇的高华,雪白轻盈的纱衣衬得她皮肤光泽细洁剔透如同婴儿,而她那秀美的面容,含笑未语,不是不像一朵嫣然的牡丹……如果有神仙,她想必就是牡丹的仙子;若然山川草木有灵,她应就是那花的精灵吧?
      是何时,她谪落凡尘,化为一名惜花人?
      在这尘世中,她是谁?她来自哪里?欲往何处?
      我不知道。
      我对她的了解近乎空白,但从这一刻,我却明明白白地感知到,我对她所有的渴求思慕。
      我凝望着她,隔着半个庭院的距离,我已分明地感受到她的气息。我的皮肤下像埋藏着无数细细碎碎的磁铁片,全被她强烈地吸引着。我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向她移去。皮肤生痛,仿佛就要被片片撕裂。
      我想,我找到了自己一路在寻找的人。
      在这一瞬间,我也想通了一些事。
      不,我没有爱上方季玉,在酒会上,我只是气恼她的轻慢。我是对她曾有好感,如果有机会,这好感也许可以生根发芽,然而,从我见到玉锦屏的第一眼起,它便已枯萎。
      对于玉锦屏,我其实早已不能自已,只是我自己也没能这么迅速地接受自己如彼的转变,而方季玉对我自尊心的打击,让我面对玉锦屏时,不由便自惭形秽,患得患失。
      昨夜,整夜的辗转。
      今日,幻思和幻觉。
      认识她,只有三天,在心里,却仿佛已经历了一个世纪,仿佛在漫长的岁月,一直追寻着,而终于,她就站在我的面前。
      有些心酸,有些欢喜,有些迷惘,此刻的感觉,一如昨夜的梦魇。
      在这短短一瞬间,这排山滔海般涌来的领悟和情愫好像封闭了我的肢体和感官,我不能动也不能发出声音。这个时刻,我只是能凝望着她。
      只能看到她,只能听到她。

      仿佛顾菲斯说了些什么,她答道:“我知道了,谢谢你,菲斯。”
      我听到她对我说:“遇宁,要拍的就是这所宅子。这宅子许久没有居住,我已着人清理,具体的拍摄可能还要过一两天才能开始,但我又觉得应该让你看看它现在的样子,也许对你真正动手时会有些帮助,所以急急地让你赶来。”
      玉锦屏这话很有见地,对拍摄对像的了解与互动,是拍摄好作品的基础。人若无情,作品岂会有情?情本无价,而有情之物,其价值自然也就高了。
      我努力地润润自己酸涩的喉咙,刚要答话,她却沉吟了下,又说道:“其实,宣传品上的图片倒也罢了。这院子是我一个朋友家的老宅,我想请你另外拍一个专辑,照片数量不限,但希望可以完全展现这所宅子的风貌和神韵。”
      “这次拍卖,不知道宅子最终会落在谁手里,所以我想送这个礼物给他,留作纪念。当然,这是我个人提出的要求,报酬我会另付。这是我看了你给季玉拍摄的个人专辑之后才产生的念头,原来没向你提出,也是想让你看过这宅子后再决定是否愿意接受这工作。”
      这和几张宣传图片又不同,要承担别人对家园的情思,压力顿时大起来,但看看玉锦屏殷切的神色,我又不忍拒绝。她要我做的事,我怎可不为她去做?
      我说:“既然是都为朋友做的事,报酬就不必提了。虽然不知道是否能让你这位朋友满意,但我会尽力。只是这样的话,三天时间,也许不够。”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话,因为有私心,我却感觉自己是厚着脸面硬着头皮在讲,其意图当然是想拉近彼此的距离,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我盯着她的眼睛,想看出她内心的反应。
      可是我看不出,她的眼睛就如一泓清澈然而幽深无波的清潭,她温婉的笑容恰当地表达着她的谢意和欣喜:“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只是朋友间也不能就白剥削你的劳动,你客气,那就我来定就好了。时间方面,三周之后便是拍卖会,不知可否赶在这前面完成?”
      虽然她不肯接受,但毕竟她也说我是朋友呢,我心里一暖,笑答:“哪里要这么久,七天,七天后我给你做好的专辑。超过这个时间,我想我也不能做得更好。”
      她笑意吟吟,道:“如果这么快,我忙完这一两日就能有一阵空闲,倒可以在这里陪你做事,还可以顺便向你这个高手偷师学艺呢。”
      我大喜,有点懊悔自己说短了时间。不过,这实在已经很好了,人不能太贪心。
      我这次一定得使出全身的本领来,断不可辜负了她的欣赏和寄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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