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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第二天,心里仍然有些莫名的烦郁。下午和小谢去了花沐,又直接被引进了玉锦屏的办公室。
      这次,方季玉没有出面。

      玉锦屏已在等候,她再次向我们致歉,并着秘书为我们各送上一个样子精美的小小纸袋,表达道歉的诚意。她的举止言谈,倒不似张狂的人,看来上次的失约应的确是事故。
      隔着雕花窗棂,小谢在里面完成对玉锦屏的访问,用那些所谓苦心设计,其实翻来覆去、套套路路的问题。
      而我在窗外望着她们,认真思考着为什么玉锦屏向来不肯出镜的问题。
      玉锦屏肯出来露面的话,别说是秀场上所谓的“才/财女+美女”,就是真正且美且慧的方季玉、伍月之属,也要站在旁边。
      我讶异于心里这冷冷的声音,为自己这么快转换立场,因旁人菲薄自己的新知旧友而羞愧。
      但这是事实。
      玉锦屏并未做出光芒万丈、倾国倾城的姿势。
      她肤色晶莹细腻,方季玉也是天生白暂的人,可是与她相比则显出不透明的黄气来。
      方季玉的眼睛如寒星般清亮而光芒耀然,而她的双眸则是莹润内敛、黑白分明的那种,眼白如婴儿般若带着点莹莹的淡蓝色,眼波流转之间,就如在玉珠峰无意间看到的、昆仑绝顶之上皑皑白雪之中的那一泓碧池,清澈、纯粹、凝润。
      她有一头黝黑的长鬈发,没染一点杂色,小小圈圈地鬈曲着,却不觉冷硬,只觉温柔;相形之下,伍月最时尚的青铜色挑染则失之凌厉。
      这样的容色,还懂得穿黑色。她没穿正规的套装,黑色复古蕾丝花边真丝衬衫,长袖微喇,到手腕处略略撒开,瞧得见一点手臂。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我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听着她与小谢的对答。
      小谢明显不是她的对手,听玉锦屏这一圈太极推下来,我真不知道小谢这篇专访的内容能写些什么?玉锦屏之宋元古瓷鉴赏?玉锦屏的古董家俱收藏?玉锦屏今夏服装时尚评析?涉及到市场行情、公司经营或者玉锦屏个人资料的问题,被她轻轻一带就跑题千里,明显一句实际点的也没问出来。偏生小谢茫然未觉,听得如痴如醉。
      她态度尔雅温和,谈吐趣致;她轻轻一笑,便让人有春风拂过之感。也难怪小谢不知不觉便着了道儿。但她既然一向低调,这次却愿意上访问,我想不会没有原因。总是为着要向公众表达些什么吧?我却丝毫听不出来。
      但见玉锦屏起身与小谢握手道谢,小谢示意轮到我做事。
      终于可以走近她,我的心跳得快起来。

      不久之后,我便开始理解小谢,我的表现相信不比她好多少。
      我发现,我不知道如何为玉锦屏拍摄。
      她容颜秀美,神情如行云流水,毫不刻意,举手投足亦无不恰到好处,令人一见忘俗,不由自主便生了亲近之心。然而正面和她相对时,她又自有一种容光风华,让人又生出无法企及之惭愧。说她是成熟睿智也可,妩媚温柔也可,竟或者清澈天真也可,再或者……什么都不是,这些词也许都不恰当,她的自足自在,我不能描述出来。
      她竟然好像完全没有缺点。
      通常一个没有明显缺点的人,他的特点便也不明显,容易个性模糊,并不受摄影者的欢迎。但玉锦屏并非如此,她叫人过目难忘。
      她神采斐然,我却无论如何不能捕捉最完美的一刻。
      渐渐手心里全是冷汗。
      我胡乱地按着快门,心里满是绝望。

      “您就是季玉提起的星槎客吗?”
      玉锦屏忽然向我发问,打破这让我愈发窘迫的沉默气氛。
      我答是。
      她接着微笑道:“我看过你为季玉做的影集。确然是高手。”
      我羞惭,不知说什么。幸而她并不等我答话,便即话及其它:“我最近正想拍辑照片,不妨我们先休息一会儿,随便聊聊,看看有无机会合作。”
      “可否告知先生真实姓名?”
      我才自放松些,诺诺对答。

      季玉突然敲门进来,询问:“拍摄是否结束?是时间去酒会了。”
      玉锦屏笑道:“差不多了。”
      季玉望向我,头微侧着一点点,笑着问我道:“洛大摄影师是否赏面,一起参加我们公司的酒会?”
      我心里的烦郁一扫而去,好似一天乌云都散了,室内的光线都明亮了些。淡淡的檀香味如此怡人,刚才竟未查觉。
      通知访问时间结束并不需要她亲自出面,我知道她是特意进来邀请我一起出席酒会的。
      原来她不是故意避开我,也没有忘记我会来这里。我才发现自己原来是介意着这个,深觉自己的好笑。
      但我推辞。只是工作的着装,并不合适,何况带有大包工具。
      季玉仍看着我,坚持道:“不妨,我可安排车子送你回去换装。我们也需时间装扮。”
      我仍待推辞,玉锦屏也笑道:“洛,来吧。”
      我的声音不知怎的便哽在喉里,只得点头。

      酒会的盛大远远超过我的设想。地点在申江东岸滨江大道的广场上,清场了平日夜晚纳凉观景的游人,现场搭起了一排巨型的白色厅棚。远处是江对岸外滩万国建筑群逶迤华丽的灯影,近处则衣裳鬓影,高朋满座,在亮若白昼的聚光灯下恍若神仙境界,说不尽的繁华风流。
      我则诧异于酒会的宾客。我于城内的盛会并不陌生,来来去去的,不过是那些人,就算不相识,面孔也是熟悉的。然而今夜的宾客,我竟一人都未见过;而最最令人奇怪的是,城中的各色媒体的行家,更似无一人到场,这与酒会的规模、地点,与城中同行们的灵敏嗅觉,十分地不相衬。
      而且,这样陌生的人群,他们相互之间却似都熟识。
      在这盛会里,人人谈笑风生,我却似一个隐形人,既不像在往常的聚会里那样受欢迎,亦无仕女前来搭讪。
      我百无聊赖,取一杯香槟在手,深感不应冒然前来。
      盛世繁华。
      只有我寂寞地站着,握住香槟的杯脚。
      这是完全不同的聚会。而我是错误闯入的人。
      然而,看在别人的眼里,大抵我未尝不是一个神秘客。所以我也保持着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尽一个神秘嘉宾的本份。

      神秘了不多久,我看到了玉锦屏。她已换着一袭短款的黑色小礼服,更觉得腰不盈握,肤光胜雪。我一边暗自感叹着,自己就快把所知道的这些古老的形容美女的词汇,在玉锦屏身上用尽,一边眼光仍不由追随着她。她细卷的长发盘起,又有部分随意垂下,她仰面秀气天真地笑着的时候,细细圈圈的鬈发也在脸庞边轻轻地荡着,加入她的笑容。
      玉此刻的神情却不难捕捉,如同一个娇娜、天真、优越的无忧少女,我有拍摄的冲动,深悔已将工具包放回家中,如果此刻手边有相机的话,我定可将这美好的一刻留住。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一位有实力举办如此规模酒会的拍卖行董事长,一位笼罩着神秘色彩的财经人物,我实在不能说服自己把这般人物感觉的照片交给伍月。
      隐形人有隐形人的好处,我做为一个旁观者,悄然地观察着现场的各色人等。这些宾客我虽不识得,但举止、言谈,分明并非凡族。
      偏偏这样的玉锦屏,在这样的人群中轻笑周旋,如鱼得水。
      我是个简单的人,但很少人会让我如此迷惑。

      终于,玉锦屏看到了我,微笑着向我走来。
      她笑道:“是否觉得无聊?季玉似乎忽略了客人。”
      原来我只是方季玉的客人。
      这心念一闪而过,随即觉查便又生好笑,自己今天好像特别的小肚鸡肠,同每个人找着别扭。我当然是方季玉的客人。
      我整整喉咙,准备开始寒暄。
      “我怎敢忽略客人,不是看见就过来了。”季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知是兴奋还是劳累,声线有些尖细。

      方季玉不是一个人,伊身边伴有一名高大英俊的青年男子。
      方季玉也换了装,仍是一派秀丽大方,她矜持地微笑着介绍:“岳恒峰,洛遇宁。洛先生是城中有名的摄影师。恒峰哥是我读书时的学长,现在华尔街做金融,今晚正好也在上海。”
      岳氏有着标准的精英式微笑和语调,显示出标准的热诚与矜持:“久仰,听说洛先生是季玉的救命恩人。真要代季玉敬洛先生一杯,廖表谢意。”
      我便是季玉的救命恩人,为何要他谢我?
      “理当相助。当时我不过是举手之劳,季玉若总是提及,倒让我不好意思了。”这不仅是场面客气话,我真的不想再听人说起这件事。我就似个穷陋的小子,曾有幸救起落难的公主,而所有人都感叹于我的幸运。
      碰杯,饮酒。
      仍不停对答,我不知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过是不让自己失礼。
      尔后季玉与岳氏双双离开,前去应酬他人。岳氏明显是他们团伙中的一员,人人热情地和他招呼。
      他俩人均高挑挺拔,姿容秀雅,外形气质非常登对,就如玉树芝兰,谁人在侧也不能掩了他们的神采。真真一对壁人。
      岳恒峰的身体总向季玉微侧着,视线也极少离开她半秒,只有瞎子才看不出他对她的情意。
      方季玉偶尔抬头,遇到他的视线,俩人便相视一笑。

      这便是方季玉今日安排我到场的原因吗?
      我如醍醐灌顶,醒悟过来。
      人家秀外慧中,早已看穿我的用心。用这样委婉的法子,叫我不要对天鹅心存妄想。
      呵,呵。
      方季玉,何必这样心急。

      “季玉总是心急些。”
      有个声音突然说出我腹诽之语,让我吃了一惊。我这才突然发现,原来玉锦屏仍陪在我身边。
      她为何这样说?她看出了些什么?这些女子,个个目光如电。
      玉锦屏却又道:“岳恒峰才下飞机就被季玉电话急追过来,只怕行李也未放下。幸而年轻,精力完全没问题。”
      她的目光也跟随着远处那一双人儿,一会儿又闲闲地说:“岳家与方家是世交,他们从小就认识,一直兄妹相称。看样子,也许会更进一层了。”
      她是解释给我听吗?我怎么配得上听解释?只是这边上又没旁人。
      她又何必说这些,难道还怕我不明白?何苦再踩我一脚,当面落我面皮?
      难道方季玉托了她来点明?不然,她这样千伶百俐的人,怎会吃力不讨好地理会旁人的闲事?其实,又哪里需要这般隆重?给个口风暗示下就可以了,未必我就会痴心一片,死缠烂打。这也未免太高看了我。
      或者太高看了她自己。
      方季玉、玉锦屏统共不像这样的蠢人,所以人不可貌相,话虽老,理不老。
      “啊,那真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我满口苦涩,但仍淡淡应道。
      玉锦屏没再说话,她只是回首,用她澄明的目光柔和地注视着我的眼睛。
      我也望着她,并不躲闪。
      不,不,我并不伤心失落,我不过气方季玉这样急着要表明立场。
      原来这样叫人小觑。

      “洛,不如我们去江边走走。”玉锦屏向我建议。
      她又让我吃惊,难道我想错了,她只是可怜着我?
      “那客人怎么办?”张惶之下,我居然问出这么一句话。
      “无妨,有季玉在即可。”
      我再回望方季玉。她风度华贵,谈笑沉着、落落大方。我错了,她的光彩并不独于自然天地,在这华灯之下人群之中,才更衬出她的光芒四射、流光溢彩,相比之下,她似乎比玉锦屏更像这盛会的主人。
      另,这又是件奇异的事。公司款待的明明是极重要尊贵的客人,主人在这里陪伴敷衍我这等小人物,雇员却在客人中应对自若,似并不顾及老板的存在。
      玉锦屏也看向方季玉,光影里秀美如脂玉的脸孔上仍是一抹淡淡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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