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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银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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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哥,你好些了么。”我推门而入,带着雨后的特有的芬芳和一抹初晴的光,我走进了里屋,从柜里摸索了几下,把有些潮气的衣服拿了出来。床上的那人依旧在发呆看着窗外,却难得的多回了我几个字:“好点了。”
想必是天气放晴,人都稍微愉快了点吧。失去记忆并不是什么快乐的事情,虽然我让他帮我干活努力的让他少去想那些和记忆有关的事情,但是我看的出,他也并不开心。
毕竟不是谁都想连自己是谁经历过什么都不知道吧。
只是更加好奇他失忆的原因。
罢了,这些和我关系不大。
“小哥,你脚好的差不多了,天气也放晴了,我带你去外面走走吧,也不知道你来没来过杭州,反正店里一般都没什么声音,我刚好也想把被子拿去晒晒。”毕竟我家里没有仆人,也没有女性,很多事情我都得自己亲自动手,让王盟干这个更是不可能了,虽然说他是我雇的伙计,但是我看他有的时候倒比我还清闲,一杯茶,一张太师椅,能够让他悠哉的度过一下午。
我把衣服晾晒完,眯着眼看了会太阳,而后转身对着他说。走吧。
那一时间,银杏叶上的水颤颤巍巍的滴了下来,没入了他的肩,前额的发丝凌乱,眉如墨画,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透着初晴的水汽,仿佛有着散不开的雾,只是肤色白皙,虽然身体已经好了,却依然看着并无习武之人的粗犷的模样,若不是他的手,我还真怕那时死的那些人这的和他毫无瓜葛。他依靠在后院的门上等我,我收拾好手头上的东西,便和他出了门。
连天的雨下的地上四处是水洼,十分泥泞。我带着他来到了那片乱葬岗。
雨水的潮气逼迫的坟土的特有的味道更为清晰浓厚,我指着一处矮矮的坟头对着他说:“我当日就是在这里看见的你。”我带他上前,指着几个地方,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
“你受伤很重,蹲坐在这里,依靠着这个坟头,旁边有二三十来个死人,也就是镇上流传的那些恶鬼索命一类的事情,和你有关系。”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随身携带了一把乌金刀,分量很沉,我当时背着你,便没有把那刀拾回。”他皱着眉头听我说完,按我说的在我说了的地方随意走了几圈,而后在那个他依靠过的坟头,皱着眉头站着。
“你是不是有想起什么?”我问他。他没有回答,只是眉头依然紧皱,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很久之后,他开口问我:“为何救我?”
我一愣,他思考这么久最后却是这么一句话么。
我为何救他……他是犹如地狱的恶鬼,我并不是不知,二三十条人命说没就没了,还都是有着不错身手的人,为何要救他。他是觉得我没有听过农夫和蛇的寓言么?
我想了很久,而后认真的对着他说:“我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为何要救他。他却似乎被我的答案弄得一愣,直勾勾的看着我。我抿了下唇,望着远处的山峦重重叠叠,自顾自的说了一些回忆起来。
年幼时候,我不大记得年纪,那时还是战乱,我的祖父还是一名名医,他之所以成为名医并不仅仅是因为医术的高超,更重要的是他救死扶伤,无论贫贱富贵一概毫无差别的救济。他有日带我出诊,他手提着药箱,一手拉着我,经过一片战场,那里,满满的都是死人,犹如修罗地狱一般的场景,我祖父并没有让我闭眼不看那些可怕的场景,只是叹了口气说,人就是这样,说没就没了。那里很多的尸体,尸块,有些人脖子拧断,落在一边,一双眼睛恐怖的睁着,似乎在死死的瞪着路人。我紧紧的靠着祖父的身子,看着他,仔细的分辨着地上的尸体,检查着是否有活口,他救过一个四肢均断的人,让他恢复意识,可是他却自己咬舌自尽了。祖父在废弃的战场上救过很多人,只是很多人即使活过来了,依然疯疯癫癫,或者自我了断了。
我在祖父的诊疗所处看到很多伤的很重的人,犹如困兽,哭号呻吟着,我的腿啊。我的手。
我问祖父,你为何要救他们,他们四肢残缺,生不如死。
我祖父想了很久,直到那天傍晚才找到在一旁玩耍的我对着我说:“小邪,对不起,我也不知道。”
我说完这些,寻了块稍微干燥的石头坐下,松针上的水珠偶尔的落在我肩上,我不愿理会继续说着:“幼年的时候接触到大片死人还有几欲求死的人,是一种被迫成长的经历,我并没有责怪我的祖父,他很伟大,只是他依旧只活了50岁,在我还没有能够足够成熟来接受他强加给我的那些概念的时候,他便走了,仅仅是一个睡觉,居然就这么与世长辞,我害怕死人……所以我做不了医者,只能当一名半吊子的药师。”
“医生是同阎王在争夺着人的寿命,可是,人之所以会死,很大一部分还是因为人的关系,我不懂苍生之道,也不知道为何要发生战乱为何又有五子夺嫡,为何要有改朝换代的事情,我只知道人各有命,只愿自己余生平平淡淡,得一普通女子,有着一份平凡的经历,而后安详晚年即可。”我扯过边上的一小片茅草叶子,捋去上面的雨水,学做那些市井流氓的样子刁在嘴里,双手撑着,仰起头眯起眼看着天空。
他走了过来,背对着我坐了下来,依旧沉默。
清风拂面。我们在那乱葬岗附近的石头上,就这么坐了整整一个下午。