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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临江仙 ...

  •   前缘如洗。
      诸葛玄音想起来,有时候真觉得像一场梦。
      就是这样的梦,做得让他醒不过来,就算梦破了,他还是执着的当着这梦就在,可是他也知道的,就像琴弦断了,就算你续上,可是声音却还是碎了。
      还是碎了。
      他只知道,只要他记住了他,不管他是否忘了他恨了他,这一生他就不会孤单的过,就不会了。
      这算不算是另一种痴傻?
      诸葛玄音觉得自己自二十余岁出山以来,就没有什么可怕的。
      他曾经跟着刘靖玄走南去北,金戈铁马踏破烟云处,无尽的杀戮都不可怕,一点也不可怕。
      可是他就是怕他不会再理他。
      还好还好。
      他还有记忆。
      就算他不再理他了,就算他厌弃他。
      至少我还有记忆。
      我还有。
      六月花叶深,翠鹂孤啼,终究不成双而已。
      诸葛玄音已经习惯了,幽禁在九重宫里,每天每日,寂寞的抚着琴,寂寞的看雪白的鹤在碧蓝的天空间飞舞。
      池子里的莲花。。。
      翠盖缱绻袅袅纤卷是一季。
      红玉墨梗寒香婉妙是一季。
      残花散雪明月落池是一季。
      零落已尽支离檀色是一季。
      就这样看着日子罢了,早就习惯了。
      没什么可抱怨的,因为七年了,早就习惯了,习惯了不骄傲,习惯了在他面前褪下所有的骄傲。
      就这样吧。
      月亮真好,仍旧是情郎。
      其实月在哪里都一样。
      高柄博山香炉里是新制的香,名唤,远山黛。
      远山黛,姣好如此,终是美人眉间一抹薄烟。
      香丝缠绕在月光下,纠缠在指尖,还是那么淡淡的一点柔沁甜腻,不过是抓不住的时光华年,月色之下一只雪色的仙鹤悠悠盘旋而来,散落下一地鹤羽,玉屑一样,朱砂顶艳的像梅花血。诸葛玄音弯下腰,从仙鹤腿上解下来一方白绫。
      “陛下日间朝中,有意与渊国宁武帝议和。”
      现下议和也只能是最好的办法了。
      诸葛玄音看完之后,便将信放到一边去。

      不过,就算议和,那也不是他诸葛玄音能管的了的事情了。
      现在的他,不过是个禁忌,是个……耻辱。
      宁武帝曹衍德,还好议和的事情和他诸葛玄音无关,这个人他不想见,见了也是没用。
      见了反而更让人难过。

      你想要的,我会给你。
      刚散了早朝,刘靖玄回到勤政殿。
      司香的宫女添了香,细紫的香屑洒上荷青锦绣的衣裳,嗅不出来又是什么味道。
      画卷如流水散曳到地上,粉彩墨色,天香染就。刘靖玄看着画,看了许久,光影扑朔,映得他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看不清他是什么表情。
      看了一会,刘靖玄将画卷了起来。
      画被他放进螺钿墨锦衬紫檀的盒子里。从此仿佛不见天日。
      东风一夜,梨花为谁白了头。
      繁华成朝露,明珠化尘土。
      窗外梨花成雪,婉妙玲珑,柔枝蘸微光,玉蕊金粉,碎落在翠鸟的嘤咛里。
      终于马上,就剩他一个人了。
      真好。
      刘靖玄最不怕死。
      只是有点怕当重要的人离开自己的时候,那种孑然一个的孤独。
      那是永生永世他不愿意面对的孤独。

      坐到桌前,笔尖落到纸上,写出绝路一条,墨色弥漫之间,风微微起了涟漪。
      渊国帝都倾霄台
      倾霄台乃天下第一高台,绮华锦绣世间无双,倾霄台四面临水,人来台上需乘舟,四周遍植木芙蓉,艳色缭绕,金粉胭脂,檐牙飞卷,翠帘映水,其奢倾世。
      此时正是深春,木芙蓉还未开,郁郁翠色中掩着酴釄蔷薇烟丝醉软,堪堪抓住美人裙钗线。
      珠帘高卷,在太阳下晃荡出雪白璀璨的迷离颜色。
      曹衍德坐在上头,倚着盘龙出云红酸枝圈椅,堆绣牡丹的绣茵金彩流光,他手里握着酒杯,看着倾霄台下绮罗华烟,舞姬长袖翩飞如残樱,靓妆初了明肌雪,凤箫吹断水云间,他看的不动声色,或许他的确是看了,可是却似乎看不进心里去。
      七弦古琴镶着青玉,弦音像妆花流苏散碎玲珑。
      “别弹了。”
      曹衍德挥手。
      琮国。
      曹衍德打开琮国使臣送来的盒子。
      冰凉的紫檀盒子里卧着冰凉的画卷,玉版纸摸起来,像一匹寒冷的冰丝缎子。
      粉彩墨色铺涂得精致,一笔一笔,都是风华。
      瞳眸含漆玉,远眉倾远山。
      “刘靖玄给朕的,朕的确很想要。”
      “但是。”
      一边的郭云琊静静的笑了。
      “就算有了这些,只要有机会,陛下绝不会放弃攻打琮国的吧。”
      曹衍德喝了一口酒,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何况—
      那本来就是他曹衍德的,不需要刘靖玄来还给他。
      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瑶华殿
      菀贵妃还未晨妆,一头乌锦似的长发披散着,仿佛墨玉曳缎,瑞兽香炉中袅袅吐了青烟,仙山琼海,婉腻沉熏轻绕玉翠华云,琴台上放着一具师旷式的寒江落雁琴,银弦婉转流光,翡翠鸳鸯芙蓉的锦衣撒着金粟,绵密而华丽。
      春眉懒向东风展,幽意肯逐琴心斜。

      夫兰当为王者香,今乃独茂,与众草为伍,譬犹贤者不逢时,与鄙夫为伦也。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逍遥九州,无有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兰之猗猗,扬扬其香。
      指下猗兰操,声声宛如碎玉。
      刘靖玄在门外听着,笑了一笑。
      “菀贵妃你的琴弹得越发好了。”
      菀贵妃站起身来“陛下万安。”
      “不知当路草,芳馥欲何为?崔涂说得极好。”刘靖玄坐了下来,茶换了一盏,雨前龙井,堪堪然如雨后清荷,她翡翠鸳鸯锦缎袖子里是一段藕丝素绢的小袖,颜色最是雅致薄淡。
      “弹首白月行我听听吧。”刘靖玄说。
      白月行原是江南七弄曲之一,技巧极为繁难,没有深厚功底绝弹不出来其音韵。
      菀贵妃信手调了两下弦,便絮絮的开始弹起来,刘靖玄闭着眼听,似乎要从琴声里找出来些什么。
      拈一枝香映当年。
      只是我知道回不去。
      回不去了,回不去的是光阴。
      刘靖玄听着。菀贵妃指下一颤,弦转素商之调,似乎裂帛,铮的一声,琴弦断开,菀贵妃吓了一跳“陛下恕罪。”
      “不怪你。”
      刘靖玄摇了摇手“这曲子本来就没有几个人能胜任。”
      菀贵妃这才起来“陛下这样早就来了,臣妾连梳洗都未,却是失礼了。”
      刘靖玄淡淡一笑“你该如何便如何,朕看着。”
      看着。
      檀香犹如芦苇的雪绒,飘过来,走过去。
      淡红胭脂粉,一点梅花妆。
      螺钿牡丹瑞兽镜里映着佳人清丽婉柔的眉眼。鹅黄胭脂最是浅淡,添了零陵没药佛手沉水麝,紫茉莉清露盒子上描了金,凝光瑚粉的花粉像雨后的莲花,拖曳柔美,带着软倦。
      黛笔……
      刘靖玄握住她的手“我帮你画。”
      眉笔落在眉尖,一点一点画出远山黛,墨色柔。
      玉簪香粉蒸初熟,藏却珍珠待暖风。
      那笔尖落得温柔,悠然旧时光,镜里的眉,镜外的人,好似成双。
      蓦然有什么话绕上心头来。
      “我今天才发现,你的眉倒是像极了远山,就是颜色略略淡了些。”
      ……
      “浓了,就不像远山了。”
      刘靖玄拿着黛笔的手微微一抖,窗外的雨落了下来,滴在翠色芭蕉上,珠光化作烟花飞溅,濡湿香罗凤锦。
      “陛下,怎么了?”菀贵妃从镜中见他的神色有异,便回过头来问道。
      刘靖玄握着手中眉笔,摇了摇头“没什么。”
      啪的一声,眉笔折断在手心。
      刘靖玄低头看着手心折断的眉笔,远山黛,不堪留,是他,留不住。
      真累。
      菀贵妃疑惑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来,可是也只是徒劳,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刘靖玄抬起头,迎上菀贵妃的眼睛,他微笑了起来“云州新进贡了垂丝海棠,开的极好,回头朕带你去看看。”
      菀贵妃起身。
      “谢陛下。”
      翡翠花,七宝钗,牡丹流苏珠簪无风自晃,莲青素锦藕荷罗绢,淡雅如莲。
      在刘靖玄眼里,宛然似旧年。

      海棠开尽,垂笑艳色,红白缭乱。
      可是,那还不是真正想看的花。
      菀贵妃,本名沈茵菀。
      宠绝六宫,是为琮国宫里第一人。
      算不上极其好看的那种女子,也不过是淡雅清丽,至于她为何七年多以来圣宠不绝,这个原因,任是谁也猜不透。
      刘靖玄看着海棠盛放,却又似乎根本没看进心里。
      她翡翠莲青的宫锦长裙在石板上拖曳,那一片青色彷佛是打不开的锁,刘靖玄近日来…自从他派使臣去往渊国以后,就觉得神思不宁,多少服安神药也不管用,抬起头,花瓣在风里飘散,漫漫。

      花枝如醉,只是未知染了多少泪。
      刘靖玄抬起头,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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